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早有計量,聞言亦不吃驚,抬目看秦熙辰,他卻也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不露痕跡地向趙景明稍稍頷首,唇邊掛著淡淡的笑意,溫柔地護著我下了馬車。
東側硃色宮門洞開,持刀著甲的御林軍分列兩邊,有內侍公公攜著宮女立於門前依例查檢賓客。輪到我與秦熙辰時,有宮女欲上前查檢,卻內侍急急喝住,一面弓腰諂笑道:「小蹄子不懂事,這些規矩渾不該用在二公子身上。」
秦熙辰只一笑置之,不與內侍多言,從袖中取出一錠金子予他。大庭廣眾之下,那內侍竟無半分避諱,公然收了金子,便揮手教身後人讓出路來供我們離開。以小見大,區區一個內侍太監都敢張狂地斂財,偌大的宮中還不定有多少蛀蟲。
我只暼了一眼便移開了視線去,斂目低眉地跟在秦熙辰身後,與他只隔半步距離,隱約聞得到他身上繚繞的檀香氣息。
他低聲與我說話,提醒我晚妍素日裡的飲食喜好,言辭動作。樁樁件件都十分細緻入微,可見他確是個極好的兄長。
可是與晚妍朝夕相伴了這樣久,她的習性我自然是十分清楚,不必他贅述的。他卻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最終還是我開口將他打斷的。
彼時身側行過一列宮人,為避落人口實,我輕輕一笑,用的是晚妍對他的稱呼,輕聲說:「哥哥,我都知道的。」
他步履微微一滯,旋即回首看我。我有些不解地回望他,卻見他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又目光湛湛地多看我一眼,薄唇抿出些微笑意來。這目光看得我十分不自在,忙向他眨眨眼,無聲地催促他快些走。他低低一笑,這才重新抬步。
朱牆黃瓦,雕樑畫棟,宮廊深深,奴婢成群。我於他一前一後安步行於其間,許久才到施以宴席的安政殿前。殿中早已肆筵設席,席位之廣,一路鋪展延伸至了殿外。品階次者,席位便在設於殿外,而皇孫貴戚,重臣重兵者,席位則在殿中。禮法井然,次序分明,因而赴宴者雖然眾多,宴席間卻不哄亂。
按照資格,秦熙辰與我並不能入正殿,卻有內侍上前,極其恭敬地將我們引至安政殿中。此時殿中好生熱鬧,權臣貴胄循序列於其間,或獻或酢,左右秩秩。
我目光微移,不動聲色地環視殿內一圈,首個看的便是宮殿里最里端、最高高在上的位置。皇帝未至,席案之上空設著佳肴美酒。只瞧了一眼,視線便往下移,一一掠過眾人,瞧見了好幾張熟面孔。懷抱美姬調笑者是太子齊少鄺;與世家公子談天者是三皇子齊少邧;與臣子將領議事者是宋尚書;端然坐於宋尚書身後,斂眉垂目,豎耳恭聽者,是宋引默。
一月不見,他仿佛清減了許多,所著硃紅色繡仙鶴的官服,在我還是春桃時曾見他穿過。如今穿在他身上,較當日寬鬆了不少。他正在聽諸位大人講話,眉目沉穩,舉動規矩,與腰間的荷包一點也不相襯。
他周圍的大臣們談罷朝堂事宜,有一名大臣與宋尚書笑道:「小輩里便屬你家兒子最成器,年紀輕輕已是三品少卿,日後更要接你的擔子。」
另一名大臣附和道:「請動出泥老人入朝的也是小宋大人,為聖上立此大功一件,怕少不了封賞啊。」
宋尚書捻須一笑,神色淡淡,糾正道:「如今不應叫出泥老人,該叫國師才是。」
聽至此處,我淡然收回目光去。宋引默卻如有所感地抬頭,向我在的方向望來,視線落在我身上時,微微眯了眯眼似在分辨什麼,而後眼底一瞬亮起光來。隔了人群紛擾,他目光沉沉地望著我,薄唇微動,似有千言萬語想訴於唇舌,卻最終沒有說話,也沒有將視線移開。
殿中有不少人注意到宋引默的一反常態,循著他的目光看到我,私語聲漸起。若換作尋常的我,早該叱一聲「看什麼看,沒見過美女」,可我現在扮演的是晚妍,晚妍定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於是我嫻靜地垂下眼睫遮擋住眼底情緒,面上雖風平浪靜,心中到底不喜。
最能感知我情緒變化的約莫便是身側的青衫男子了。秦熙辰輕輕一笑,旋即巧妙地前移一步將我護於身後,為我擋住各異目光。他與宋引默對視,電光石火的一剎里,桃花眼微微眯起,警告意味濃重。逼得宋引默挪開視線後,他偏過來頭看我,眉梢微挑,輕笑著攜我入座。
尚未開席,几案之上不見熱菜,只羅列著各色的水果、糕點,更有數盤綻然鮮花點綴其間,花香馥郁,美不勝收。
秦熙辰與我相鄰而坐,只稍稍側首便能與我說話。他靠將過來,在我耳畔低語,道:「我要去應酬一番,你便在此處。」
不遠處以齊少邧為首的一團人已笑著向他打了好久的手勢,有一人笑道:「晚妍妹妹,我們今日鐵定要把你哥哥灌醉。」
齊少邧笑著擺手道:「上次秦二喝趴你們一群人的丟人事我還沒忘,這回你們自個兒灌去,可別帶我!」
秦熙辰輕笑出聲,目光懶懶地投過去,道:「齊少邧,我若沒記錯,那群喝倒的人里仿佛是有個你?」
他說罷,在場眾人皆笑了起來。他們是年輕的臣子,嬉笑怒罵,眉眼處儘是青年的意氣。歡聲笑語裡沒有宋引默,他垂下目光,神情略有些恍惚,不知在思索什麼。
秦熙辰指間轉著一杯酒,漫不經心地聽齊少邧反駁,眉眼彎起,一個抬手喝罷了杯中酒,飲酒時喉結微動,妖孽到了極致。他放下雕金琢玉的酒杯,便要起身去尋齊少邧。
我忙低聲喚住他,叮囑道:「哥哥,小酌即可,不許貪杯。」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不知道哪裡又觸到了他。他輕笑著看我一眼,唇邊勾起好看的弧度來,桃花眼亦隨之一彎,眼波微漾間,無聲無息地收割了殿中芳心一片。周遭世家小姐掩唇驚嘆的聲音比比皆是,他卻是習以為常的模樣,輕笑著看著,應了一聲「好」。
我遠遠地瞧著他與齊少邧等人談笑風生,通身氣質分明清貴懾人,眉宇神色卻風流不羈,舉止做派與尋常輕浮公子別無二致。他應了我少喝酒,便真沒再動過酒杯。齊少邧等人自然不依,一番思量後,想出一個投壺判酒的主意來,很快便有宮女抱來了壺具與矢。
皇帝遲遲未至,殿中眾人樂得看熱鬧,圍攏過去參與或是旁觀。我眉眼一彎,覺得甚是有趣,恰有一位與晚妍交好的小姐邀我一道過去看,索性與她結伴過去。
齊少鄺仿佛也覺著有趣,推開懷中美人參與到投壺去。齊少鄺有意參與,自有諸位太子黨跟從,宋引默亦被拖拽於其中。太子黨一來,齊少邧那頭原本只為針對秦熙辰的局勢瞬改。宮殿之中,太子與三皇子為首,各領著一隊人,隱隱有分庭抗禮之勢。
活成人精的老臣們一見投壺變為兩位皇子相爭,反應各不相同。都說見微以知萌,見端以知末。我在一旁狀似不經意地瞧著,看出了好些門道來。依投壺為例,臣子之中支持太子者眾,支持三皇子者稀,可觀望兩邊,動搖不定者卻是最多數。中宮所出,按一國儲君的要求培養長大的太子竟不是眾望所歸,著實引人唏噓。
我微微一哂,想起從前爹爹為我尋摸京中適齡少年郎做夫婿時,首個排除的便是太子。爹爹說,齊少鄺為人任性恣睢,行為無度且偏愛美色,不是好夫婿也不是好儲君,若非齊少邧名聲也差,這萬里江山指不定予誰。
思及此處,我將目光穿過人群,落在言笑晏晏的齊少邧身上。他察覺到我的視線,對我輕輕一笑,謝我助他與晚妍見面。我笑著搖頭,向秦熙辰的方向揚了揚下巴,示意他我亦是出於無奈。
齊少邧秒懂,看著我無奈的模樣,笑得萬分絢爛之際,卻被人「啪」一下打歪了頭。齊少邧黑沉沉的一雙眼裡染上怒氣,偏頭乜斜那人一眼。
視線那頭,秦熙辰面無表情地將四矢無鏃之矢遞予他,目光慢慢挪到我身上,靜靜看著我,桃花眼裡看不出情緒。趁齊少邧投壺,無人注意時,無聲地向我做了幾個口型。我依稀辨認出,他仿佛是在說「不許看別人笑」?
我:「……」幼稚!
投壺的規矩說來十分,兩方輪流將矢投於壺中,每人四矢,多中者為勝,負方飲酒作罰。齊少鄺與齊少邧先投,齊少鄺連投三矢不中,最後一矢才堪堪入之,勉強得了個有終。他投罷壺,挑眉看齊少邧一眼,唇邊勾著笑,道:「三弟,為兄不擅此道,你可莫讓為兄下不來台。」
齊少邧眼眸幽深,向齊少鄺拱手抱一禮,旋即直起背脊來,掂著一支矢輕輕一笑,以目光丈量片刻,果斷投之。那支矢凝聚了眾人的視線,以輕盈的姿態精準地落入壺中,發出不輕不重的碰撞聲。
齊少鄺微微一愣,抬手飲酒的動作頓住,不可置信地抬目看他,丹鳳眼微微眯起。兄弟二人氣氛不對,殿中氛圍亦凝固起來。
齊少邧並不看他,微抿著唇,神情認真,執著矢又投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毫無疑問全壺。勝負既分,他拂了拂袖上不存在的灰塵,執起邊上擱置的一杯酒,向齊少鄺揚了揚便抬手喝盡,喝罷輕笑道:「這杯罰酒,我幫兄長喝。」
我身旁的世家小姐低聲問我:「不是說三殿下什麼也不會嗎?」
也有人疑惑道:「三殿下既投得一手好壺,為什麼從前總輸給太子?」
這些竊竊私語自然也落入了齊少鄺耳中。齊少鄺譏誚一笑,抬手鼓起掌來。有太子開頭,眾人自然也跟隨著稀稀落落地鼓掌。齊少鄺卻驀地一停,丹鳳眼微眯,語中意味不明,道:「三弟好得很,好得很哪。」說罷,拂袖而去。皇帝壽宴,太子缺席是為大不敬。諸多臣子相攔無果,在殿中相顧嘆息。
宋尚書皺著眉,欲遣宋引默去尋。齊少邧方想阻攔,秦熙辰卻先他一步輕笑著攔住宋引默,眉梢微挑,似笑非笑地看著宋引默,道:「有射以樂賓,習容而講藝,投壺之禮不得中途中斷,」說至此處,低沉清冽的男聲帶了一聲低笑,「小宋大人,請。」
宋引默暼他一眼,神情淡淡,抬步欲走,並不願睬之。齊少邧輕輕一笑,上前一步將矢塞到宋引默手中,笑道:「秦二其人文不成武不就,唯有投壺拿得出手,引默兄便遂了他,與他比一場罷。」
他與秦熙辰一個搬禮法,一個講人情,唱罷紅臉白臉,宋引默仍不動容,向齊少邧揖一禮,便要告辭去尋太子。
秦熙辰卻低低一笑,側首看向我,眉目如鐫,風流無邊,道:「晚妍,你說他可是不敢與你哥哥比?」
他這樣一說,眾人的視線齊刷刷地向我望過來,宋引默亦在看我,目光沉沉,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我總歸明了吃瓜吃到自己身上是什麼體驗,聞言舉止端莊,絲毫不方,輕輕一笑,看向宋引默,柔聲道:「哥哥素來口無遮攔,小宋大人莫惱,大人既不願,不比便是。」言辭溫婉懇切,似是相護的模樣。
身邊的世家小姐在我耳邊嬌笑道:「這樣護著未來的夫婿,秦二公子怕要傷心了。」
我扯了扯嘴角,實在不敢苟同,心想秦熙辰真是蔫兒壞,人人皆知晚妍已與宋引默定了親,被未婚的妻子當眾這麼一激,宋引默若還不參與,未免淪為笑談。
果不其然,宋引默看著我,輕聲問道:「你要我與他比嗎?」
殿中眾人皆知曉晚妍與宋引默的關係,聞言看我的目光霎時曖昧至極。我微微一怔,還未想好要如何作答,他卻端正了神色,垂下目光,道:「好,我與他比。」
秦熙辰聞言,勾起桃花眼,向我得逞似的一笑,眉宇間風華流轉,活像一隻狡黠的狐狸。這一笑稍縱即逝,他移開視線,抬手一請,示意宋引默先投。宋引默不再推辭,深深看我一眼,攥緊了手中的矢便上前投壺。
宋尚書負手立於宋引默身後,此間情形盡落入了他眼中。他看我一眼,眼底有探究也有思索。長幼有序,我向他坦然一笑,屈膝行一小禮後,鎮定地移開視線去看宋引默投壺。
長身玉立的男子手執了矢,目光微凝,抬手輕擲,第一箭便投中了壺口,而後連投餘下三箭,姿態利落好看,繼齊少邧後又投了個全壺,引得一陣掌聲。宋引默投罷,抬目看向秦熙辰,淡淡一笑,做了個請姿,端的不顯山不露水的傲氣。
秦熙辰唇邊翹起一點,眼含了淺淡的笑意,卻輕嘆一口氣做為難狀:「小宋大人珠玉在前,著實為我出了個好大的難題。」
宋引默勾了勾唇角,道:「二公子還未出手,焉知是珠玉在前,還是拋磚引玉?」
秦二輕笑一聲,不再多言,伸手拿一支矢,在手中略略掂量,屏氣凝神,專注地看著地上壺具,放手一投,徑直投中壺耳小孔,有初貫耳,更勝宋引默所投的有初。有按捺不住的年輕臣子在一旁為他鼓掌叫好,他卻不驕不躁地另執了矢依次投之,餘下三發皆是貫耳,殿中一時掌聲如雲。
宋引默淡淡一笑,願賭服輸地取了一杯酒飲盡,末了,拭去唇邊酒痕,問道:「壺已投了,現下我可以走了嗎?」
秦熙辰低低一笑,目光稍稍放遠,似在估量什麼,而後眉梢輕挑,笑著道了一句「請便」。
他將說罷,安政殿外遠遠地傳來帝王儀仗。眾人聞聲,忙重回各自席位伏跪在地行君臣大禮,動作整齊劃一,齊整得賞心悅目。我也跟隨著眾人行禮,深深俯首下去,神情平靜瞧不出端倪,心底卻醞釀著滔天的恨意。
有一個輕飄飄的男聲問道:「宋卿是要到哪兒去?」聲音雖放得低,語中卻隱隱積澱著上位者的威壓。
那縷玄色攜著一干后妃穿過殿堂,過處「吾皇萬歲」的呼聲一片,他卻連一個眼神都不曾給,安然坐在了最高位上,略略調整姿勢後,笑著道了一句「平身」。
我慢慢地直起身來,掀開眼帘一線,不動聲色地向昭帝望去。已至暮年的帝王形容並不枯槁,灰白的頭髮高高盤著,梳的是道士髻。他未著明黃龍袍,而是穿著一件玄色道服,一舉一動拎開看時還算仙風道骨,映襯著身後的金玉滿堂、翠羽嬌娘時,卻格格不入得有些滑稽。
便是這個瞧著慈眉善目的老者,一聲令下就害死了我的爹娘。
娘親的血色至今仍灼痛著我的眼睛,我冷眼看著他,在心底默默盤算著就這般撲身上去,拔下發簪刺入他頸脖,教他一擊斃命的可能性有多大。可能性自然是零。記憶中的血色催促著我行動,我垂下眼瞼,攥緊十指,任由尖銳的指甲刺入掌心。
掌心刺痛在仇恨遮目中予了我一絲清明,我這才感覺到我的手背被一處溫暖覆住。抬目望向溫暖來源,是身側端然而坐,目不斜視的秦熙辰。
男子輕抿著薄唇,眼睫微垂,遮住燦若星河的眼眸,眉目風流,神情清冷。他的雙手不知何時自然地放到了案下,右手隱蔽地握住了我的手。我心底一軟,沖他輕輕笑了笑,示意我無恙。他這才鬆開,不動聲色地執起酒壺倒酒。
皇帝來後,說了些場面話便開了宴。宮女們婷婷裊裊地端著盤子上了滿案的佳肴,一一退下後,翩然的舞姬便在殿中起舞助興。金碧輝煌的宮殿中,一派觥籌交錯之景,食之有味,視之有花,聽之有樂,真真是奢靡煩瑣到了極致。
秦熙辰仿佛不大喜歡這般宴席,偏過頭來與我耳語,道:「這一場筵席花的銀兩,能給一營將士添置上冬衣。」語中甚有些鄙夷。
我輕輕一笑,啟唇欲言,卻聽到昭帝在叫晚妍的名字。
「秦家三小姐何在?」
我並不曾驚慌,施施然出列殿中,在滿殿寂靜中向昭帝拂上一禮,輕聲道:「秦家晚妍見過陛下,賀陛下生辰之喜。」
昭帝凝神看了我片刻,旋即笑道:「是個不可多得的佳人,宋少卿,朕為你擬定的親事你可還滿意?」
宋引默應聲從位上起身,行至我身側向昭帝行禮。行罷禮,他側首看我一眼,而後輕聲開口,話中聽不出情緒:「陛下聖恩,臣……銘感於心。」
昭帝輕笑著抬了抬手,便有內侍將金托盤呈至我與宋引默面前。我垂目望去,托盤上置著一對銀杯,杯中盛滿了銀晃晃的酒。遠遠隔著便聞到了撲鼻的酒氣,想來應是一等一的烈酒。
昭帝道:「杯中酒是國師所釀,名字十分應景,叫作鴛盟。今日看到你們一雙璧人,應了這名字,便將此酒賜予你們飲之罷。」
我與宋引默對視一眼,一齊向昭帝施禮謝恩。內侍將酒托於頭頂,呈得又近了些,熏人的酒氣單聞一聞便能教人生出醉意。眾目睽睽之下,又是皇帝親賜的酒,我心知不得不飲,於是垂下眼瞼,慢慢地拿起了酒杯。
宋引默倒飲得格外利落,抬手便將他手中的酒喝了個乾淨,輕放下酒杯後,側首看我一眼,而後輕輕一笑,伸出手強硬地奪過了我手中的酒杯。這廂我還未曾反應過來,他便喝掉了原該我喝的那杯酒。
兩杯烈酒下肚,他動作變得有些遲緩,躬身向皇帝行禮的動作卻分外標準,低聲道:「晚妍不勝酒力,酒後恐御前失儀,臣既是她未婚的夫郎,她的酒便由臣代飲之。」
昭帝不曾惱怒,聞言拊掌大笑,道:「今日得見宋卿之愛護,朕便知道,朕果真是指了一樁好姻緣。」
宋引默微微閉了閉眼,睜開眼時,唇邊勾出一抹苦澀的笑,眼睫輕顫,低低道了一聲「是」。
回到席位之前,我與宋引默並肩退下,一起行了一小段路。他沉默地走在我身旁,眼底已有了微薄的醉意。我不曾看他,低垂著眼瞼,輕聲向他道了一句謝。他無力地笑了笑,目光沉沉,似在思索什麼。
宋引默的席位離我的要近上許多,眼見著將要走到了,他卻停下了腳步,伸手緊緊拽住了我的衣角。
我感覺到身後的阻力,回眸看他,平靜地與他對視,輕聲問道:「小宋大人還有事嗎?」
他近乎貪戀地看著我,因了那兩杯烈酒的緣故,他眼底清明不見,目中滿是難掩的悲涼寂寥。
我不曾急於掙脫,耐心地看著他。良久,他終於輕聲開口:「如果我說,我後悔了呢?」
我抬目環顧四周,確認無人注意後,抬目看著他淡淡一笑,旋即低聲問道:「大人這話是說予誰聽的?若是說予晚妍的,大人不必再說了,晚妍知曉了只徒惹她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