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隕星時代·上元夜奔完整後續

2025-12-17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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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你等等。」他蘧然站起身,把一疊摺子對簿推在一邊,「不必告訴她了,我這就去。」

御膳房燉的是白粥,說是清火養胃,取細米仔仔細細地淘了,溫在石釜里燜著,湯粥咕嚕嚕地滾泡子,像是唱一首富足的歌,最後養出的粥極溫軟,讓人渾身上下都熨帖。

佐粥的是醬菜,烏江亭旁的不成,鹹菜顆腌的一絕。宮人用細陶小碟盛了一碟軟醬丁,並一碟碎辣子和酸甜的醋蘿蔔,用清水涮了鹹菜條上的粗鹽粒子,一樣一樣呈上來。

各色的小菜襯得白粥不很單調,暖陶的粥碗像一個小小的火爐,微微的,熱氣氤氳。

但其實也很簡單,不過是醬菜白粥,就算有滋味,和珍饈佳肴也不能相比。

「好冷的天。」藺思凡一打帘子鑽進來,搓了搓手,「今天吵了一天的架,現在餓得很。」

他徑直在我身邊坐下,神情很放鬆:「回家就有熱粥吃,真好。」

我握著他的手,輕輕呵著氣。他乖乖地坐著,偶爾一抬眼睛,明澈乾淨得像水。

「呆頭鵝一樣。」我笑著戳了戳他的臉,他也笑。

新帝繼承的是看似山河永固的天下,白玉京的年節溫暖繁華,煙花在天穹頂上絢爛綻放。夜幕之下是山,文官、世族、勛貴,牢牢壓在他身上,一個都動不得,北方的群玉山外是窺伺的蠻族。

何況他是性情如此偏執的一個人,並不適合做統治者。

星命給走投無路的帝朝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它迎來的主人年輕、執拗、鋒芒畢露,最重要的是,他從未被當做天子教養,在治國的能力上遠遜於他早逝的兄長。

「你身上還不舒服麼?」他很關切地問。

我搖搖頭:「只有傷口有一點點疼。」

我仔細想了想,又說:「也不疼了,我很好。」

藺思凡站起來,走到身後,把手輕輕放在我的肩上,我竟然感到隱約的恐懼。

但他的聲音依舊溫軟:「你沒有事,那就一切都好。」

他微不可察地低了頭:「終歸是我對不住司空,幫我給她帶一句,『對不住』。」

新帝暴虐的種種,我都難以知曉,在後世的記載中,那是一個流著血的新正,史官用「清洗」來形容皇帝的手段。對新帝抱有幻想的世族驚異地發覺,這個年輕人比他的長兄更加決絕,天子劍高懸在舊世族和掌握話語權的文官群體之上,大批冗官被強行裁撤,失掉五斗米俸的儒生與妻兒抱頭痛哭。與此同時,被稱為「新貴族」的軍功派和商道家迅速上升。

皇帝對後宮採取了同樣嚴厲的舉措,除尊白氏皇后為太后外,大批妃嬪被送往道觀。文官因為皇帝生母的卑賤,堅決反對追封元氏為太后,皇帝盛怒之下將許多前朝舊臣驅逐出京,這件事被稱為「順議之爭」,因為最終元氏女奴得到了「順成太后」的名號。

但新帝無法找到母親的遺骨,這個女人的頭顱已經被當做賠禮朽爛在蒼原的草尖之下。

我只知道他每天都是疲累的,偶爾身上會有淡淡的腥氣,像鐵,也像血。

因為你真的難以想到,一個如此溫馴的孩子在握住權柄的瞬間就變成了一隻野獸,亦或他心中本身就住著這樣一頭惡狼。

我對司空離說這些話的時候,她正默默地擦拭銀色的星籌。

「他只是對你好。」司空離說,「他對誰都很疏離,雖然笑起來溫溫柔柔的。他這種善良又冷漠的男人,誰都走不進他的心,所以他對誰都一樣冷,除了你。」

「這樣總是不好的。」我仔細想了想,「我應該勸勸他,但後宮不能干政。」

「他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隻狼,在你這裡卻是只兔子,你若是不能規勸他,就只能看著他咬死一個又一個人。」司空離無聲披上黑鶴羽的大氅,「他是一把劍,歸鞘在你這裡。」

「他說謝謝你,我也要多謝你救我。」

「你別再出事就好,你若出事,他一定求我救你,他求我,我沒有不答應的。但剜心上血,實在是太疼了,我不想……」司空離的聲音小下去。

「對了,藺琰說要帶你出宮去。」她吹著手裡的琉璃珠,像好奇的孩子看到玩具,「你一定不要表現的很驚喜……我知道他不會謝我,這算是我報復他。」·

在我的記憶里,新正的白玉京是繁華而喧騰的,蛾兒雪柳黃金縷,盈盈的笑語,掠過長街一溜的攤子,裡面有蘸糖吃的盆兒糕。

我也只有那麼一次的回想,因為我一生中只逃出籠子一回。東風夜放花千樹,一條街上的燈火是天上落下的星,有捲菸的,煮茶湯的,蒸奶糰子的,新衣新釵,雜耍唱書,另兼一路的燒酒貼糕糖山楂。

一生只一次的熱鬧,上元日,奔者不禁。

十二年後,司空離繼任整理典籍的官職,她看到的只有講述皇帝暴政的文字,似乎藺琰治下全然是屍山血海。

「頭幾年是真正的好日子。」她對太史令說,「他只對上層動刀,罪名全攬在自己身上,百姓過得安寧。後來有人勸著他,朝堂關係也緩和些。再後來,沒有人能走近他的心,他才徹底一意孤行。」

太史令對司空離的話感到不解:「國師陪伴先皇帝十五年,也不能勸誡他麼?」

這個神秘的女人還是那麼年輕,時光在她臉上留不下任何刻痕。她依然長著一張十七歲女孩子的臉,恍惚十數年興衰不曾存在。

「我不懂人世間的感情啊……」她喃喃自語,似乎是要和自己確認,「我不懂的。」

「朕要告訴你一件事情。」藺思凡故作嚴肅地板著臉。

我低著頭翻書,書上寫著「猛抬頭見碧落月色清明」。

他見我不理會,一把抽走書冊,拉著我向外走。

「我帶你出宮去,高不高興?」

天上也是朗月疏星。

我眨了眨眼睛,司空離的話盤旋在我耳邊,於是我也好整以暇看著他:「你猜?」

他很失落地放開手:「我以為你會很高興……出一次宮不容易的,我前前後後安排了好久……」

我終於忍不住,踮起腳在他唇角輕輕碰了碰,雀兒一樣跳開了。

「我高興呀,我很開心的,我從來沒有出去玩過,好久好久我都以為天有四個角。阿琰你說上元有什麼好玩的——我們去東市好不好,要買走馬燈,還要聽戲,就是我們從前一起偷偷看的那些。」

他也笑了:「你怎麼知道東市有燈和戲?」

「我問了好些宮人呢。」我甚驕傲。

「有人提前和你講了,是不是?」

我吐了吐舌頭:「不告訴你。」

「司空離。」藺思凡咬了咬牙,又好像想起什麼,淡淡地笑了,「我上次沒有立刻謝她,她指著我說要報復,她一個布星盤八卦困住千軍萬馬的女孩,就想出這種蠢辦法?」

他接過侍女捧上的斗篷,用殺人的手幫我系好,然後輕輕在我頭上揉了一把,把兜帽扣在我頭上。

「走吧,我們一起,離開這個鬼地方。」

剛上燈,焰火還沒有開始,茶樓已經在進客,捉著竹板和小錘的先生在唱書,女先兒用水蔥一樣的手指撥中阮。

先生小錘在褐鼓上一敲,書正講到扣人心弦處,滿座俱寂:「卻說十娘推開公子在一旁,對李郎君道:『命之不辰,風塵困瘁,甫得脫離,又遭棄捐。今眾人各有耳目,共作證明,妾不負郎君,郎君自負妾耳』,言罷抱持那描金文具,跳進江心去了。這正是,不會風流莫妄談,單單情字費人參;若將情字能參透,喚作風流也不慚。」

藺思凡一身石青,齊眉勒著一條水玉抹額,在燈火下站成遠方的山巒。

他撓了撓頭:「我聽到李郎君幫她贖身,還以為是圓圓滿滿的好故事。」

「才出風塵,又遭負心,所以她才跳江。」我輕輕敲了敲他的頭,「讓你不喜歡讀書……不過你是天子,要多讀治國理政的道理,不要看那些雜的。」

他拉著我走:「不聽這樣的故事,天下有情人就是該成眷屬的。前面是一路吃食,不比宮中精緻,但也很有風味,我們去嘗嘗。」

滿街漫過人聲,街邊的小鋪子在煮餛飩,點越州來的海菜並烤乾的蝦子,濃濃的熱氣像白霧。再往前是茶攤子,溫房的干茉莉和香茶一起煮,路過攤子能染上一身茶香。泥爐在烤胡餅,夾出的餅子帶著五香角的味道和熟面氣,泡肉湯或夾了燒肉都是很飽腹的東西。

他在賣糕的地方住了腳。

「米漿粿,雀仔粄,還有盆兒糕。」小販看著他笑,「公子切一塊麼,豌豆芸豆碗的,剛炸過,又香又糯,裹細雪糖吃最好。」

「來一小塊吧。」他笑,「多裹糖粉。」

小販答應一聲,用切刀片著,一邊和主顧搭話:「夫人愛吃甜的?」

藺思凡怔了一怔:「是,夫人一向怕苦。」

我急急忙忙放下一個小銀鏍子,扯著他要走。他反手扣住我的手指,收回了那錠銀,放下十個銅錢。

「省著花。」他說,「沒有這麼敗家的。」

小販樂呵呵地遞過油紙包,絮絮叨叨道:「夫人一看就是富貴人家,若喜歡甜食,前面還有紅果兒,買來聽戲的時候吃,今晚有角兒登台,兩位有眼福。」

他直直看著我,促狹地笑了:「怎麼臉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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