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春日游完整後續

2025-12-17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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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識?

我有些摸不著頭腦,正欲問個仔細,趙景明卻已然沒了蹤跡。

洗漱上床之後,我打開趙景明送來的小玉盒,裡頭盛著宛如青色凝脂的藥膏。我拿小勺剜了一塊,方敷至傷處,便覺疼痛消泯了不少,隱隱約約聞得清香淡淡,叫人聯想起雪鬆鬆針尖上最剔透的露,也叫人無端想起那個通身氣息清冽若雪松的人來。

我將小盒收好在榻邊小屜中,吹滅了燈盞燭火。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中,他的模樣在腦海里卻越發明晰起來。

明明便是發生在下午的事,卻不知為何教人覺得遙遠。我想起日華下,著紫衣的男子垂眸一笑。他素來笑時皆是朗然模樣,偏生那時卻無端有兩分靦腆。

他說,我那日會來,你等我。

宋引默,我是不是等不到你了?

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有人牽了我的手,攜我穿過一條冗長的迴廊。入目之處儘是光怪陸離的影,周遭景致分明盡在眼前,卻扭曲得任我將眼睛揉了又揉睜得老大也看不清。

夢中的我略有些害怕,手心微微溢出汗,攥緊了牽我之人的手。幸而這手十分溫暖,叫我覺得安心不少。那人察覺我心緒不對,溫柔地俯身下來,為我攏好鬢角碎發。雖看不清她的臉,我卻知曉這人是為我所依賴的,如稚子得了寬慰,埋頭撲進她懷裡,將她緊緊抱住。

她柔荑似的手溫和地撫慰我的後背,輕聲問我,道:「奴奴怎麼了?」

夢中的我稍稍猶豫,旋即問道:「那個好看的哥哥也在嗎?」

她輕輕笑了,摸摸我的頭,復又起身牽著我款步而行。她腰間繫著環佩,行步時瓊琚碰撞,聲音清脆動人。

「昭國頂好的兒郎都在,他既是能教我們奴奴心心念念的人物,自然也會在。」

我有些猶疑:「真的嗎?」

她含了笑稍稍頷首,輕聲道:「豈能有假?你父親為了你的婚事費了這樣久的腦筋,奴奴還信不過爹爹嗎?」

聞言我終於笑了,眉眼彎成了月牙兒。

「自是信的!爹爹是世上最厲害的人,什麼事都瞞不過他。我們再走快些,那個哥哥必然在等著了。」

於是鬆開那人的手,提了裙裾邁步小跑起來。身後眾人忙追著我,又拘泥著禮數邁不開步子,於是遠遠地落在我後面,一面喊著「跑慢些」一面追我。

我置若罔聞,邁著小短腿越跑越快,拐彎時一個不甚踩到繁複的裙裾,跑勢又快,瞬間便失了重心。

一陣暈眩之感襲來,眼瞅著便要往地上狠狠摔下去時,我驀地睜開眼睛,從床上坐起身來,一抹額頭,額間尤掛著細密的汗珠。這夢真實得像是親身經歷過的一般,回想起方才夢中驚險的一跌,現今仍覺著心驚膽戰。

呼吸尚未平復過來,我忙起身趿拉著鞋,行至桌邊倒了一杯涼水一飲而盡,清涼之感循著咽喉浸到肺腑中。飲罷輕舒一口氣,總歸緩了過來。

簾幕卷微光,春色映綺窗,醒時已是清晨時分。我打了熱水洗漱作罷,拉開儲放衣物的木櫃。櫃中擱置了防蛀蟲的香包,櫃門甫一打開,便聞到似有若無的清淺香氣,驅散了腦中殘留的混沌,叫人覺著清醒不少。

我的目光在一排疊放正式的各色衣裙上流連,最終停留於一件煙羅紫撒花褶裙,方欲伸手拿時,想起昨夜公子說的話,伸出的手微微一滯,改拿了一旁的水綠曳地望仙裙。說來也巧,這曳地裙亦是煙羅所制,材質雖遠不及煙紗碧霞羅,可剪裁卻與我昨夜恍惚中見得的那條水綠裙子有八分相似。

換好衣裙後,我正對著銅鏡描摹妝容,倏忽間響起叩門聲,忙置了手中眉黛去開門。

打開門,來人卻是公子。他著一襲出塵的白衣,衣襟處隱約露出錦白鑲邊,上繡著素凈雲紋。君子無故,玉不去身。我垂眸,見他腰間系一塊美玉,垂下的水綠絲絛是通身唯一的艷色。

我瞧他時他亦在看我,視線落至我的曳地裙時微微一怔,旋即不動聲色地收斂了眉宇神情,眉梢輕挑,唇角弧度好看,道:「映妝這裙子顏色極好,行步若漾漾春波,鬢間若戴些綠色與之呼應便更好了。」

我:「……」

翻譯翻譯也就是頭上戴點綠?

我沉默片刻,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眼前人一派與昨夜大相逕庭的輕佻模樣,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懷袖摺扇。我定睛細看,仍是先前他與我瞧的那把,可見公子對其之鐘愛。

他放軟了神色,欲將昨夜之事翻篇。我卻仍心有餘悸,雖絕口不提,卻始終難免心事被戳穿的難堪與黯然,道:「公子清晨來尋,有何吩咐?」

他恍若沒聽到我語氣中所含的些微冷淡,一雙桃花眼微彎,與我笑道:「陽春三月,京郊回雁山桃花已開了大半。我前個兒收了知交帖子,邀我帶上晚妍一路去賞花。晚妍記掛著你愛桃花,便叫我過來邀映妝同行。」

我應了一聲「稍等」,便進屋拾起眉黛繼續描眉。未落座多久,他亦尾隨著我踱步進了屋,也不催促,兀自站在我身後安靜地看我描妝。我察覺他的視線,一面描眉一面思忖,其實他的說辭大可不必這般客氣。主僕有別,他與小姐的吩咐我還能說不不成?

心中揣了事情,手裡便難免顧及不上。手中眉黛一個未拿穩,便畫出去了一道青痕。我忙取了絹帕浸濕,再擰乾水對著銅鏡小心翼翼地將眉上歪斜的青痕拭去。

正欲重畫時,公子卻跨步而上,拿了鏡台上的眉黛,竟是要為我畫眉的架勢。

我連忙扭頭閃避開:「於禮不合,不敢勞煩公子。」

他捉了我的下巴,輕抬起我的臉教我面向他,神色淡然,道:「於禮不合的事我乾得可還少?」

見我還欲掙扎,他眉眼含了笑意,唇角微彎,輕笑道:「你若再動,我指不定畫成什麼模樣。晚妍尚在馬車上等著,你可要教她再多等會兒?」

門尚敞開著,若再與他僵持,保不齊便會有來往的下人路過。我不敢再動,認命般閉上眼由他折騰,腦海中想像著種種直男畫眉法,從如花聯想至蠟筆小新,可謂是打破次元壁。

與我想像中不同,眉上觸感分外輕柔,他描眉的手法似是十分熟稔。我稍稍心安,卻仍放心不下,半睜了一隻眼企圖去瞥銅鏡,視線卻被他的白衣廣袖擋得嚴實。

公子見狀莞爾,笑時眉眼微彎,眸中蕩漾著風月溫柔。他仍輕輕捉著我的下巴,直至描眉作罷才鬆開我,而後一面繞至我身後將銅鏡展示予我看,一面眉眼含笑著問我如何。

蟠螭紋鏡中映出女子的臉,唇間點了口脂,襯得雙唇若櫻珠般清甜可人。左眼下一粒惹人憐愛的小痣,再往上看,眉如遠山,秀逸溫婉。他描的是遠山眉,細長舒揚若遠山隱隱。不枉他在外的風流名聲,這一彎眉畫得煞是好看,也不知為多少女子描摹過。

我垂眸,向他施了一禮,道:「公子自是畫得極好,映妝得以領略一次已是三生有幸,這等事斷不敢再勞煩公子。」

他神色淡淡,並不應我,視線在我臉上流轉片刻,道了一聲走吧,便率先出了門。我連忙起身跟在他身後,與他一道出了府。

馬車正停在府門前,小姐已在車上,掀了車窗紗簾向我盈盈笑道:「映妝快些上來,我令人備了你愛吃的牛乳糕。」

她今日梳的倭墮髻,鬢間所戴的垂珠卻月釵更為其添一絲靈動。珠光鬢影互相輝映,可謂好看至極。

趙景明坐在車轅上預備著驅馬,我與公子接連上車時,他剜向公子的眼刀格外犀利,乃至順帶著波及了我。

掀開車門的帘布,便見小姐向我伸出手,示意我到她身邊坐。她一面側首看向公子,秀眉微蹙,問道:「哥哥昨日聞訊便趕去瀟湘溪苑,脂黎姐姐如何了?」

公子一展摺扇,輕笑道:「不過是個仗著家中有些人脈的登徒子,好打發得很。」

大哥你聽你這話像不像在說自己?

小姐輕嘆一口氣,道:「得虧哥哥昨日去得早,我聽說脂黎姐姐險些便被那人輕薄。」

趙景明說公子吃乾醋,莫不是在吃脂黎的醋?我回想起初見脂黎時公子對脂黎的溫存,越想越覺著甚有可能。

此時聽得小姐驚呼一聲,我有些不明所以,她卻捉了我的右手,挽起衣袖,露出一截皓腕來。原主皮膚本就白得晃眼,其間青紫痕跡更是格外明顯。

小姐心疼地看著我的手腕,問道:「映妝這是怎麼弄的?」語中不乏關切之意。

公子給的藥效果極好,只一夜淤青便散了大半,可破的皮卻不是一朝便能養好的。我忙收回手,隨口胡謅一個緣由,道:「昨夜起身時未點燈,摔了一跤。小姐放心,無礙的。」

她又開口問我:「今日可上過藥了?」

我甫一梳洗打扮作罷,便被公子帶了來,其間自沒有時間上藥。

見我搖頭,她從車廂儲放隨身物件的雕花木匣子裡取出一小盒藥膏遞予我,舒一口氣,輕笑道:「幸好帶有藥箱,還是快些上藥吧,女兒家的手腕留了痕跡便不好看了。」

我接過藥盒,將將打開便聞到淡淡的藥味,忙將盒蓋合上。

小姐不解:「有哪裡不妥嗎?」

我淺笑著搖頭,道:「小姐不喜藥味,車廂又悶,回府後再上藥也不遲。」因這緣故,公子昨夜還叮囑趙景明為我另拿了藥,我便將這點記得格外牢。

小姐微睜了眼,似有些疑惑,旋即拿過我手中的藥盒,打開蓋子親自為我上起藥來,神色自然,絲毫不像是聞不來藥味的模樣。

她的側顏柔和清麗,眼睫若撲稜稜的蝶翼,輕笑道:「幼時身子不好,日日都在藥罐里泡著,若不喜藥味還得了?」

我茫然地任由她為我上藥,側首看公子。他卻一派風輕雲淡的模樣,被小姐戳穿亦十分坦然,一襲白衣,身姿卓然,只兀自把玩著手中摺扇。

我按捺住心中疑惑,移開視線望向車窗外。時至暖春,原本的竹簾換成了通透的米白紗簾。行車時紗簾被風輕輕掀起,不必時時打著帘子,車外景致也可一覽無餘。

便是這無意間的一望里,我瞧見一身紫衣的男子從一家脂粉鋪里走出,身姿清雋,蕭肅自然,仍是我夢中常相見的模樣。

這條街市坊市最多,時常行人濟濟。前頭興許有些堵塞,馬車行得極慢。然而不待我由著這個契機再多看一眼,他宋引默回過身面向著鋪子裡,似是在等待什麼人。

果不其然,不多時,從鋪中出來一位著穿蝶千水裙的美貌女子,生得明麗萬端,一瞧便知是位嬌養著長大的閨閣小姐。她自然而然地將手中盛放著採買物件的錦盒遞予宋引默,而這般的錦盒,宋引默手中已拿了三兩個。

他笑時素來是最明朗好看的,仿佛從眼底暈染開溫存,一笑便如春風拂面,叫人看了移不開眼。此時這笑意正對著那窈窕女子,對視間女子亦是嫣然一笑。二人並肩而立,正低低攀談著什麼。格外諷刺的是,此時他腰間繫著的竟是我親手縫的荷包。

才子佳人向來最養眼不過,何況這二人又登對如斯?可瞧著這對璧人我只覺著扎眼,移開視線不再往窗外看。面上波瀾不驚,心下卻是萬分酸澀。我彎了彎唇角,鼻子一酸險些沒落下來淚來。

這醋意來得沒頭沒腦。他從不曾向我承諾什麼,我也未與他表明過心跡,與他最親密的接觸也不過昨日一場兩者都再三緘口的意外。

映妝啊映妝,你有什麼立場吃堂堂少卿大人的醋?

小姐上完藥,鬆開了我的手,收好藥盒後取出一碟牛乳糕置在小几上,側首正欲與我說話,視線落至窗外卻微微一凝,旋即垂眸不語。

接下來的一路竟都是沉默相對。公子察覺我與小姐情緒不對,狀似無意地與趙景明一唱一和著講了好幾件京都城近日的趣事。我與小姐卻興致缺缺,直至車停,下車見得漫山桃花的絕美景致情緒才稍稍高昂些。

彼時公子先下了車,卻不急著走,站在馬車旁將手伸予小姐,牽著小姐的手,仔細護著她下了馬車。我正準備跳下車時,他眉眼含了淺淡的笑意,亦向我伸出手來。

正值花開時節, 他身後桃花正好。風過落英繽紛,為群山覆上粉色,恍若籠罩著一層煙粉的霧,輝映得半邊天的煙霞都漫出淡淡的桃花色來。白衣廣袖的男子超超然立於其間, 和著身後美不勝收的如畫景致,一時竟教我覺著像闖入了一幅畫。

這一愣神的空檔里, 他已捉了我的手, 力道輕柔, 拉著我下了馬車。

我與他道了一聲謝, 他唇角微彎,正欲與我說話時, 卻聽得身後一聲輕笑。回首看去, 來人是個一襲玄色衣衫,銀紋雲袖的俊俏男子。他將將翻身下馬, 將手中韁繩遞予小廝。斜眉入鬢, 一雙漆黑如點墨的眼微微彎起,其間含了揶揄笑意,正瞧著我與公子。

「遠遠瞧見香車美人, 便知定是秦二公子。熙辰兄,我緊隨你而至可不算來遲,少頃不許誆我罰酒。」

原來這便是公子口中與邀約公子賞花的知交。

公子輕笑著看他走近,眉眼微彎,故作嘆息道:「今日只帶了一壇桃花醉,我正愁不夠, 少邧便費盡心思為我省酒,甚好, 甚好。」

少邧聞言,略有些驚疑地挑眉, 問道:「可是出泥老人親手釀的桃花醉?」

見公子頷首, 他眉眼堆砌了笑意,唇角弧度好看,道:「還是秦二有本事,這桃花醉我牽腸掛肚許久也得不了一滴, 你竟能弄來一壇。如此, 便勉為其難與你多對飲兩盞罷。」

公子合攏摺扇,於手心輕輕一敲,輕笑道:「齊少邧, 得了便宜還賣乖便是說的你罷?」

他聞言一笑,卻不與公子爭辯,兀自走上前與公子並肩而行。我扶著小姐行於其間, 趙景明吊兒郎當地跟在最後。雖是外出遊玩, 一身黑衣的少年卻仍抱著劍不肯撒手,閒情逸緻的一干人里便屬他最惹人眼球。

回雁山因連山的桃花而負盛名,名列京都八景之中。逢春時日華流轉, 遊人如織。

青石鋪就的階蜿蜒而上,我右手扶著小姐,左手搭在額上遠眺,綿延的石階仿佛望不到頭一般, 不由放下手,發出一聲肥宅的嘆息,心下深感絕望。

-第五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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