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收拾東西的時候,錢圓圓幽幽地說。
她看向窗外,天已經昏暗起來,似乎要下雨了,空氣都有些凝滯不通,讓人喘不過氣來。也是這樣的天氣,她被抓入了孤兒院。
她的爸爸是因為缺錢,讓媽媽去賣,還想讓她去賣。
媽媽被逼無奈,將她丟棄了。
在大雪紛飛的長路上,媽媽塞給她一顆糖。
「死在這裡,都比活在侮辱中好。」
「媽媽沒錢,逃不出去。」
「你要跑走。」
錢圓圓拼了命地奔跑在長路上。
最後被人抓進了這個孤兒院裡。
很快,她就聽說,她的媽媽死了。
死在床上,很不體面。
就像是破碎的花瓶一樣,成為了毫無價值的碎片,被掃入垃圾堆中。
「沒關係,我會活下來。」
小徐渭說。
「我要等著……見她。」
「那在那之前,可別死了,呆子。」
6
在那裡,他是一個供人發泄的人肉沙包,是刀俎上的魚肉。他陪在少爺身邊,艱難地長大。
不能反抗,不能昏厥,不能喊叫。
少爺的每一拳都砸向他柔軟的腹部。
徐渭變得越來越沉默,幾個月可以不說一句話。就像一隻兔子一樣,沉默地接受著來自上位者的施虐。
他是這裡面活得最長的小孩。
僕人誇讚他。
可惜啊,不會說話,你看,他又被關禁閉了。
另外一個僕人低聲說。
他坐在陰冷的小屋裡,靠著門,喘息著為自己包紮傷口。
空氣中瀰漫著灰塵味。
包紮用的那些布條是他把之前衣服撕了做的。
每次傷好之後,徐渭就會把這些洗得乾乾淨淨,隨後重新收起來,安靜地等待著下次使用他們。
徐渭已經習慣關禁閉了。
最長的一次,有一個星期。
因為他不願意做一些事,不願意說一些話,這些是忤逆他們所要承受的代價。
沒有飯吃,不能出去。
他太餓了,餓的胃像火燎一樣,他什麼都能吃下去。
他吃過老鼠,吃過死鳥。
少年低喘,顫抖的指尖用力,把布條打了個結。
做著一系列簡單的動作,已經讓少年出了一身汗,他眨眨眼睛,失神地看著虛無,內心在掰著指頭算。
現在他十六歲……
距離見到她,還有兩年。
只有兩年了。
這讓徐渭忘記了身上的傷口,只覺得雀躍。
灰撲撲的世界,黑暗的房間裡,只有少年的眼睛閃亮。
7
徐渭與死神面對面對峙過很多次了。
因為進化,他發了三天三夜的高燒,這個家族像丟垃圾一樣把他丟入了臭水溝中。
為了一個夢境泡影,他艱難地從死亡的泥沼中掙扎而出,拖著沉重的軀殼向前走去,他渴望著那個時間節點,渴望著一場相遇。
他進化了。
精神絲線化為實體,貌似愚鈍的青年擁有了將一切化為鋒利刀刃的能力。
徐渭為相遇做好了準備。
他成為了賞金獵人,用生命來換取金錢。
綠眼睛少年堅定不移地相信他們會在那一天相見,他眼睛亮晶晶的,每一次做完任務就站在那個地方,掰著指頭算,還有多少天。
少一分,少一秒都不行。
他要和夢裡的自己一樣!
不、不對,他會表現得更好。
小狗雖然沒有見自己的主人,但已經歡快地搖起了尾巴。
徐渭腳步輕快地又轉了一圈,才悄悄地摸進了孤兒院。
錢圓圓快離開了。
「傻子,別給我送錢了。」
少女翻了一個白眼,說。
雖然這麼說,她還是收下了徐渭遞來的一兜銀幣,笑得見牙不見眼,拉長了音調保證:「相信我的眼光,肯定會給你找一身最漂亮的衣服~」
當然,不會有我的漂亮。
錢圓圓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心中這麼想。
她喜歡賭,更喜歡騙。
花言巧語,思維敏捷,反應迅速,讓她在這灰色地帶混的如魚得水,比徐渭舒服多了。
「好。」徐渭點點頭,認真地感謝,「拜託你了。」
太真誠了。
錢圓圓覺得自己死去多年的良心痛了痛,她抽抽嘴角,手裡的錢都有些燒手。
行吧,和自己的衣服一樣漂亮。
「真是個缺心眼的。」
錢圓圓嘟囔,終於妥協。
8
但是那一天,徐渭並沒有等來夢中的那個人。
他直愣愣地站在下水管道口,垂著眼瞼抿著嘴。
「果然是夢啊。」
錢圓圓也有些失落,不爽地踢著路邊的石塊。
精心打扮過後的少年黑髮微卷,站在那裡倒像是一個貴族,收穫了不少人的目光,還有人問他多少錢能買他一次,被錢圓圓踹走了。
他們倆等啊等,直到月光昏暗,冷風呼嘯。
徐渭坐在了地上,仰首凝望天上黯淡的星星,風捲走地上的塵土和殘葉升到了天空上,隱隱約約還有水汽。
快下雨了。
這一切像是一首悲傷的歌。
徐渭不怎麼聽過歌,唯一聽過的一整首,是一個流浪的歌手唱的。
那個音調很奇怪,但又很熟悉。
他靠著牆,聽完了一整首。
聽歌手說,那是來自年代久遠的東方古國,那時候還沒有什麼進化者,大家都是很普通的人類,那時候律法的大廈巍峨聳立。
水汽似乎滾進了他的眼裡。
徐渭眨眨眼睛,水汽便順著臉頰滾落,消失。
「再等等吧,她一定會來。」
徐渭說。
9
徐渭等了很長時間。
最後,他終於離開了這裡。
他去了很多地方,殺了很多人,翡翠般的綠瞳變得灰暗渾濁。
在這些年裡,他和錢圓圓只見過一面。
錢圓圓成為了一位詐騙大師,金錢如流水,張揚熱烈,紙醉金迷。
他們相顧無言,各奔東西。
一切都和夢境里不一樣。
夢境中仿佛是一場童話。
徐渭閉上了眼睛。
他的願望終究還是破滅了。
他今天三十六歲,夢裡的他只有十八歲。
他在十八歲之後,又苦苦地堅守了十八年。
徐渭瘋狂地嫉妒著夢境里的自己,陰鬱粘稠的情感逐漸在他的腦中引起巨大風暴。
死亡已經近在咫尺。
徐渭把自己的錢全部花完,穿得漂漂亮亮的,重新回到了夢中相遇的地方。
在那個下水道口的旁邊,他不舍地閉上眼睛。
夜幕中鐘聲悠揚,天空中炸開漂亮的煙花。
萬家燈火絢爛,人們歡慶新年。
在無人知曉的角落,青年死在了新年的前一天。
番外:玉潮
1
呼吸,努力呼吸。
銀髮青年垂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純白的眼睫微微顫動,光華便從睫毛如流光般滑動,雌雄莫辨的美麗已經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漂亮的美人,姿態清冷傲慢,最適合藏在黃金屋中,打斷脊骨,成為依附自己的菟絲花。上流社會總是下流的,光鮮的皮囊里藏著腐朽的靈魂。
連口味都如陰暗潮濕的地下室中生長出來的青苔一樣,黏膩噁心。
無數衡量的目光打量著他,讓玉潮覺得如芒在背。
這是貴族的聚會,也是商議年輕男女婚配的大好時機。
推杯換盞,觥籌交錯,利益與籌碼得以交換。
玉潮覺得自己快要溺斃在這樣的氛圍中。
他就像待價而沽的商品一樣。
已經有治癒者湊了上來,刺鼻的香水味掩蓋不住骨子裡發爛的味道,故作高雅的眉眼儘是拙劣掩蓋的痕跡。
銀白的青年微微抬眼,神情平淡無波,片刻後舉杯。
玻璃杯碰撞,裡面玫紅色的液體蕩漾出一圈小小的波瀾。
身體的本能讓他想逃避,噁心。
不對啊……
他分明,喜歡一個……
治癒者。
為了那個身影,他一輩子順從著母親的意願,也將自己物化為一件商品,在無數場和與無數治癒者們見面。
可是,玉潮一直沒有找到那個身影。
他已經二十二了。
已經有人在背後戳著他的脊梁骨,說他濫交,說他只是享受受無數治癒者追捧的快樂。
噁心,噁心,噁心!
宴會結束,他回到自己的房間中,看著鏡中的自己。
他咬著牙,眼尾泛著憤怒的紅。
你要是還不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