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他已在這兒待了兩日,本想著今日試著進城打探,恰巧遇到我家來,便想讓我幫忙,看看能否聯繫上鶴家人。
馮平安說:「抱歉,春娘,我本來不該將你牽扯進來,只是城門把守嚴格,我嘗試了幾次不得其法。如今邊關形勢半點都耽誤不得,一日聯繫不上鶴家大爺,鶴將軍便多一日的危險,邊關的百姓們也多受一日的苦,我心急如焚,實在是沒法子了。」
說完這些,他唇色更加慘白,胸前的血印也擴散了一圈,還有手臂上,大腿上,儘是草草包紮還在浸血的傷口。
我自是應下,又實在放心不下他,有心帶他進城養傷,又怕露了行跡得不償失,只得讓他等著,又家去了一趟,只對爹娘說忘了拿東西,回屋取了之前放在柜子里一直沒動的傷藥,還有剪刀和棉布等物,用個碎花布裹了,悄摸回去山洞給他重新清理,包紮上藥。
做完這一切,我想到他囑咐的事,便準備離開,卻被他拉住手。
我回身去看他,道:「怎麼了,平安哥,還有何事囑託?」
他卻不說話,只靠著石壁看我,唇色泛白,良久才道出一句:「一切小心。」
我不敢回應他的眼神,目光不免游移,笑了笑道:「知道了,放心。」話了心裡一動,又對他囑咐了一句話,塞了個物件在他手裡,才起身離開。
回城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怎樣才能儘快讓鶴知舟和平安哥見面。
若是拖得久了,平安哥的行蹤不免暴露,且平安哥定還有更重要的話要對鶴知舟講。
屋子裡,紅兒正在做針線。
我想著平安哥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便向紅兒打探道:「這幾日可見了如意?」
紅兒放下針線,倒了一杯熱茶遞過來,道:「沒呢,還說府里如今落魄了,他一個奴才比之前在府里時還忙呢,整天見不著人影兒。」
又道,「你怎麼一家來就問這個,可吃了飯不曾?灶台上有給你留的飯。」
我吞了口熱茶,拿了塊桂花糕塞在嘴裡,道:「飯先不忙,還不餓,瑞雙可在?你且去幫我把他叫來。」
紅兒嗔了一句「還不餓,不餓吃什麼糕」,便依言去了,回來時手上端著熱飯熱菜,後面跟著瑞雙。
紅兒將飯菜一一擺在炕桌上,瑞雙道:「姑娘喚了我來,可有吩咐?」
我道:「你平日裡可有機會見到大爺?」
瑞雙道:「已經有段日子沒見著了,上次偶然遇到得祿哥一次,聽說大爺這段日子為了三位老爺的事兒,忙得腳不沾地兒,定然沒心思往那樓里館裡去的,想來大爺一得了空,便會來看姑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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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末後一句我才知瑞雙會錯了意,他這是以為我在擔心自個兒「失寵」了,才特意向他打探。
說來自上次以後,鶴知舟再沒有在這兒小院兒現身,瑞雙會有此猜測也不稀奇。
又想到瑞雙言語間提到了三位老爺,想來他這番話也不錯。
如今鶴知舟心裡第一要緊的事兒,便是把身處牢獄中的三位老爺給撈出來。
可哪有那麼容易,雖說聖上對鶴家的處置透著蹊蹺,可畢竟是勾結外族謀反的罪名,歷朝歷代天子最忌諱的就是這個,鶴家想徹底洗清罪名,可不容易。
我道:「聽你話里的意思,見不著爺,卻見得著如意和得祿兩個?」
見他點頭,我想到接下來要說的話,又見紅兒正好奇地往這邊張望,不免清了清嗓子,才道,「你儘快找到如意或是得祿,不論哪個,悄悄跟他們說,就說我想大爺了,要立刻見他。」
我想來想去,只有這個法子既能最快見到鶴知舟,也不會給他帶去什麼麻煩。
這話卻驚得瑞雙瞪著雙眼朝我看來,隨即笑道:「姑娘您可算是想通了,咱們都說跟著大爺有什麼不好,姑娘您之前還一直跟大爺犟,大爺要是聽著您這話,就是身後有八匹馬拉著他,定也要抽空回來的。」
說罷就樂呵呵去了。
倒惹得紅兒看了我一場,道:「你這是當真想通了?」
我只得硬著頭皮點頭。
什麼想通想不通的,這事我心裡自有一桿秤,這樣說還不是為了不引人生疑。
以如今鶴家的情況,鶴知舟身邊還不知有多少眼線安插著呢,說不得如意在鶴知舟耳邊說一句話,都有人伸著耳朵偷聽,說話有些遮蓋總是好的,我想了半日,不若以男女風月之事遮掩更為妥當。
紅兒卻是信了,拉著我又是一場歡喜,說了一番跟瑞雙差不多的言語,我只扯著臉皮笑,心想,這下本姑娘的犧牲可是太大了。
我本就名不正言不順地住在這兒,今兒這話若不慎傳將出去,或是被人偷聽了去,不定以為我是怎個輕狂之人呢。
可一想到平安哥那一身傷,又想到如今生死不明的哥哥,還有遼東那麼多無辜之人的性命,便也顧不得許多。
我本來以為瑞雙這話傳過去,再怎麼著也得等兩三日才能見著鶴知舟的人。
不想半夜我正睡得迷糊,感覺臉上一陣痒痒,伸手一撓,卻撓到了另一張溫熱的臉上。
睜眼一瞧,正對上一雙赫然放大的眼。
鶴知舟這廝正捧著我的臉親呢!
氣得我一個巴掌就拍了上去,空中「啪」的一聲脆響!
一陣詭異的沉默後,屋裡點了燈,鶴知舟負手立在床頭,陰沉著一張臉盯著我。
若是往日我見著他這模樣定然要懼怕幾分,今兒卻想到我為了你鶴家的事不惜在瑞雙和紅兒面前說了那樣的話,你還在這兒跟我冷臉,還占我便宜,一股膽氣便陡然而升。
我倏地坐起來,道:「你這樣看著我作甚,只有那見不得人的採花賊、登徒子,才做你才剛做的事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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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氣呼呼道:「不是你讓瑞雙傳話說想爺了,要立刻見爺的嗎?爺好容易抽空來了,不過想跟你親熱親熱,你卻這樣對爺。你出去問問,從小到大,爺可挨過女人的打?」
我癟嘴道:「誰讓你自個兒不老實,我說想你,又沒說想讓你親,還在睡覺呢,你一上來就捧著人的臉做什麼,沒得以為是夢裡蚊子在叮呢。」
他氣極而笑,道:「你是以為蚊子在叮嗎?你分明認出了是爺,刻意一巴掌甩過來。是爺把你寵得太過了!」
我瞪眼道:「誰讓你總是占我便宜!」我早就想抽他了,今兒偶然有了機會,還不得使了個大勁兒出來,只可惜才剛離得太近,不好發力,胳膊也掄不圓,不然准給他拍個巴掌印出來。
想到這裡我便覺得可惜,卻見他臉色愈寒,眸中隱怒。
我忽然覺得他這副模樣就跟個紙老虎似的,不怎怕他了,便拍了拍床沿的位置。
「你且坐下來,我有話跟你說。」
本以為他至少要擺下譜兒的,不想話才落,他便撩了袍子坐下,斜睨道:「要跟爺說什麼,偏要坐床上。炕上坐不得?椅凳坐不得?」
我心道你還端上了,倒是別坐得這麼快呀,一邊腹誹,一邊湊在他耳邊將今兒遇到馮平安的事兒說了。
他先頭還冷著臉,後頭卻不眨眼地盯著我,低聲道:「你今兒找我就是為了這事兒?」
我眨了眨眼:「不然呢?」現在你知道自個兒剛才做的是什麼混帳事兒了吧?!
他垂眼看著我,道:「爺知道了,自會派人去接應他,這件事兒你別再插手,可明白了?」
我見他神色比之前生氣時都要肅穆幾分,不由點頭。
他伸手摸向我的鬢髮,嘆息般道:「爺有時候真是看不懂你。之前我碰你一下,你就跟只炸毛的貓似的,即便有面上乖順的時候,心裡也是不情願的,更別提跟爺說一句暖心的話。今兒爺聽見如意傳話時,還以為多日不見,你終於想起我的好來了,這才熨帖了一回,急急地趕來,不想卻是為了另外的事兒,還是鶴家的事兒,我的事兒。春娘,你讓我如何待你才好?」
我琢磨著他最近愈發不愛自稱「爺」了,有時自稱「我」,有時「爺」「我」混用,也不知他自個兒察覺了沒有?還是刻意為之?
我也不點破,道:「事有輕重緩急,什麼事兒該排在前面,什麼事兒得往後靠,都有個比較,有個輕重,還得看當時的處境,我也不是個傻的,這些理兒還能不懂?至於你要如何待我,那是你的事兒。我自問心無愧。」
「你呀。」他輕輕地捏了我的鼻子,道,「若是沒今兒這件事兒,我還能陪你說說話,如今卻不能了,需得連夜去安排,遲則生變。你今兒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心裡的氣可解了吧,睡吧。」
說著雙手放在我肩頭,已將我按了下去,又將被子扯起來給我蓋到下巴底下,才道,「快閉眼,爺等你睡著了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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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邊坐著個人,我本以為輕易睡不著,不料沒一會兒便睡沉了去,再睜眼時天已大亮。
我本以為有鶴知舟接應,馮平安應該無事,誰知夜裡鶴知舟急急地找來,說馮平安失蹤了。
鶴知舟道:「派去接應的人趕到時,人已經不見,山洞後面有一片林子,他們進去查看了一番,沒有發現打鬥的痕跡,卻有許多武者才能留下的腳印。我猜想他是發現了林子裡的人,這才離開了山洞。杏花村就那麼大,他能藏身的地方,只有那個山洞和後面的樹林。那樹林既然已經進了人,他便不能再去。他身上有傷,若沒有躲在村子附近,便極有可能已經進了城。你們自小認識,可知他會去哪兒?」
暴露了?
我勉力定下心神。既然已經暴露行蹤,平安哥為了不連累村裡人,一定會儘快離開杏花村,且還離得遠遠的。
我慢慢坐在炕沿上,手指不自覺在炕桌邊沿抓摳,一行想一行慢慢道:「平安哥如今絕不可能還在村裡,可若說他進了城,據我所知,他在城裡也沒有可以交付性命的朋友,能去找誰呢?莫不是……」
說到此處,我想到離開山洞前對他囑咐的那句話,遽然起身。
鶴知舟見狀,問道:「可是想到了什麼?」
我們最後在書鋪後院的廚房裡找到了馮平安。
因書鋪後院有一道角門,通著陋巷,陋巷這段時日不大太平,經常在鬧賊,我和雅畫便特意上了兩道鎖,門裡門外各一道,權當將這道門給封住了。
昨日我離開山洞前便是將書鋪的地址告訴了馮平安,至於塞在他手裡的東西,便是外面這把鎖的鑰匙,而裡面的那道鎖,我今日離開書鋪前,已經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