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隼的心裡忽然有了很不好的預感。
他先回了趟商會大廈,員工說小白總還沒回,然後他又去了趟白泠的公寓,站在樓下按下房間號,卻久久無人接聽。
——也不在家?
李隼正準備轉道去白泠家的別墅,卻發現,公寓的電子門鈴在最後一秒被「掛斷」了。
不是超時自動結束,而是明顯被人掛斷的。
屋裡有人。對方從監控里看到了他,半天都不肯開門,可能看門鈴半天不停,最後一刻嫌煩,主動掛了。
聽上去很像是白泠能幹出來的事。
這個女孩子做事果決,愛憎分明,喜歡你的時候立刻盛裝打扮來見你,嫌你煩的時候一分一秒都不願跟你多待,話能說明白就說明白,從來不藏著掖著。
李隼再度按響了電子門鈴,不過依舊無人接聽。
李隼嘆了口氣,給白泠發了條消息。
在上面的一堆無人回復的「還好嗎?」、「別著急」之下,新增了一條:「我知道你在家。」
在這條消息發出去的三秒鐘後,終於,「咔噠」一聲,大門開了。
李隼乘電梯往上。
電梯打開的一瞬間,他發現白泠正靠在門扉邊,用審視的眼神看著自己。
那是李隼從未見過的陌生目光。
對方堵在門口,神情防備,一點兒讓他進門的意思都沒有。
明明這個女孩子心軟到半夜撿了喝醉的人都願意帶回家。
「小白?」李隼看向她。
「不要這麼叫我。」白泠面無表情,「我好像跟香港李記的大少爺沒有那麼熟。」
李隼的心裡陡然間一緊。
他一時間錯愕,以至於怔怔看向白泠。
「不反駁是嗎?那就是真的了。」白泠扯了扯嘴角。
這個笑容相當冷漠。
「那麼——」她深吸了一口氣,「感謝李大少爺陪我玩了二十五天過家家的遊戲,相信咱倆公司里的那點兒錢,少爺您也看不上,回頭我清算好直接打你卡上,咱們按股權退出走,從此以後我們就沒有關係了。」
說罷,她立刻就要關門。
李隼卻在下一秒大步上前,按住了門框。
身體已經代替大腦行動了起來,他只知道這個時候絕不能讓白泠關上這扇門。
「到底怎麼了?」他低聲問道。
兩人離得極近,一個要關門,一個擋著,李隼說話的氣息幾乎貼在白泠的耳畔。
曾經自己很期待和他離得那樣近。白泠想。
至少在昨天,在香港,她以為他們未來都會親密無間。
但是誰知道呢?不到二十四小時,一切就全都變了。
行吧,她也不喜歡把話說得不明不白,說清楚也挺好。
「李梁淑儀找我了,她設局坑了我家,現在我要賤賣資產去填平。」白泠的嗓音帶上了一絲沙啞,「我和她之前連見都沒見過,你覺得,她為什麼要對付我呢?」
白泠靜靜看著李隼,那雙眼睛有著許多種極為複雜的情緒,而李隼偏偏看到了他最不想見到的那一種。
失望。
是的,是失望。
李隼的大腦空白成了一片。白泠又要關門,他下意識用手去擋,差點被門夾住,以至於白泠緊急收了力道,堪堪停在了最後一秒。
「你他媽不怕疼啊?!」白泠的聲音近乎咬牙切齒。
「她威脅你了?」李隼問道。
「威脅?她已經把我逼進死角了,還邀請我聯手對付你,那樣就會放我一條生路。」女孩子冷聲道,「然後,我就把咖啡澆在了她腦袋上。」
李隼怔怔看著她。
「你……為什麼……」
腦海里已經不受控制地冒出了許多的念頭,就連語調也開始變得破碎。
白泠打斷了他:「又不是第一次破產了,我能怕她?她以為用這種方法我就會求她?想都別想!」
「不是第一次破產?」始料未及的事情太多,李隼幾乎反應不過來。
他知道自己因為長期服藥的原因,判斷力有所下降,不再像曾經那樣敏銳。
可他依舊憑藉本能抓住了重點,卻茫然地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做。
直到女孩子給他判了死刑——
「這不重要,跟你也沒關係。我不會轉過頭來對付你,但請你離我遠點。李少爺在香港還有漂亮的未婚妻不是麼?你和她一起上過太平山頂吧?跟我在那裡接吻你不嫌髒嗎?你不嫌髒我嫌髒。」
她用那麼強硬的語氣對你說出了那些話。
可你知道她每一句說出口,都是心如刀割。
李隼的按住門框的手終於鬆動,然後緩緩、緩緩地下滑,直到在某一個點倏然間垂落下來。
他的目光裡帶著難以置信,卻又分外茫然。
只是在他鬆手的那一秒,大門被白泠關上了。
李隼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公寓大樓的。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走在了大街上。
汽車瘋狂鳴笛,司機甚至降下車窗用平城話罵了兩句「你不看路不長眼嗎」,而李隼只是淡漠地瞥了對方一眼, 繼續徑直往前走。
就這樣走了不知道多久。
他忽然看見了一個人。
——周綿綿。
她從一輛帕薩特的後排走了下來,但門卻沒關。李隼看到一個中年男人對周綿綿伸出了手,拉著她的胳膊又把她拽回了車裡,然後做出了一些相當曖昧的舉動。
帕薩特雖然不貴, 卻是典型的公務用車,前面的司機恐怕也是專門配的。
過了接近一分鐘, 周綿綿才被放開。而後車門關了, 李隼沉默地看著帕薩特遠去。
他記住了那輛帕薩特的車牌號, 隨後給何唐發了消息。
「查一下這輛車。立刻。」
夜裡。
平城科技大學留學生宿舍。
內地以外高校過來的交換生統一住在留學生宿舍, 每一間都是單間,李隼也不例外。何唐第一次來的時候是幫他搬家, 當時他還嫌宿舍太小, 全部加一起還沒李隼之前的臥室大。但李隼那會兒已經對絕大多數事情都失去了興趣,物質生活更是毫不在意。
今天是何唐第二次來。桌上擺著一摞他帶來的材料, 全是今天查到的。李梁淑儀知道他們會查, 甚至等著他們來查,做任何事情都刻意留下了痕跡,是以一個下午的時間, 一切都已經清楚到不行了。
方方面面的信息全部都匯總在了這裡。不僅有胡主任的照片,甚至還有胡主任包養周綿綿用的那棟房子的地址。當然,白政向銀行貸款時簽下的那份合同也被調了出來。
李梁淑儀倒是沒有任何損失。賣出那家工廠的錢已經由銀行付到了她的個人帳戶里,而白家依舊需要還銀行的貸款。
至於白家,面對接下來無法發出的訂單,按照平台規則, 至少要付三倍違約金。
何唐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李梁淑儀到底為什麼要費心思設下這個局。
「她到底想幹嘛?她對付白泠有什麼用?白家就算破產了你也能兜得住吧?」
李隼卻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而是抬眸問道:「我喜歡小白,很明顯嗎?」
「你說呢?從你決定跟她一起賣骨灰盒起, 我就覺得你瘋了。」何唐攤手。
李隼點點頭。
「原來這麼明顯啊……」他抬頭看向了天花板, 「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了?」
「她不想讓我好好的,所以對付我在意的人。如果我僅剩的在意的人都厭惡我,那我想好好的也很難吧?」李隼淡淡道,「最好我直接從天台跳下去, 她也就眼不見心不煩了。」
何唐一愣。
李隼站起身, 把桌上擺著的藥全部往垃圾桶里一丟。
「喂!醫生沒說你能停藥吧?!」何唐急忙想要制止。
李隼卻非常平靜。
「不能吃了。這個藥會讓人反應變慢。」
這點何唐很清楚。曾經的李隼思維快到他根本就接不上,經常他還沒看懂眼前的商業局勢,李隼的布局就已經覆蓋到了下下個階段, 還得事後李隼給他拆開解釋他才能徹底搞懂。
現在的李隼,很明顯「頓感」多了。說話語速變慢,話變少, 對大多數事情漫不經心, 這幾個月來,除了白泠幾乎沒見他在意什麼別的人或事。
而幫白泠做電商業務,恐怕都沒拿出他兩成的實力。
但何唐見過李隼最糟糕的樣子。
思維越敏捷, 越容易想明白那些常人想不明白的事情。可是有些時候,人們正是因為無法接受事情的真相,所以才會精神崩潰。
如果停藥,他極有可能回到幾個月前, 回到那個……最糟糕的樣子。
但似乎不需要停藥,苗頭就已經冒出來了。
「她不是想讓我發瘋麼?」李隼淡漠道,「那我就瘋給她看。」
-第九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