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的錯覺麼?因為馬車晃得太厲害?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抬起頭,低低對我道:「我知道。那天在九州盛筵看到了他,我覺得不對勁兒,當時就派人去查了。之前……怕你傷心,沒敢告訴你。今天也是他發現了若瑾對你圖謀不軌,趕來東宮找我的。」
「那就好……」我略微放心了一些。
殿下知道得比我要早,是好事情。我不在乎他告不告訴我,我只希望他不要被二皇子算計到。
若華握緊了拳,指節上泛著青白。
他好像很難受,在極力壓抑著什麼。大家都說若華戴著面具,可他真的好累好難受啊,從來沒有人問問他累不累麼?
我雖然燒得發暈,卻還是伸出雙手,握住了他的拳頭,然後一點點把他的手指掰開。我力氣不大,他卻很順從。十指舒張開,裡面是很深的指甲印,像是要嵌進肉里。
「……很疼吧?」我看著那些印記。
他搖搖頭:「還好。」
「騙人。」我虛弱地笑笑,「殿下……肯定很疼……」
「這裡不疼。」若華看著我的眼睛,「但心如刀絞。」
我微微怔忪。
其實我已經不太能思考了。
他反過來握緊了我的手,力氣大到我指節都生疼。
我記憶里,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霄月,我會讓他們全部都付出代價的。一定!」
回到家中時,我已經徹底燒糊塗了,一屋子都是太醫和丫鬟,白鬍子的許院正帶著兩個院判圍在我床邊上,翠竹一直用冰鎮過的毛巾給我敷額頭。
屋外傳來母親的怒喝:「我現在就進宮!」
我還在不著邊際地想著,我不過區區一個郡主,如今太醫院最大的三個官都在我家,這排場是不是有點兒大過了頭……
再度醒來,已經是兩天之後。
翠竹一見我醒了,立刻把家裡人都喊了過來。娘的眼眶有些紅,爹爹和霄宸皆一言不發,眉頭緊皺。
我喝了口水,輕聲笑笑,對我爹和霄宸道:「這會兒倒是能看出你們兩個是親父子,皺起眉來表情一模一樣。我睡了這麼久,你們沒吵架吧?」
霄宸哼了一聲。
「看來好得差不多了。」我爹摸了摸我的頭。
「宮中怎麼樣了?」我問道。
我娘的目光立刻冷了下來:「劫持你車馬的人已經招供了,是從西北跑到京郊的流民,說是在年節的時候見過你施粥賑災,記住了你的模樣。後來他混入京中,無意間看見你衣著華貴,判斷你必定是達官貴人家的子女,一時心有不甘,起了歹念。」
我靠在軟墊上,扯了扯唇角:「這話只能哄三歲小孩子。別說我一年到頭穿不了一次那種衣服,便是我穿了,除了上下馬車,其餘時候我都在車裡,他如何能見到我?又如何判定我的車駕?」
「二皇子一口咬定就是想救你,劫持你的人也是他抓的。趙貴妃說你燒糊塗了,可能會產生記憶錯亂,又說此事不宜聲張,對你的名聲不好。」我娘冷笑道,「他們倒是面面俱到。」
我爹靜靜看向我:「緊跟著西北就來了軍報。我朝和北漠戰事再起,趙嘯還在前線抗敵,此時正是用人之際,不能寒了邊關將士的心,因此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也無法再追究。」
「哦,意思是吃啞巴虧,認栽就是了。」我平靜地接受了現實。
「現在斷定,為時尚早。」霄宸看向我。
我笑笑:「沒事,這才哪兒到哪兒。二皇子是吧?貴妃是吧?趙家是吧?」
我一個個數了出來,淡淡的笑容亦完全收斂。
「——早晚,我全部都會討回來。」
雖然我放了狠話,但接下來的日子並不是很好過。第一次遭遇這樣的經歷,後面一個月里我經常夢魘,夢裡是刀疤男人猙獰的面孔,還有若瑾觸碰我臉頰的那雙令我噁心到極致的手。
有一天深夜,我又從噩夢中驚醒,滿頭都是虛汗,喉嚨里亦乾渴得難受。我摸索著去找床頭的茶杯,很快有人遞給了我。
我一怔。我不喜歡折騰房裡的丫頭守夜,應當不是翠竹。
借著月光,我瞧見了床邊站著的人。他的身影清朗如雪松,身上是雪中春信的味道。
「——殿下?!」我詫異得連杯子都差點沒端住,「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來看看你。剛來,馬上就走。」若華道,「沒想到你屋裡沒人值夜。」
「哦……」我還有些發懵,心裡不著邊際地想,若華在我家還真夠出入自如的……
「做噩夢了?」他問我。
我點點頭。腦海里還呼嘯回放著夢中的畫面,我眉頭緊皺,強迫自己想些別的事情,試圖將噩夢的記憶驅趕出去。
「是我的錯。」若華的嗓音有些沙啞,「我不該把你卷進來。我前腳查了趙嘯的產業,他們後腳就對你下了手。」
「要說卷進來,早在他們借我的事情上朝參我爹的時候,就已經卷進來了。」我安慰他道,「不關殿下的事情,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
月光太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他沉默地看著我。
「你深夜來我家,是發生什麼事兒了麼?」我問道。
「卻有要事。霄月,你知道這次我們和北漠在邊境的戰事,是因何而起的嗎?」
我略略思索了一下,回道:「去年大旱,北邊收成不好,秋天之後鬧了饑荒,難民都往京城方向涌,這才導致過年時我隨爹爹去京郊賑災。北漠國土更靠北, 又是游牧民族,如今怕是過不下去了吧?」
「沒錯。正是熬不下去了,才侵犯我朝邊境, 殺燒搶掠,以求填飽自己的肚子。」若華道, 「趙嘯行軍打仗的功夫的確一流,此番亦應對得當,回擊了敵軍。但我朝亦受旱災,軍需儲備並不充足, 特別是糧草吃緊,難以堅持太久。趙嘯派人八百里加急送戰報回京, 希望先議和,但又不能讓對方看出是我們打不下去了。」
「這也太棘手了。」我眉頭緊皺, 「朝廷準備怎麼辦?」
「父皇的意思是,讓老師親自前往談判。這也是我深夜過來的原因。」
「……」
我緊緊攥著手中的茶碗, 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爹曾在禮部多年,先後出使過北漠與齊國,曾經以一己之力讓齊國退兵, 回朝後連升三級。如今我爹拜相,但遇到這種棘手的場合,朝野上下第一個想到的,依舊是他。
黨爭歸黨爭,但在家國利益之前, 誰都不會退縮,也不能退縮。趙嘯還在前線苦苦支撐,我爹這趟非去不可。
「還有一件事。」若華似乎猶豫了一番, 「我可能……也要離京一段時間。」
我一愣。
「多久?」
「少則半年, 多則一年。」
「……這麼久?是為何事?」
我不知道自己這樣算不算僭越,但我已經下意識問了出來。
若華的嗓音有些低沉:「父皇讓我隱姓埋名, 去江南府平湖縣當縣令。我入朝多年, 卻一直在京中,對地方知之甚少。父皇正值壯年, 有意讓我外出歷練,積累經驗。」
我想了想,答道:「從長遠來看是件好事, 但現在這個時節……」
「京中之事,我自有周密布置。」
「那就好。」
我借著月光,似乎看見他朝我笑了笑,笑容卻有些無奈。
「霄月,我不是想聽你分析這些的……」
「啊?」我睜大眼睛, 有些沒反應過來。
「罷了。」他搖搖頭。
我沒聽懂他的言外之意, 但他似乎不願多說, 我也就沒再問。
他說他要去書房議事了,讓我好好休息,又掖了掖我的被角。我點點頭, 卻一直看著他, 心裡湧上了一種莫名的寂寞。
爹爹要去北漠了,一來一回起碼三個月,此行亦兇險, 我不可能不擔心。
若華也要走了,走的時間更長。我突然有些不能想像一年多的時間見不著他,我會怎麼樣。
其實也不會怎麼樣。
奇怪……為什麼我會覺得那麼寂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