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輕叩門,擔憂地喚她。她不開門,只輕聲回復我:「映妝,你讓我一人靜靜。」略微頓了頓,又道,「你放心,我沒事。」
我叩門的手頓住,垂下手,道了一聲好,心裡也是一片糨糊,轉過身不知該去何處,只無方向地亂走,直至面前一堵牆才回過神,發覺已順著廊橋走到了府中後院的花園。
今夜月色極好,明晃晃的月光照亮了這一方玲瓏雅致的園林。我卻無暇賞析,面向著牆根蹲下來思索,腦海里諸多事情擠在一起,只覺頭疼得要死。
小姐喜歡宋引默?
這已不單是猜想,小姐方才已然承認了。
宋引默有婚約?
公子提時他並未反駁,可見是事實。
宋引默陪姑娘逛街?
我 24 鈦合金狗眼親眼見得,自然沒得假。
宋引默是個渣男?
呵,不像洪世賢,頂多是個何書桓。
便是此時,我聽得身後有人喚我,起身回頭一看,一襲紫衣的男子沐在月華里,身姿峻拔,如棠庭玉樹,拂過他的風都沾了春意。他靜靜望著我,眼底不知名的情緒流淌。
「我尋了春桃姑娘半天,姑娘竟在這裡。」
見來人是他,我垂下視線:「我與大人說過了,大人喚我映妝就好。」
他聽出我話中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意,眉眼彎起,卻笑得越發粲然,道:「上次姑娘與我說後,我回府思來想去想了許久,終於想到教姑娘生氣的緣由。」敢情是明明白白洪世賢?
他輕輕一笑,旋即問道:「你看到了?」看到了什麼自不必明說。
我勾了勾唇角,冷聲道:「大人若實在有空,儘管去尋那日作陪的姑娘,去尋大人未過門的夫人,何必招惹我?招惹小姐?」語罷我略微驚了驚,這話里雖有憤然,可更像是在吃味般使性子。
「你在吃醋?」他眼眸彎起,清淡的美目溢出淺淺的笑意,目中晶瑩壓過了身後月華流光,教人覺得好看得灼眼。
我後退一步,不敢與他直視,只垂首盯著群袂繡花以掩蓋心虛:「我沒有!」
宋引默聞言眼底笑意更甚,負手上前,將我連連逼退至牆角,頭將撞到堅硬的牆面時,他及時將手墊至了我腦後,順勢俯下身來,一張俊臉與我貼得極近。
他灼熱的鼻息灑在我臉上,好看的眉眼微微彎起,唇邊翹起弧度,不住含笑望我,道:「你在為我吃醋。」不似上句的疑問,這句話他說得極其篤定。
我只覺耳根子發燙,臉亦燙得緊,不敢看他,仍十分嘴硬,連珠炮似的否認三連:「我不是,我沒有,你別瞎說!」
他輕笑一聲,眼波流轉間美得不可方物:「若不是吃醋,姑娘先前言辭何故這樣酸?」
我略略思考,冷靜道:「不瞞宋大人,我其實是大山深處一顆修煉多年的檸檬精。」
宋引默聞言低低一笑,道:「雖不知檸檬是何物,但姑娘委實是個妖精。」
周邊蟲鳴聲隱約可聽,溫柔的夜風裡,兩人的呼吸和溫度仿佛漸漸暈染成了一團。
我臉上不由自主染上紅暈,伸手擋臉企圖將他的臉隔開,一面試探著開口,道:「我這個磨人的小妖精?」
他終於將我的禁錮鬆開,蕭蕭肅肅地立於我身前,眉目清朗,眼底笑意徐徐暈染:「書里說,妖精變的女子最擅長悄無聲息地將夜讀書生的心偷去。若姑娘不是妖精……」
宋引默眉眼彎起,一雙眼恍如浸染著溫柔的月光,乾淨明亮,纖長的手指向胸口,道:「是如何住進去,教我日思夜想,終日牽腸掛肚的?」
他的聲音清越至極,言辭亦是十分平穩,若不是耳根一抹不甚顯眼的紅色,我當真要以為他如表面般穩如泰山了。
心底有根柔軟的弦被撥動了一下,我抑制住這突如其來迸發的陌生感覺,抬眼看他,眉梢輕挑,問道:「宋大人,你是在表白嗎?」
他眼角眉梢俱是溫存的笑意,眼裡只我一人。月光落在他臉上,映出兩分繾綣意味,可他眼神溫柔更勝於月光,莫名教人覺得深情款款。聽我如是問,他輕笑一聲,坦然道:「是。」
「那日你看見的女子並非旁人,她是我母親娘家的侄女,論輩分我還要喚上一聲表妹,」他眉眼彎起,「我最不知女兒家的心思,怕今日預備送你的物件不合你心意,於是央她與我一道採買,好容易置備妥當,誰知竟教姑娘看見,平白吃了乾醋去,還險些誤會了我。」
我頗有些心虛,手指不自覺捏著衣襟,仍不忘反駁道:「大人送的簪子上,所雕的芍藥花都是歪的,倒不見得大人口中的置備妥當。」
眼前人眉眼如畫,眼波瀲灩,唇邊綻開粲然笑意,聞言亦不生惱,輕聲道:「那是我親手做的。」
我微微一怔,又聽他娓娓道來:「表妹幫我挑了頂好的玉料,我熬了兩夜才雕好,」他垂眸,眼底笑意清淺,「從未做過這些小玩意兒,是有些粗陋,原以為姑娘會喜歡的。」
我以為不甚珍貴的玉簪,裡頭竟包含了他這樣的用心,心裡五味雜陳,一時無以言表。我垂下眼瞼,輕聲道:「大人既有婚約在身,又何必為我費這些心思?」腦海里划過猜想,我抬眸與他直視,目光灼灼且萬分警覺,道:「宋大人,我不予人做妾的。」
宋引默聞言輕笑出聲,唇角弧度好看,笑意是我與他初見時那般的明朗。他似是忍俊不禁,笑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眉眼彎起,輕笑道:「我何時說要你做妾了?」
我只覺頭上問號環繞,拿不准他意圖所在,卻聽他道:「我是有一樁婚約,是我父親與那位大人做的主張,我並不情願的。」
我垂下目光,稍稍側首以迴避他的視線,輕聲道:「縱是大人不情願又如何?紅葉之盟已結,大人難道能生生辜負了?」
宋引默輕輕搖了搖頭,眉目愈深,眼底不悲不喜,只唇角略微彎起弧度:「那樁婚約不作數的。那位大人家中生了變故,全府無一倖免,他的女兒亦涵括其中。人不在了,婚約自然不了了之,算不得辜負。」
他靜靜看著我,眼底流露出不加掩飾的溫柔繾綣:「若說辜負,天底下,我最不願辜負的便是姑娘了。」
「我心悅姑娘,已情根深種,卻不知所起,只一往而深,求至死不渝。」
他生就一雙燦若繁星的眼,素日卻總是端著清朗正直的模樣,一旦深情款款地說起情話來,其間不經意流露的溫柔幾近能將人溺死。被這雙眼望著,心跳都不由漏了一拍。
我知他所言非虛,此前鬱郁皆拋之腦後,心下雀躍萬分,唇角亦不自覺彎起,略略思忱,又不知從何說起,索性背著手,與他盈盈笑道:「大人且過來,我有話和大人說。」
宋引默不疑有他,如我所說般上前一步,瞳仁里倒映出我的剪影來,耳根紅色尤在,莫名教人覺得靦腆可愛。
我眼眸彎起,卻不說話,只踮起腳尖在他臉上輕輕柔柔地淺啄一下。他沒料到我會有此舉,身子一瞬間僵直,臉上飛速攀上紅色,直至我腳尖落地仍保持著僵硬的姿態。
我偷襲成功,眉眼笑意輕漾,微微抿唇,唇上似乎還沾染著宋引默臉上的溫度。然而歡喜了不多時,我便後悔了這一時衝動下,調戲良家婦男的行徑。
悄悄抬眼看宋引默,他卻半分惱怒也無,逐漸從方才的訝然中回過神來,一雙清亮迷人的眼裡緩緩暈染開笑意。
我唇邊亦掛著清淺的笑,眉眼彎起,輕笑道:「大人方才說,心悅於我,情根深種,一往而深,至死不渝?」
他頷首,定定看著我,輕聲道了一聲是。
我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翹起一點,迎上他的視線與他對視,心下正怦然著,腦海里一時也搜刮不出詞彙來,於是思索片刻,終於誠懇開口。
「俺也一樣。」
宋引默:「……」
我眉眼含笑,以目光細細描摹他的輪廓。夜色里,清雋的男子長身玉立,好看的側臉有一半隱在月光下,眼眸明亮,似藏匿著萬丈星辰。先前我與他本就一步之遙,他跨過這一步後二人便靠得極近,我鼻息間仿佛都縈繞著他身上淡淡的雪鬆氣味。
宋引默伸手輕捧起我的臉,垂下眼瞼認真地看著我,瞳仁里映出我的模樣,似是要將我的樣子牢牢鐫刻進他心裡。
他視線灼熱,縱使厚臉皮如我,也不由臉頰發燙,躲開他的目光,道:「該看夠了。」
宋引默眼底划過溫柔的笑意,卻遲遲不將視線移開,輕聲道:「看不夠,永遠也看不夠。」而後俯身,在我唇上輕輕烙下一個吻。這一吻恰如蜻蜓點水,只在我唇上流連了片刻,而後放下捧著我臉的手,轉而將我擁入了懷中,便這般靜靜抱著我。
我由他抱著,難得乖順地靠在他胸口,聽得他一聲一聲平穩的心跳,心底一片澄靜。
「你可知今日在宴席上,我心裡有多嫉妒?」他低聲開口,聲音染上一絲喑啞,雙臂用力又將我抱緊了些。
他語氣里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我聽了卻高興不起來,只低垂下眼瞼,思及之後不久,小姐奪門而出的模樣,胸口越發悶得喘不過氣:「小姐怎麼辦?」
他的下巴輕輕摩擦著我的頭頂,察覺我情緒黯然,輕聲撫慰我,道:「雖不知晚妍的心意從何而起,但我會和晚妍說清楚,不教桃兒為難。」
我略有些疑惑,眉頭微蹙,道:「小姐說她幼時進宮迷路,是大人為她引的路,所以小姐才喜歡大人。」
宋引默垂眸思索片刻,搖了搖頭,否認道:「我初見晚妍時是秦二在國子監中生事,教授請秦夫人一敘,夫人攜了晚妍同至。秦二那次被罰得慘烈,因而我記得格外清楚,此前絕不曾見過晚妍,遑論為她引路?」
我腦海里頓時浮現出一個大膽的猜想,小姐的初戀,莫不是個認錯人的烏龍事件?
由不得我再深思,抱了這許久,宋引默終於鬆開我。時辰已晚,他若再停留下去難免落人口舌。於是我送他一路出了府門,立於門前看他卓然的紫色身影逐漸隱沒於夜色里,直至再瞧不見才作罷。
而後我先往小姐閨閣去尋小姐,房內已然熄了燈,只瞧得一片漆黑,裡頭甚是安靜,像是入睡了的模樣。我不願吵她,折身去往公子的一水居。
夜色深深,我不曾提燈,只依賴著月光照路。似是料到我會來一般,一水居的院門不曾鎖,只虛虛掩著,隱隱透出粲然的光來。
我深吸一口氣,甫一輕輕推開了院門,眼前便躍然一個黑色的抱劍身影,險些嚇了我一大跳。他卻安然自若的模樣,嘆一口氣,失落道:「秦二不許小爺上門栓,小爺還以為又有甚夜來貴客,巴巴在此等著,結果只等來了映妝姑娘。」語畢又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