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或許不是,」程景曦說,「但我現在,也不是以前了。」
程景曦低頭,定定看我:「學生有學生的底線,可我不是學生,我是一個重活兩世的成年人,我更喜歡用成年人的方式解決麻煩。」
看——看出來了。
我心驚肉跳的同時,又覺得莫名暢快。
程景曦看了眼腕錶,拉著我往回走:「快門禁了,先送你回去。」
「我自己可以回去,」我扯住他,「你快去穿件大衣,外面這麼冷,感冒了怎麼辦?」
程景曦不當回事:「我不冷。」
「你剛剛還說自己是重活兩世的成年人!」我指責,「這麼冷還說不冷,我又不是不認識回去的路,你快快快,快回去穿衣服!」
我推著他往醫學院走。
「於栩栩,於栩栩……」
程景曦被我推著走了兩步,「我先送你回去——」
程景曦說著,轉過身。
我的力氣都用在推他上,他一轉身,我直直就撞進他懷裡。
程景曦下意識摟住我的腰,低頭看我:「沒事吧?」
我望向他,見他漆黑如墨的眼眸倒出自己的樣子,心頭一跳,錯開了眼睛:「沒……你快回去吧。」
說著,往外掙了一下。
程景曦沒放手,抱著穿著大衣熊一樣的我,低聲說:「不送你了……讓我感受一下。」
隔著厚厚的衣服,也沒有肌膚相貼,我卻覺得身體又輕又麻,就連聲音也軟了下來:「感受什麼?」
「你的存在,」程景曦低聲說,「我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了。」
……好吧。
我放空地想,四六就四六,真的不能再多了。
8
把程景曦趕回醫學院,我踩著最後鈴響回到宿舍。
妍妍湊過來問:「你去找程景曦了?他怎麼說?玩真的?」
「嗯,」我邊脫大衣邊說,「大機率是真的會告。」
妍妍雙眼發直,頻頻搖頭:「好狠一男的。」
我掛衣服的動作頓了一下:「是別人先造謠的,又不是程景曦先挑事。」
「呦,」妍妍要笑不笑地看我,「這好像是你第一次反駁我的說法哦,為了程景曦,我們小魚兒也勇了一把。」
從寒冷的室外到溫暖的室內,臉熱是正常現象,我摸了摸臉,小聲嘟囔:「……不是為了他,是為了正義。」
「他搞出這麼大的動靜,而你站在他這邊,居然是為了正義,」妍妍拍了拍手,「林黛玉倒拔垂楊柳,魯智深嬌嗔二哥哥——全是義氣啊!」
我連咳嗽都咳嗽不出來了,慌慌張張往浴室跑。
「你幹嘛去?」妍妍喊。
「刷牙!」
妍妍嗤笑:「一晚上刷兩遍,我要是再多問幾句,你是不是打算原地烤瓷了?」
我一把關上浴室門,擰開水閥,往臉上潑了好幾捧涼水。
抬頭看向鏡子裡,臉還是通紅一片。
第二天早上,我照例起大早去給江暉買早餐。
宿舍門口,程景曦也是等候多時。
「你不用給我送這些,」我說,「反正我也是要去食堂的。」
「不一樣,」程景曦和我一起往食堂走,「說了對你好,順便達成的事不算付出,刻意為之的事才叫付出。」
一路上遇到不少人,程景曦一怒炸了匿名牆,自然有人要多看我們幾眼。
我先是和程景曦吃完了早飯,又打包了江暉那份。
程景曦早上有課,我繞了點路,先把他送到醫學院,才轉頭去找江暉。
江暉接過早餐時,頗有些不服氣:「程景曦要是不發律師函,我也準備幫你澄清。」
「怎麼澄清?」我問他,「你也給牆投稿?匿名展出?」
「不然呢?」江暉問。
我搖搖頭,說:「沒必要。」
「怎麼就沒必要了!」江暉不高興地說,「不是我說,你這脾氣什麼時候能改改?軟柿子也不是這麼被捏的!別人欺負你,你就不能反抗一下嗎?」
我聽了他的話,反問道:「你也知道欺負我不對,那你為什麼不改一下?」
江暉驀地啞然。
片刻後,支支吾吾道:「我和你……我們不一樣……我也不是那種欺負……」
「可是江暉,」我輕聲說,「我並不喜歡被人欺負。」
這話,我也已經說過很多次了。
江暉大喇喇地把胳膊搭在我肩膀上,耳朵尖有些紅,大嗓門掩飾什麼一樣:「我是因為對你和對別人不一樣,我……那個……我反正就是……等我拿了大學生網球大賽冠軍的時候,再告訴你。」
我把他的手臂從肩膀上挪開,又把早餐袋給他。
他低頭看了看:「沒有水果?」
「本來就沒有。」
程景曦今天準備的橙子在我背包里,不想再他被搶走了。
9
程景曦一紙律師函改變了很多事。
如他所願,畏懼的人該道歉的道歉,該認錯的認錯,唯恐真被法治在線。
同時,關於我和程景曦的關係,也成了盡人皆知。
畢竟,每天早上準時出現在女生宿舍樓下,送早餐,接送上下課,這樣的舉動瞞不住任何人。
江暉在確定程景曦追我後,直接免了我送餐服務,並且誇下海口,他也要給我送早飯。
卻連一天都沒堅持到——江暉有賴床的毛病。
要他在大冬天起床,再繞半個校區送頓吃食,簡直是要了他的命。
我盤算了一下手裡的錢,把江暉在我這兒訂餐餘額退回了,連同他送的滾墩一起。
「你什麼意思?」江暉鐵青著臉問。
「500 呀,」我也不解,「不是你說的嗎?現在不用我送早飯了,這個當然得還給你。」
「我!」江暉咬牙,「我那就是隨口說的,又不是真要你的錢。」
「你不是真要我的錢,但我也不能隨便白拿你的東西,」我忽略床上那個巨型滾墩,朝江暉說,「這個你收回去吧。」
江暉捏著手辦薄薄的邊緣,沉默了良久後,問:「我們大一就認識,三年了,交情還不到你收我一個手辦的地步?」
「也不是,」我實話實說,「如果你不告訴我這個值 500,我可能就收了,但是你說了金額,我覺得這東西不只因為我們是朋友,還因為它值這個價錢……所以不能收。」
妍妍送過我潤唇膏,但她不會補一句,這潤唇膏值多少錢。
如果妍妍也說了,那我也是不會要的。
「我那只是——我只是逗一逗你,」江暉氣急敗壞,「我開玩笑欺負你一下,你怎麼就認真了?」
我無奈地嘆氣。
所以我才說,我不喜歡被欺負啊……
不過這句話,我已經說厭了。
把滾墩還給江暉,我先他一步說了抱歉——雖然我也不知道抱歉什麼,但讓他這麼生氣,我還是道個歉吧。
不用再起早給江暉送早餐,卻收穫了給我送早餐的程景曦。
雖然他擺明態度要追我,也沒必要這麼大張旗鼓。
我和他商量了一下,約定每天一起在食堂吃飯。
程景曦答應了。
妍妍知道後痛心疾首,說我不懂享受被追求的過程。
被追求的過程應該是開心的吧,但是,每天期盼著和程景曦相遇,我就已經很開心了。
既然都是開心,那也不必讓他一個人單方面付出。
況且程景曦為我做的,遠不止是那一頓風中等候的早餐。
我生理期的時候,他看得出我臉色不好,會給我點紅棗桂圓茶,會給我買布洛芬,甚至某一次他拉開背包時,我瞥見了……MINI 款衛生巾的包裝盒。
小小一個盒子,紙巾包大小,被他塞進背包後的獨立空間裡。
程景曦也發現我看見了,不羞不尬,一本正經,給我解釋了女性生理期的不確定性。
簡而言之,萬一什麼時候不規律了,忽然造訪,他可以隨時解決我的問題。
我:……
一時間不知道該感動還是該捂臉。
學校里總會忽然流行起莫名其妙的東西。
比如,手織圍巾。
妍妍問我要不要給程景曦織一條,我猶豫著沒答應,對做手工缺乏自信,未必能勝任。
但不久後,程景曦給了我一條。
我望著那條藍白相間的圍巾,發出了靈魂的疑問:「這不會是你織的吧?」
程景曦輕描淡寫回了一個「嗯」,把圍巾拿出來,繞著我脖子兩圈後,打了個花樣。
我小半個下巴埋在圍巾里,猜不到程景曦這樣的人埋頭打圍巾會是個什麼場景,
……就,就挺難想像的,那畫面,代入無能。
「你不喜歡?」程景曦看出我的遲疑。
我連忙搖頭:「不是,我就是——」
就是覺得,你這樣的人,怎麼會做這麼單純……幼稚……且毫無意義的事。
程景曦垂下眼,不輕不重道:「我不懂怎麼追求女孩……」
我:不,我覺得你很懂。
程景曦停頓了片刻,泄了口氣,說:「我不懂怎麼追求女孩,對你,也不是很了解……這是我的錯,我也很後悔。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只能看別人怎麼做,雖然製造不出新意,全是學來的套路,但我覺得,別人能做到的,我也可以,我甚至可以做到比別人更好,所以——」
程景曦望向我,猶豫著,踟躕著,輕聲問:「……能再試著,喜歡我一點嗎?」
他話語中藏著無力的乞求,那乞求甚至有些卑微。
我輕輕扯著圍巾,垂眸問:「以前……如果真的有以前,你是不是並沒有喜歡過我?」
程景曦沒說話。
我抬眸看他,果不其然,在他的眼瞳里看見了震盪。
……是真的。
從程景曦跑來和我說話的那刻起,我就感到奇怪,夫妻多年,他怎麼會對我一無所知。
除非是假的。
可如果不是假的,是真的,真的有我和他前世種種,那只有一種解釋。
程景曦和我的婚姻,並不圓滿。
他不愛我,不在意我,才會對我這樣陌生。
見他不說話, 我默默嘆了口氣,剛要再說些什麼,整個人就忽然被緊緊抱住。
我嚇了一跳,這還是在教學樓主路上, 來來往往都是人吶!
「以前,」程景曦居然卡頓了一下, 急切解釋, 「以前的事, 是我不對!我不夠重視你, 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把你看得最重, 不會再讓你傷心。」
「不是, 」我微微掙扎,被人旁觀著, 耳朵根滾燙, 「你先放開我……」
「於栩栩!」
程景曦整張臉埋進了圍巾里,呼吸灼熱顫抖:「……對不起。」
隔著厚重的棉衣,還是能感覺腰被勒得生疼, 我掙不開程景曦,只能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脊背:「所以,你現在是屬於……追妻火葬場?」
程景曦頓了一下。
我趁機把他輕輕推開,朝他笑了笑:「以前的事我沒有記憶了,雖然還是不太相信, 但如果有時間,你可以慢慢和我說。」
程景曦沉默地搖了搖頭:「我永遠不想告訴你。」
啊這……
我撓了撓耳根下, 自言自語:「看來你是做了不少『好事』啊……」
「於栩栩!」程景曦眼看著又要急了。
我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他要抓過來的手, 朝他彎了彎眉眼, 笑著說:「你不要這麼緊張,我沒有要怪你的意思。以前的事,嗯,假如, 假如是真的——先說好哦, 我不是信了,我就是說假如——假如是真的,那你現在肯定是後悔了嘛, 於是想來追我,不過這些都是以前的事了。你傷害過我也好,欺騙過我也罷, 出軌……哦!你沒出軌吧?」
我忽然灼灼看向他。
「當然沒有。」程景曦回答得毫不猶豫。
幸好幸好。
我拍了拍心口, 繼續對他笑:「這一次,你應該不會,也不敢這麼做了, 我本來就沒有那時候的記憶,又為什麼要替那時候的自己承擔一切?相比之下,我當然是要做現在的自己了。」
說完這話,我低頭解圍巾, 輕聲道:「如果只是愧疚,我原諒你了,你不必再為我做這些。」
-第三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