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把我難住了。
我在那裡沉思應該回什麼好。
「我有喜歡的人,叫唐哲,是我初中同學。」
反正也沒人,告訴她也沒什麼。
我如實坦白了。
反而越陌生的人,我越坦然。
就把這種平時絕對不可能說出來的話,輕鬆地說出來了。
我知道她不認識唐哲,所以把名字說出來也沒什麼。
不過我沒想到,她很驚訝地看著我。
「唐哲?」
我也疑惑地看向了她:「對啊,唐哲,你認識嗎?」
她猛地一步湊近了我:「唐朝的唐,哲學的哲?」
我更摸不著頭腦:「是啊,有什麼問題嗎?」
她不可置信的又問我:「你初中是不是梧桐二中?」
我無奈點頭。
然後她就說出了讓我此生難忘的一句話。
「那個學弟不就叫唐哲嗎?還和你是一個初中的,你喜歡他為啥還要拒絕他?」
真是晴天霹靂。
我瞬間覺得天上真的有兩道天雷把我整個人劈成了兩半。
輪到我傻眼了。
所有之前沒想通的未解之謎在她說完那句話之後瞬即全破解了。
眼熟的跑步姿勢。
熟悉的聲音。
那張壓在蘋果下邊地寫著 z 的賀卡。
那天拒絕他之後。
他哭著說我是個騙子。
是因為。
初中在心理課上。
我說過。
我喜歡高的、瘦的、愛說話的、學習好的、愛運動的、喜歡穿得花里胡哨的男生。
一切都對應上了。
所以他變成了這樣。
再次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我卻沒有認出他來。
我失神地滑落到座位上。
上課鈴聲響了。
最後一節社團活動課。
副部長提前進去組織。
裡面人頭攢動。
我卻只能看見唐哲一個人。
他瘦了很多很多。
曾經的小胖子臉上全是肉,現在稜角分明。
他變得好高。
曾經和我差不多高,甚至還要比我低一些。
現在已經長得快比我高兩個頭了。
他變化很大。
是初中同學站到他的面前也認不出的程度。
可是我不應該認不出來他。
我怎麼可以認不出來他。
他沒有變。
那雙總是清澈的眼。
會衝著我笑的嘴角。
叫著我名字的聲音。
我怎麼就沒認出來呢。
三年過去了。
我心心念念地再見他一面就好了的願望。
在那已經過去的普普通通的日日夜夜裡。
其實已經兌現了。
他很傷心吧!
我總是說著最傷人的話。
一次又一次的刺痛他。
我看著他。
感到鼻頭酸澀。
雨下了起來。
轟轟烈烈的。
嘈嘈切切無數天上灑下來的玉珠落在青石鋪成的地板上。
屋檐上一溜煙排著隊降落在人間草木上。
雨來急。
好像想將匆匆來往的行人絆落在這煙雨朦朧的日子裡。
下課鈴響了。
人群躁動起來。
談笑聲混雜著雨聲就這樣紛紛揚揚地落在我的耳朵里。
一陣又一陣。
不知是哪個小姑娘沒帶傘。
抱怨地嘀咕著沒傘該怎麼辦。
匯聚在門口的人越來越多。
有傘的人一個接著一個,撐起那圓面下的小天地。
笑意盈盈地遨遊在雨的歌聲之中,翩翩起舞。
沒傘的人就待在原地。
不時焦急地探出頭來想問問龍王什麼時候停下動作。
我一個人站在那裡。
出神地望著這場上天的饋贈。
突然感覺有人靠近我了。
一把傘就這樣塞到了我的手裡。
我回神去看。
是唐哲。
他認真地把手上唯一的傘塞到了我的手裡。
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沒有說話。
隨後轉過身。
就要走。
在萬千微光聚成的人流之中。
在無數聲音彙集的雨夜之中。
我不再猶豫。
跑上去。
拽住三年前就應該被我拽住的手。
「唐哲,一起走吧!」
11
隔壁床搬來一個胖子。
聽說還在念初中。
年紀小就是容易衝動。
聽說吃了什麼減肥藥吃壞了。
直接昨晚連夜送去洗胃了。
都馬上初三了,這一下弄得……
住這麼長時間的院。
課業都落下了。
聽那小胖子的爹說。
反正他兒子學的也不咋的。
出了這檔子事也不會影響什麼。
正好自己工作調動要搬家。
乾脆等兒子病好了就舉家到隔壁市去
給他兒子降一級。
課業也能趕一趕。
我倒是躺在病床上想了想。
覺得這小胖子雖然人不精明,能幹出吃減肥藥這麼衝動的事來。
好在有個好爹。
還算頭腦清醒。
咂咂嘴,將嘴裡的牙籤吐出來。
又躺了回去,優哉游哉的蓋好被子準備合眼睡覺。
聽見隔壁床又傳來聲音。
「我不去。」
這聲音聽著年輕。
喲,這麼看來那家那個小胖子兒子醒了啊!
我翻了個身,準備繼續睡了。
突然聲響更大了。
像是什麼碗筷被甩掉地上。
「我不要轉學……」聲音比剛剛還大。
我來了精神。
翻了回去。
眼睛也睜開了。
豎起耳朵想聽聽這小子鬧什麼脾氣。
沒等著小胖子說話。
倒是聽見他爸開口了。
「爸爸工作調動要去隔壁市,你媽媽給你轉學手續什麼的都辦好了,你學習又不怎麼好,現在還在住院,你轉學降級一年還能補一補,你說說你哪裡不能接受。」
我點了點頭,嗯,這孩子他爸說得對。
這小胖子沒接他爸的話。
他爸又接著說:「你說說你像什麼樣子,好端端地說是要減肥,又是跑步又是不吃飯的,到後邊都吃上減肥藥了,你這腦子裡都在想什麼?」
他爸這話問得好,我也挺好奇的,年齡這麼小一孩子,什麼煩惱啊,都逼上吃減肥藥這條路了。
我小心翼翼地將身體挪動靠近,想繼續聽聽後續。
「你什麼都不懂。」聽這聲音……我咂舌。
這小子好像生氣了,開始吼他爹了。
不過他爹好像是知道些什麼。
「你不是常給爸爸說你同桌多好多好,爸爸上次也見了,很好一個女孩啊,身為你朋友看見你吃減肥藥把自己吃進醫院了弄得一身病,你朋友看見多難受啊。」
嗨喲,我當是什麼。
原來就是這啊。
孩子他爹也是個傻的,這小胖子是喜歡上同桌了吧,年輕人嘛都愛美,是不是覺得自己有點胖所以才急著減肥,至於不想轉學,多半是不捨得他那同桌吧!
害,完全就一小年輕老套情節。
沒勁,睡去了。
我又翻過身,蓋好被子。
被子都蓋到頭頂了。
這爺倆還沒完沒了
一個跟唐僧似的叨叨叨,非要逼他兒子給個理由不轉學。
一個摔碗摔盆,犟的一句話也不肯說,就是不肯給他爹說他的想法。
跟過年似的,跟他娘的放鞭炮一樣,噼里啪啦的,不肯消停。
受不了了,就這麼大一點破事值得這爺倆煩我一早上。
我一屁股從病床上坐了起來, 一手拉開擱在兩張病床的帘子。
「不是我說你們父子倆有完沒完,不就是你兒子不想轉學嗎,不想轉學你管他那麼多呢,那麼大一小伙子了, 這麼大點道理想不明白。你說說你吃得白白胖胖的,學得也不咋地, 你就是回去了你也不見得能和人家考上一個高中, 到時候人家上了重點高中, 嘿, 給自己整一個又高又瘦還學得忒好一男的,你又不肯休學降一級, 本來就學的不咋地, 直接落榜,最後啥也沒落著, 你說說你到時候你學的又不好, 又胖乎乎的,誰要你啊,真是的。小哥兒, 你聽叔叔一句勸,聽你爸的回家去把身體養一養,然後把學習補上來,跟人家姑娘考一個高中去,聽話,害, 沒多大事兒,是個爺們就振作起來, 別整那減肥藥那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打打籃球注意飲食自己就瘦下去了, 每天別搞這麼些有的沒的。」
我說完就又把帘子拉上了, 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沒人說話了,真清靜,睡去咯。
「哎, 3 號床, 起來輸液了。」
我睡眼惺忪地伸了個懶腰,慢悠悠看了一眼窗戶外邊。
哎呀,今天這個天不錯, 太陽明晃晃的。
我順勢看了一下隔壁床。
空落落的,床位的主人已經收拾離開了。
這爺倆在隔壁床養了兩三個禮拜的病,小胖子恢復得差不多了, 昨天就回去了。
聽他爸說, 他兒子想通了,打算去新學校好好把落下的功課補上,還是嚷著要健身減肥呢, 還說啥來著?
噢對,瞧我這記性。
這小子臨走還拿著一本書,什麼語言的藝術,說要學說話。
現在的年輕啊, 真是越來越讓人搞不懂了。
倒是挺有勁頭的,多好啊,為愛願意改變自己。
我晃了晃腦袋。
還是晴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