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即拍胸脯擔保,笑道:「小姐放心,奴婢這張臉生得十分安全,保證公子見之即忘,絕不上心。」
小姐捏一把我的臉,又氣又笑:「屬你妄自菲薄,我卻覺得我們春桃生得十分清秀可愛呢。」
我自然十分上道,狗腿道:「我們小姐才是貌若天仙、美愈天人、沉魚落雁、貌賽西施、閉月羞花、傾國傾城、清麗脫俗、如花似玉、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的絕代佳人呢。」
小姐哭笑不得:「我不過如實誇你一句,你這是做什麼?」
我撣撣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塵,氣定神閒道:「商業互吹。」
約莫過了三五日,我和小姐被夫人早早地打發出了門,只道是這兩日府上先是丟失兵符,後是丫鬟中邪,十分不太平,令我陪同小姐去京郊古剎鴻若寺上香祈求平安。
我真真是不太理解老太太的腦迴路,兵符失竊事在人為且不談,您家丫鬟集體中邪難道不是因為您兒子的緣故?
縱使心底不情願,卻也只得遵命。馬車緩緩行駛,我掀開車簾剛想透一口氣,便是街道上嘈雜的人聲撲面而來,只得放下帘子,老老實實地坐得規矩。也不知是不是車廂空間太過狹窄的原因,此行我總覺得預感十分不好。
小姐見我坐立不安,柔聲問道:「可是身體不適?」
她今日穿得素凈,白玉釵,碧羅裙,除卻腕間一對銀鐲,周身再無其他裝束。相較起來,我倒更像個小姐些。今日出門穿的是小姐前日贈我的煙粉色錦繡羅裙,一隻簡潔的雕蓮銀釵,銀釵尾端垂一根細細的銀流蘇,流蘇底是一個小巧的鈴鐺,稍稍一動便是泠泠的聲響。銀釵亦是小姐贈的。她說我素日行步跳脫,沒個女兒家的規矩,便贈我這支釵子,我一動便有響聲,也算是個警醒。
聽她相問,我搖搖頭,無謂地一笑:「宅得久了,坐個馬車都暈車。」
哎,想念我大華國四平八穩的小轎車。
她被我逗得撲哧一笑,輕聲道:「馬車是有些顛簸,且忍耐著,要不要吃些糕點?」
車廂里的小柜子總存放著時興的水果甜品,我打開櫃門,取出一碟乳白色的糕點,拿起一塊輕輕嗅了嗅,聞到濃郁的牛乳味,其間還夾雜了淡淡的桃花香氣,嘗一口只覺入口即化,美味非常。於是我一口氣便吃了這麼小半碟,末了揉揉肚子,嘆氣道:「照這般下去,年前該胖成小豬了。」
小姐莞爾:「我倒真羨慕你,終日隨心所欲,倒不像我,吃飯做事樣樣都要顧及旁人眼光。」
我不置可否:「我也只當著小姐的面才敢放肆,能有今日亦是沾了小姐的光。」
她淡淡笑了,不再言語。我亦不說話,只靠著座闔眼小憩。
小姐行事處處規行矩步,小心翼翼,不敢出絲毫差錯而偏離所謂大家閨秀的框架。然而說到底,她不過是個十六出頭的姑娘而已,這樣過活委實是累了些。她喜歡我約莫只因為我不受教條拘束,言談舉止天馬行空,是她不能成為的模樣。
小姐素日雖大方雅致,卻少了些生氣,只在我或公子面前才稍稍鮮活些。然而不多時,我便見到了她明艷動人的樣子。那般模樣的她,眼底仿若藏匿著群星,周身像被光暈籠罩著一般,實在是文字難以描繪的美極。
她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虔誠許願:「信女秦氏晚妍,平生至此不過三願,一願邊關太平,二願父母康健,三願與我心上人結姻親之緣,琴瑟在御,永保百年,告知神明,萬望垂憐。」而後俯身盈盈一拜。
面前的佛像太過巍峨莊嚴,目光悲憫,仿佛將芸芸眾生盡數俯瞰進了眼底,映襯著香煙繚繞,此情此景教我久久回不過神,以至於上完香走出了古剎廟門上了馬車我才回過味來。
what?!
我家小姐什麼時候有心上人啦?!
我震驚得一批,掰著手指將同小姐接觸過且可能的異性數了又數,左思右想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到底是哪家的豬如此有福,竟能拱得我家小姐這棵水靈靈的小白菜。
我抬眼悄悄看小姐,她正托著香腮發獃,嘴角噙一抹淡淡的笑,目光略有些凝滯,不知在思索什麼。我小心翼翼地試探一聲:「小姐?」
「啊?」她回過神,「春桃,你叫我了嗎?」
我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聽得拉車的馬一聲嘶鳴,馬車忽地劇烈顛簸起來,而後有銳利的破空聲襲來,再是「哐」一聲,一支利箭穿透了車壁,精鋼鑄的箭頭閃爍著寒光。與此同時,馬車不再行駛,外面刀劍交錯聲聲聲刺耳。
小姐被嚇得臉色煞白,幾近從座位上滑下來,不知所措道:「春、春桃,這是?」
我忙將她護在身後,鎮定地掀開帘子一角,只見一片刀光劍影,是府中的侍衛正與歹人搏鬥,隱隱已有不敵之勢。我深覺不妥,這次出行帶的侍衛本就不多,歹人皆著清一色的黑衣,面巾戴得嚴嚴實實,一招一式很有些章法配合,不像是流寇那麼簡單,必然是衝著小姐來的。
京都近郊,天子腳下,到底是哪伙賊人有這樣的狗膽敢對將軍府家的小姐下手?
我放下帘子,抓緊了小姐的手,柔聲寬慰道:「小姐莫怕,此處耳目眾多,想來消息此時已傳回了府上,援兵很快便來了。」
小姐手有些抖,強撐道:「不若我們下車,也比在車裡乾等著強。」
我搖搖頭,頭腦前所未有的冷靜:「下去了才危險。」且不談我同小姐都不認路,外面的侍衛們正與歹人交手,貿然下去還要分心護著我與小姐,束手束腳之餘,萬一混亂中誤傷了小姐可如何是好?
不多時,外面的殺聲平息下來,我聽見腳步聲靠近,心懸到了嗓子眼。
有人掀開車簾草草朝里看了一眼,便反身同外面的人回稟:「稟大人,我們要找的人就在車上。」
「帶走。」
「是。」
於是我和小姐就這麼被蒙了雙眼,五花大綁著扛上馬背,極其粗暴地被打包帶走。
我嘗試著同御馬之人交流,道:「敢問壯士何方人氏?姓甚名誰?今年貴庚?可有婚配?」
那人不理我,只兀自揚鞭打馬:「駕!」
也不知是行在哪方山間小路,道路坎坷得很。顛簸之餘,還不時有樹枝從我臉上擦過,勾出火辣辣的疼。
我哀號道:「壯士!你且騎慢些,小女子素來柔弱,實在有些禁受不住。」
那人「哼」了一聲,道:「聒噪。」說罷,一個手刀砍下來,我便這麼華麗麗地暈了。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是到了這行人藏匿的處所。我將將轉醒,便被人扔了下地。用手稍稍摸索,只觸到冰涼破落的牆角,地上零零散散鋪著些稻草,連塊有稜角的石頭都拾不到。還不待我發問,小姐也被扔了下來。好巧不巧,剛剛砸在我身上,撞得我胸口生疼。
本身就貧乳,這一砸怕更是板上釘釘了。
我正欲哭無淚,卻聽得沉悶的腳步,隱約有人走進來。我循聲望去,隔了蒙眼的黑紗,隻影影綽綽看得見一個修長的人影。
來人在我面前頓住,沉聲問道:「你便是秦府的小姐秦晚妍?」他的聲音很是粗糲,仿佛經受過煙燻火燎過一般。
我鎮定道:「正是。尊駕攜我來此,有何指教?」表面穩如老狗,內心慌得一批。
小姐抓緊了我的手,我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指,示意她不要說話。
來人冷聲道:「擄小姐來此實非我願,我只想借小姐見一人一面。」
我作出一副疑惑表情,不解道:「你要見的人與我有何干係?」
「我要見你兄長。」話里頗有些怨氣。
我:「……」
我沉默片刻,開始思索傳聞中風流成性的公子是搶了他的心上人,還是傷了他的姊妹的少女心?
小姐道:「我家公子尚在邊關,你擄了我和小姐在此也無用。」
那人冷笑道:「你們秦府出了這樣大的紕漏,算算時日,想來秦熙辰也該抵京了。」
我心頭一跳,隱約抓著些眉目。兵符失竊一事事關重大,知道的人本就不多,莫不是這人為了引回公子,趁夜潛入秦府,趕在宋引默之前偷了兵符?
越想越覺著可能。我輕輕一笑,道:「既然如此,你只抓我便好,何必連累他人?你放了我的丫鬟回去通傳,哥哥自會如你的願來見你。」
他嗤笑一聲,並不以為意:「山高路遠,你家丫鬟走不出五里路,便要被野狼生吞活剝了。」
我知曉他不願輕易放人,也不再與他周旋,淡淡道:「如此,勞煩尊駕拿些飲水吃食,一天不曾用飯,小女子餓得緊。」
那人輕笑出聲,真心實意地誇讚道:「我原以為京都的嬌小姐儘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花瓶,不曾想, 秦小姐倒很有膽識。」
我但笑不語。
嗐,饒是我想做個安靜的花瓶,也得有那張臉不是?
不多時,那人的手下依令送來了吃食, 擱置於地上後便合門離去。我聽見腳步聲遠去,確認無人後, 忙摸索著抓了一個饅頭遞給小姐, 道:「小姐先將就吃些, 容我想想怎麼逃出去。」雙手被牢牢地捆在一起, 委實有些不便。
小姐接過饅頭,輕聲道:「春桃, 此番是我連累你了。」
我再抓了個饅頭, 咬下一大口,也不知是餓狠了還是久不吃粗糧的緣故, 這冷饅頭倒別有風味。我邊吃邊道:「小姐這樣說便見外了, 你我雖名為主僕,我卻是將小姐當姐妹看的,等公子來便好了。」
這話說得我十分不自信, 要知道名滿京都的秦二公子可是以為「幹啥啥不行,撩妹第一名」的頂頂不靠譜人物。
便是此時,本就搖搖欲墜的木門被人一腳踹開,有人疾步上前,將我從地上囫圇抓起來,道了一聲「得罪」。
我只覺臨近脖子處傳來一陣凜冽寒氣, 便知是被人用刀挾持了,忙扔了手上的半個饅頭, 不敢再輕舉妄動,不忘提醒道:「壯士, 我保證做個頂乖巧的人質, 您老把刀拿穩了,手可別亂抖。」
「留兩個人把丫鬟看守住,其餘人帶上秦小姐同我去見見秦熙辰。」
「是!」
我聽出為首之人便是之前那個聲音粗糲的人,有些訝然公子竟來得這樣快。
我被一路挾持出去, 腳步踉蹌, 到了個稍平坦的地方才停將下來。
為首之人冷笑道:「秦熙辰,你不同你妹妹說句話嗎?」
再便是一道極清冽的男聲,似流水擊石, 若清泉泠然。
「趙景明,你要見我大可不必費這般周折。家中妹妹纖弱,嚇到她便不好了。」
被喚作「趙景明」的人冷笑一聲, 道:「哦?我倒覺得秦小姐膽魄不輸鬚眉呢。」
既然 cue 到「我」了, 那我自然是要說句話的。
我微微一笑,道:「哥哥放寬心,晚妍安好。晚妍的丫鬟同晚妍一路被這位先生挾持, 現下被單獨關在一邊,哥哥適時莫忘了救她。」
話閉,我很有些忐忑他能否聽明白我的暗示,卻聽得一聲輕笑, 只那麼一聲,仿佛雪山巔上冰封千年的霜雪都要為之動容。
「妹妹安好,我便安心了。」
-第一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