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番外完整後續

無盡的痛苦構成他的靈魂，於是他便在地獄的烈火中等待，等待光明的再一次到來。

1

十三沒有名字。

他從記事起，別人都喊他編號。

他們都是這麼稱呼對方的，從一號，到一百號。

他的，或者說他們的房間都是一樣的，純白無垢的白，但其實下面可以藏很多的東西，比如權力、身體、死亡和財產。

十三有母親。

在實驗結束後，總會有一點點溫存的時刻。

他們說改造進行得很順利，這個時候，穿白大褂的人就會給他媽媽一些錢，還會有和他相處的時間，那是十三曾經最幸福的時光。

母親抱著他，唱著童謠，會用那一段時間，從自己兜里掏出來一張殘破的紙張，上面是一個沒有開頭沒有結尾的童話故事。

這張紙已經是他媽媽拿出來的第十四次了。

但是每一次開頭和結尾都不一樣，十三也喜歡聽。

這一次的結尾，冒險的火柴小子頭上燃起了火。

「『噢，天吶！』火柴小子驚呼，他的頭上正熊熊燃起橘黃色的火光，『瞧瞧，這邪惡的火焰靠燃燒我的靈魂生長！』

「石頭先生有些艷羨起來：『火焰，你瞧瞧，多美麗的火焰，你的靈魂也一樣美麗！像我們這樣的軀體，一輩子！一百萬年！』

「石頭先生有些激動，咳嗽起來，這個時候，他總是想抽只有蘇格蘭那些穿格子褲的傻瓜才有的煙草，片刻之後，石頭先生恢復了紳士風度，繼續說：『——我們都無法燃燒，我們的靈魂已經如一潭死水啦！』

「石頭先生沒有等到回復，原來火柴小子已經成了草木灰。

「石頭先生歡欣地說：『火柴小子去另外一個世界冒險了！他為這個世界帶來了他的光亮！』」

母親講完了這個故事，將那三分之一的紙重新塞回到了自己洗得發白的衣兜里。

十三面無表情地說：「火柴小子死了。」

「不，火柴小子去另外一個世界冒險了。」

十三搖搖頭：「我們那裡，二十三一晚上沒回來，他們說他死了，而不是冒險了。死狀很慘，腦袋分家。」

母親沉默片刻，垂下眼瞼，眼中除了十三熟悉的溫柔以外，還有化不開的濃重哀傷。

女人眷戀他，卻又殘酷地說：「我也會冒險的，可能明天，可能今天。」

小十三說：「你走了，就沒有人會愛我了，我和其餘的孩子變得一模一樣了。」

母親溫柔地說：「不要害怕，會有一個人來臨，你會愛上那個人，然後迸發出更加濃烈的愛，對方就像鏡子一樣，也會回應十三的愛。」

十三問：「就像爸爸愛媽媽一樣嗎？」

媽媽回答：「就像爸爸愛媽媽，媽媽愛爸爸一樣。」

那時候母親雖然笑著，眼角卻流下來一滴眼淚。當時十三並不理解那句話，當看到母親在火焰之中起舞的時候，他仍舊不理解。

於是，十三沒有哭。

別人問起來最近他媽媽沒來找他：「是去冒險了嗎？」

他們也聽過十三媽媽給十三講的那個故事。

十三搖搖頭，認真地說：「不，媽媽死了，被火燒死的。」

「沒一點浪漫細胞的小孩。」

護工叼著煙，聞言罵。

「你媽媽過得已經很難啦，不要這樣咒她！」

十三不說話了。

他不想反駁護工。

因為這樣是會吃掃把疙瘩的。

那硬硬的地方捶在脊背上、肚子上的滋味真不好受。

「好了，閒聊結束，該去吃藥了。」

護工說。

2

十三會學習。

他沒有什麼禮儀道德，但他會學習。

從書本中他學會了如何與人相處，如何說話，如何寫字。別人看他的目光，再也不是看一個怪物，慢慢地他好像融入了這個世界裡面。怪物披上一層皮，便能夠融入這個冰冷的世界之中。

他知道，他是為了作穩定劑原料而培養的人體器皿，從母親把他賣給那個實驗室的時候，他就知道。

於是在成年的時候，他從那一個純白的房間被押送到了另外一個漆黑無比的囚牢之中。這裡似乎跟以前沒有什麼不同，他仍舊被束縛了自由，只不過多了一項活動。那就是每天晚上會有人來到專門為他設定的囚牢裡面，把特有的機器，安裝到他的太陽穴和肋骨兩側。

那些冰冷的刀片會通過旋轉逐漸地嵌入到他的體內，隨後從他的身體裡面抽出血液。他沒有什麼感覺，垂眸看著自己的血液離開身體，有時候還會覺得很有意思。這些血液會被提煉，從中取出能用的物品，冷卻結晶，然後再通過其他步驟，化為穩定劑的一部分，進入到其他人的身體之中，又一次成為血液。

就像別人曾經對他說的一樣，他就是一個怪物。

慢慢監獄裡的人知道，他並不會逃跑，之後他的活動範圍就越來越大了。

後來新的副官，和前幾任比，這個副官更加理智清醒，把監獄內外打理得井井有條。

張子揚有一次晚上目睹了他抽血的全過程，走出去在外面抽了一夜的煙，之後問十三：「你有什麼喜歡的嗎？」

黑髮青年像是被問住了一樣，茫然地眨了眨猩紅的眼睛，僵硬地四處轉動一下，表明他是在思考。

就在張子揚以為他不會說話的時候。

黑髮男人思忖片刻，說：「冒險。」

「啥？」

「喜歡冒險。」

十三莫名其妙想到了那個火柴小子。

於是青年這麼說。

「我上哪讓你冒險。」剛上任的毛頭小子副官此時此刻還喜歡罵髒話，那時候的張子揚還沒有八面玲瓏見誰都一副燦爛的微笑，聽到十三的願望，翻了個白眼，但最後還是沒說辦不成。

後來，他給了十三一個屬於自己的房間，裡面草木茂盛，四季如春。

「你出去不了，給你一個小盆景，自己當猴子盪著玩，就當冒險了。」

張子揚抽了口煙，罵罵咧咧地叮囑，隨後轉身離開。

十三看著這裡，第一次露出了一個細微的笑容，他很喜歡這裡，每個白天都會在這個房間裡面，什麼也不做。有時候發獃，有時候在自己的本子上塗塗畫畫。

就這麼過了……

十三也不知道多少天。

直到有一天，一個女人闖進了這個房間裡面。

那個人的說話很有特色，那雙眼睛轉動起來靈氣十足，看向他的時候他總會很緊張，他有些不理解，什麼叫作……姐子哥？

不能用紅色眼睛，會嚇到人。

於是十三飛快地變成了黑色眼睛。

和她一樣。

不能讓她看到自己的樣子，也會嚇到她。

十三著急忙慌戴上面紗。

她說起話來嘰嘰喳喳，給十三講了很多故事。

比當初他母親講的還要多。

還在走的時候，給了他一顆糖。

十三沒吃過那種東西。

不知道什麼叫甜。

但是他卻覺得那種味道從舌尖一直蔓延，擴散，好像到他心臟裡面去了。

十三嚴肅地捂著自己的心臟。

完了，心臟要變味了。

那還能不能提供血液了？

3

十三十分認真地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張子揚。

青年此時此刻已經經過了社會的毒打，披上了一層內斂的皮，和外人說話的時候笑起來真切坦誠，就像是一個陽光開朗的青年，但卻可以同時朝外人的心窩裡面捅刀子。

聞言，張子揚哭笑不得：「那是糖，傻子，還有，那個女生是咱們的新監獄長，我以後的頂頭上司，你可別傷著她，這樣我也不好交代。」

十三有些躊躇，問：「她也會很快走吧？」

「誰知道呢。」張子揚惆悵地抽了一根煙，「看起來比較好控制，不過如果不喜歡這裡還是讓她趕緊走吧，人小姑娘在這種地方待著也不是個事。這裡多危險啊，人家還是從中心區來的。」

黑髮青年垂下眼瞼，沒什麼表情。

他沒什麼感情。

後來，這位新官上任的監獄長又來了。

十三看見她，總覺得新奇得很，也就默許了來到他領地的行為。他還存錢，買了一個小機器人。

當然，說是存錢，其實也是從張子揚那裡薅過來的。

張子揚聽說鏡一去十三那裡去得頻繁，怕把這個大殺器惹毛了，立刻找到十三，旁敲側擊一下他的想法。

十三聽不懂旁敲側擊。

張子揚認輸般地嘆了一口氣詢問：「我說，你小子怎麼看？」

黑髮青年茫然地搖搖頭：「不知道。」

「你討厭不？」

「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