從畫室出來後,我步過掛滿大師作品的畫廊,在每一張畫作前都停駐許久。
我對自己的認知十分清楚。
毅力堅持我不缺。
我少的是那份一往無前的決心。
如果能不放棄現在的專業,還能兼顧畫畫就好了……
有點貪心。
既想要,也想要,通常兩個都做不好。
「在想什麼?」程景曦問。
我沒聽清,問了句:「什麼?」
「你,」程景曦又重複了一遍,「在想什麼?」
「也沒什麼,」我遲疑地說,「叔叔說可以教我……」
程景曦關掉了水閥,撈起青菜:「你還有顧慮?」
「我要是說自己真的還有顧慮,會不會很矯情啊?」我眼巴巴看程景曦,「大師都願意教我了,我還猶豫來猶豫去的……」
挺討人厭的。
3
程景曦把青菜放進盆里,又開了水閥繼續洗其他東西。
也不回答我問題,反而問我:「公共衛生管理學的研究對象、內容、學科性質,以及研究方法,請簡要概述。」
話題跳躍太大。
我愣了愣:「你問這個做什麼?」
「能回答嗎?」程景曦問。
「能是能,」我不解,「可你問這個做什麼?」
「雖然高數成績很……」程景曦想了一下,含蓄道,「很一般,但你其他課程,都是專業第一。」
「所以呢?」
「高數不是你的主修課程,不會影響你的總體成績,更不會影響你將來會以『南大公管專業第一』的身份應聘工作。事實上……」
程景曦把排骨控水,換了個盆,重新洗,「事實上,你上輩子,就是這樣順利通過筆試面試,得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如果按部就班,繼續走這條路,你會成為人人艷羨的既穩定又高薪的職業人。這應該是所有大學生夢寐以求的事。然而,你想專注畫畫,這就意味著,三年的學業盡數清零,工作沒了指望,生活無法獨立……把那個盤子拿過來……」
我拿了盤子過來。
程景曦把排骨裝好,接著洗海蝦:「但你如果不放棄學業,很難兩者兼顧,尤其在知道我爸的身份後。有了名師指點,你更希望能竭盡全力,否則就是辜負這樣的機遇……那麼,放棄專業,改學繪畫,這個念頭讓你更加動搖。」
我耷拉著腦袋,嘀咕吭嘰:「……左邊很沉,右邊也不輕,選一個,就要失去另一個,可我都想要。」
「都想要也可以,」程景曦洗完所有菜,把挽上去的衣袖放下來,「我幫你想辦法。」
「你有辦法?」我雙眼放光。
「現在沒有,」程景曦轉過身,雙手沿著我腰側,按在水槽前,湊近了看我,「你哄哄我,說不定就有了。」
「哄你哄你哄你,」我接連敷衍,敷衍完,眨了眨眼,「怎麼哄你?」
沒哄過人。
技能不熟練。
「結婚?」程景曦提議。
「換一個!」我瞪他。
「身體檢查?」他再提議。
「什麼檢查?檢查什麼?」我疑惑。
他的視線慢慢往下挪,挪得很慢,一寸一寸,定格在了某一處。
我順著他的視線,也落在了胸前。
「程景曦!」
一把把人推開,我單臂捂著胸,臉頰通紅:「你往哪看呢!」
程景曦退了一步,彎著唇問:「最近有自檢嗎?」
「……有啦!」臉上的熱度蔓延到了脖子根。
「手法沒錯?」程景曦火上澆油,「自檢也需要專業的手法。」
我羞恥到快要爆炸:「你能不能正經點?」
「一周一次,由外至內,推揉結合……」程景曦見我臉上燒著了一樣,終於良心發現,做了總結,「如果發現異常,記得告訴我。」
打死也不告訴你!
發現異常,我會去醫院,挂號,找醫生,反正就是不找你!
我咬著下嘴唇,羞憤到不想和他說話。
「你哄得不錯,」程景曦把我一縷散發鉤到耳後,看我通紅的耳朵,笑了一聲,「明天,我幫你找到能兩全其美的辦法。」
我哄你了嗎?
明明是你性騷擾……額現在好像算不上了……
4
「菜洗好了,」程景曦一副和他沒關係的樣子,輕鬆愉悅地問,「要開始表演了嗎?」
「你走開!」我沒好氣地橫他。
「那可不行,」程景曦不動彈,「一家人的菜,不能讓你一個人做,我留下幫忙。」
「你明明是幫倒忙。」我現在臉紅耳熱,捂著胸口的胳膊都不敢放下來。
「不然,」程景曦說,「換我爸來?」
程阿姨不會做菜,保姆阿姨也回家了,往年都是閆叔叔下廚。
但據程景曦說,閆叔叔的廚藝也僅止於,能把菜做熟。
阿姨臨走前,把該切的切了,該做的做了,幾乎都是半成品預製菜,只要下鍋翻一下就能吃。
可我來了,閆叔叔又買了不少菜,鮮活亂蹦的蝦讓國畫大師無從下手。
這種情況下,我不含糊地表示這頓年夜飯我來做。
程阿姨和閆叔叔本來不同意,但程景曦卻非常隨意地說——一家人,誰做都一樣。
說是一家人,一家人就可以這麼肆無忌憚耍流氓嗎?
我又狠狠瞪他一眼:「原諒你一次,再搗亂就把你趕出去!」
年夜飯還是很重要的。
程景曦還算配合,恢復了往日寡言,不再往外吐虎狼之詞了。
在盼姐沒回來前,我和程景曦一樣,只管吃不管做,後來盼姐回來,需要人照顧,我就會學了做菜。
晚上六點,所有菜端上了桌。
程阿姨和閆叔叔把碗筷布滿,先把我安置坐好,才去開了酒。
「爸,」程景曦阻止閆叔叔遞過來的高腳杯,「栩栩不能喝酒。」
「栩栩不會喝酒嗎?」程阿姨問。
「不是不會,是不能,」程景曦面無表情道,「煙酒屬於一類致癌物,防範於未然。」
「也不用這麼緊張,」我扯了扯程景曦的衣袖,小聲道,「喝一點沒關係。」
「一點也不行。」程景曦不為所動。
我很忐忑,這是閆叔叔敬的酒,這麼不配合好像有些不尊重。
「那就不喝酒了,」閆叔叔沒有一絲不悅,放下高腳杯,對程景曦說,「儲藏室有一箱蘋果醋,你去拿出來。」
程景曦去了儲藏室。
我想趁機道個歉。
閆叔叔卻先一步開口:「栩栩,你別在意,景曦這孩子不懂人情世故。」
程阿姨也嘆氣:「他是拒絕得快了,也不管你心裡怎麼想——不過栩栩,你不要覺得我和你叔叔是斤斤計較的人。這個家裡,沒那麼多忌諱,你願意做什麼就做什麼,不願意做什麼就直接說,別有顧忌,一家人,不必顧忌。」
我大概知道程阿姨和閆叔叔是什麼樣的人了。
5
程景曦拿了兩瓶蘋果醋回來,給自己和我倒了兩杯。
程阿姨站起身,舉著高腳杯看向我:「這頓飯,栩栩功勞最大,辛苦栩栩了。」
我也跟著站起身:「做菜不算辛苦。」
「做菜還不辛苦什麼是辛苦?」程阿姨不以為然,「總之,這杯敬栩栩,栩栩辛苦了。」
程阿姨敬酒就算了,連閆叔叔都站起身。
我:……二話不說,乾了這杯蘋果醋!
這頓飯吃得很舒服。
程阿姨閆叔叔對我的廚藝讚不絕口,程景曦忙著給我剝蝦夾菜。
我在想,如果去網上發帖,問我第一次去男……准男朋友的家裡,就給人家做了頓年夜飯,會不會有人說我被輕視欺辱了。
大概會的吧。
不明所以的網友們,估計會把程景曦全家連同「不值錢」的我,一起罵上十遍八遍,順便再送一句——鎖死,祝你全家幸福!
如果真是這樣。
那就……
謝謝祝福?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笑。
「怎麼了?」程景曦把洗乾淨的水果放在茶几上。
我坐在沙發上,盯著電視里的春晚廣告,笑得眉眼都彎起來了。
「在開腦洞,」我拎了個櫻桃丟進嘴裡,邊嚼邊問,「廚房收拾好了?」
「好了。」程景曦抽了張紙巾擦手,「爸媽在和面絞肉。」
「晚一點再包餃子,」我說,「先看春晚。」
程景曦坐在我身邊,看了一會兒後,問道:「我可以看論文嗎?」
「不行。」我想都不想就說,「看春晚是幾千年來的傳統!」
「幾千年?傳統?」程景曦要笑不笑。
「反正你得陪我看,」我整個人靠在他肩膀上,盯著電視螢幕,「看完前半段,我再去包餃子。」
包餃子最終沒讓我一個人來。
程景曦,程阿姨,閆叔叔,袖子擼得整整齊齊,六隻眼睛都盯著我。
「其實,」我被這架勢弄得有點僵,「我自己也可以……」
「一起包。」程景曦說。
「一起學。」程阿姨說。
「嗯。」閆叔叔微笑。
好……好吧。
從頭到尾,我只包了一個。
然後就看他們三個人,努力把餃子捏成我的樣板。
程景曦捏得最像,連褶兒都一絲不差。
程阿姨捏得最好,餡兒足。
閆叔叔學習態度最好,盡力了。
我覺得閆叔叔贏了——大師的作品,不用看也是滿分。
吃完餃子,已經十一點半了。
程阿姨閆叔叔上樓睡覺,我和程景曦還在看春晚。
外面響起第一聲爆竹的時候,我驚了一下。
市區內禁制煙花爆竹的橫幅早就拉滿大街小巷。
「是電子爆竹。」
程景曦站起身,看向窗外,「快十二點了。」
我跟著起身往外看,也看不見什麼,只能聽見噼里啪啦的響聲。
「我想出去走走。」我說。
「現在?」
「嗯。」我點點頭。
「好,」程景曦說,「等我一會,我去拿衣服。」
他上了樓。
再下來的時候,手裡拿著厚重的羽絨大衣。
「把這個穿上。」他遞給我。
我看了看長短:「這是你的。」
程景曦也不說話,只打開衣服,給我穿好。
他的長款,穿到我身上,直接蓋住腳踝。
圍巾裹了好幾圈,把下巴都裹進去了,連帽戴好,扯緊綁帶。
「我媽好像有件狐狸毛披肩。」程景曦皺眉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