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兒院裡,只有兩個小孩一直沒被領養,一個是楚晗,一個是我。
她脾氣太爆。
我膽子太小。
午飯被搶,是她一邊罵我窩囊,一邊幫我把肉搶回餐盤。
我被堵在廁所欺負,是她一拳把人鼻子揍塌,被判暴力傾向,自此沒家庭敢領養。
她拿出大姐大的風範宣告:
「江梨,我護的,懂?」
我在她霸道的庇護下,上了學。
遇到了沈西辭。
他不嫌棄我蹩腳的普通話,替我擋去嘲笑的目光,每天放學給我補習。
他給我寫了兩百多封情書,在煙花下跟熱淚盈眶的我告白。
我總覺得上輩子拯救過地球,才讓我遇到他們。
直到25歲生日,我查出癌症。
卻意外撞見沈西辭把楚晗壓在車後,嘴角都吻出了血。
楚晗顫抖著含淚質問:
「我們這樣要江梨怎麼辦!」
「我當然不想對不起梨梨,可我就是控制不住喜歡你,你不也一樣嗎?你要我怎麼辦?」
我澀然一笑,把確診書藏進口袋裡。
這多好辦?
那晚,我預約了安樂死手術。
1
雪沫子颳得我臉生疼。
這是今年的初雪,格外凶。
我站在牆後,望著角落處兩人擁吻。
沈西辭摟著楚晗後頸的那隻手,腕上還戴著和我的情侶表。
而楚晗,圍著我親手織的圍巾。
那條圍巾,她寶貝得不行,之前沈西辭不小心蹭髒了一個角,被她罵得狗血淋頭:
「老娘真受不了,梨梨你別攔著我,我今天非得讓他知道大小王!」
最後還是我兩頭勸,才把他們都哄好。
明明是我最愛的兩個人。
怎麼就成這樣了呢?
手腳凍得很僵,我在牆角等了半小時。
等兩人都整理好儀容,才從最顯眼的地方過去,訝然一笑:
「誒,你們都到這麼早?」
「小壽星還遲到,等會罰酒啊,」楚晗把圍巾抽出一半,攏在我脖頸上。
滿眼心疼,「凍成這樣,怎麼不喊我去接?」
我這才發現睫毛都積滿了雪碴。
從前下雪,沈西辭總愛把我裹進他的大衣里,生怕我著涼。
如今卻遲疑了兩秒,才湊上來輕輕拍去我肩上的雪珠,「抱歉梨梨,是我不周到。」
他的手落在我肩膀時,楚晗臉色微僵,默然垂下眼。
沈西辭連忙退後兩步,隔開半米的距離。
我甩甩頭,假裝不在意,咧開嘴傻笑:
「哎呀,哪有那麼嬌氣,快上樓吧,今天你倆可得好好給我慶生。」
畢竟,這是我最後一個生日。
楚晗拍著胸脯仰頭,「那肯定啊,等著瞧我的禮物吧!」
沈西辭輕哼一聲:「你先別驕傲,說不定我送得更稱心。」
兩人又開始拌嘴,你一句我一句,把氣氛吵得輕鬆很多。
我剛和沈西辭在一起時,楚晗看他百般不順眼。
如今,卻像是打情罵俏。
我扯了扯嘴角,擠出個笑率先領在前頭,「你倆快點,我都餓啦!」
我想假裝看不見,不回頭,就不會流淚。
可路燈卻偏偏把影子拉得很長。
我就在餘光里,看到沈西辭的手,悄悄去牽楚晗的影子。
楚晗腳步一頓,指尖顫抖著蜷了蜷,還是沒有躲開。
兩隻手最終還是交握在一起。
很般配。
2
「快進屋,外面冷。」
我趕在前拉開了門。
「別催別催,這就來!」
楚晗笑著踩著高跟鞋快步追上來,步子卻藏著心不在焉,進門時不小心被絆了個踉蹌。
手上提的蛋糕摔了個稀爛。
我急忙上前想扶住她。
「小心!」沈西辭搶先我一步攙住她的腰扶穩。
急切地蹲下檢查她腳踝,「怎麼樣,還能走嗎?」
我伸出的手懸在半空,楚晗的笑容僵在臉上。
空氣陷入詭異的沉默。
沈西辭動作一滯,下意識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解釋的話。
對上我的眼,他挪了一步擋在楚晗面前,嗓音發澀:
「梨梨你別生氣,楚晗她毛手毛腳慣了,不是故意摔蛋糕的,我馬上再買一個。」
我有些發怔,看著他保護著楚晗。
就像楚晗從小擋在我面前保護我那樣。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在他心裡,居然變成了那么小肚雞腸的人。
奶油弄得滿地狼藉。
蛋糕上,定製的兩個牽手小女孩裂開了,看上去雙方都很狼狽。
可我一點都不想在生命的末尾,和最愛的他們有間隙。
只是遺憾,最後的生日不太體面。
兩道不安的目光一齊望向我。
我尷尬地把手揣回兜里,摩挲著那張病危通知書,撇過頭笑: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這有什麼好生氣的,生日年年都能過嘛。」
「西辭你去處理下,我去翻翻藥箱,應該有治跌打損傷的。」
大概是我沒心沒肺的樣子,激起了男人的愧疚,沈西辭歉意低頭:
「別急,我再訂。」
我無所謂地擺擺手。
沒關係的,我只想他們都能好好的。
扶著楚晗在沙發坐下,我找出藥膏輕輕塗抹。
她眼角已然積了點晶瑩,想要握住我的手卻收回,「梨梨,你別這麼傻,誰都不怪,以後出去會吃虧的。」
我悶悶地搖頭:
「我不吃虧,我很幸運。」
「楚晗,是你的話,怎麼樣我都願意。」
楚晗低著頭,不說話了。
等藥膏風乾的間隙,沈西辭已經打掃完衛生,招呼我們去吃新訂的蛋糕。
新蛋糕雖來得倉促,卻很精緻。
可我總覺得少了些分量。
沈西辭點了蠟燭,燭光搖曳中,我看到了桌角擺放的合照。
我和沈西辭身穿校服,緊牽著手。
楚晗一身弔帶紅裙抱著我另外只胳膊,幽怨地瞪著他。
那天,他倆互看不順眼:
「喂!我家膽小鬼第一次喜歡人,你敢欺負她就死定了!」
「不可能!我看你這打扮得像小太妹的,才不像什麼正經朋友。」
當時楚晗眼神一黯。
我連忙把沈西辭呵斥住。
十五歲時,孤兒院倒閉,是楚晗輟學打工供我繼續讀高中。
她穿上露骨的裙子,做了擦邊主播,一次次把想要幫她分擔壓力的我罵回了學校:
「江梨,我多大你多大?我他媽晚了,但你還年輕,能學個出路。」
「你也想被指著鼻子罵婊子?給我滾去念書,錢用不著你操心!」
可她,也只比我大三歲。
往事歷歷在目。
我閉上眼,誠心許願。
希望我最要好的朋友,和我最愛的男孩,能夠永遠幸福下去。
就算,是在我離開後。
許完願,楚晗自告奮勇切蛋糕,又搶著把奶油點到我鼻尖。
「恭喜梨梨,又長大一歲。」
我勾起嘴角,卻見沈西辭灼熱的目光,黏在她身上。
溫柔又繾綣。
心底的酸澀又冒了尖。
楚晗渾然不覺,大大咧咧地掏出個小禮盒,「看看,喜不喜歡?」
沈西辭這才回神,笑鬧著擠開她,捏緊掌心神秘地湊過來:
「猜我送的什麼?」
「臭小子你少來爭寵,不許跟我搶!」楚晗氣急敗壞地鼓著腮幫子。
「倆冤家別吵了,放過我吧。」兩人誰都不服輸,我無奈扶額,只得一起打開兩人的禮物。
打開那一瞬,我們同時愣住。
3
他倆選了同一系列的戒指。
款式很相似,沈西辭挑的紋飾是遠山,而楚晗挑的是海浪。
不偏不倚,恰恰湊成一對。
很登對的「海誓山盟」。
楚晗有點不知所措,我笑嘻嘻地奪過那兩枚戒指,三兩下分別套在左右手上。
「怪不得咱們能玩到一塊呢,這麼心有靈犀,我之前還糾結買哪款,現在不用了嘿嘿。」
「小孩子才做選擇,我是大人我全都要,一手一個,剛剛好。」
我掏出手機連閃十幾張照片。
空氣中的尷尬卻沒因為我的粉飾變得輕鬆,反倒因沈西辭緊抿的唇而更加緊張。
只有楚晗牽強一笑:
「肯定是他抄襲我的心意,看在梨梨喜歡的份上,懶得計較。」
沈西辭眉眼微松,像是默認這個說法。
我思緒混亂,乾脆招呼他倆喝酒,試圖用酒精麻痹自己。
結果,酒量一向最好的楚晗,今天卻率先醉成了一灘爛泥。
嘴裡還嘟囔著:
「梨梨……我們不要分開……」
我想哄她兩句,喉嚨卻像生了銹,怎麼也開不了口。
沈西辭直起腰,很熟練地拎起她的外套,摟著人掛在身上說:
「梨梨,我先送這酒鬼回去,你睏了先睡不用等我。」
我安靜點了頭。
在陽台,目送他們依偎著漸遠。
我明明知道,沈西辭不會對醉酒的楚晗做些什麼,也知道兩人不會有肉體的越軌。
可心的偏航,怎麼攔得住呢?
我深吸一口氣,獨自舀了勺蛋糕,奶油膩得發苦。
無奈地放下叉子,回了臥室,準備提前給自己整理遺物。
卻無意間,翻出了沈西辭十八歲那年給我寫的情書。
密密麻麻,兩百多封。
【梨梨,其實我很早就注意到你,只是你常常不抬頭,我那時就很好奇,你安靜時在想什麼。】
【你膽子小,卻敢喂學校後門連保安都敢抓的流浪貓,很了不起。】
【傻瓜,不是我救了你,是你給了我表達愛意的機會。】
【十八歲的說得話,八十歲也算數,梨梨,我們要白頭到老。】
字字句句,深深切切。
再次讀下來,我鼻尖微酸,嘴角不自覺微微揚起,卻在翻頁時猛地頓住。
情書的背面,竟新添了字。
【奇怪,之前我一直把楚晗當成小太妹,看在梨梨的份上才給她個好臉,可現在發現,她好像很特別。】
【今天遇到楚晗下播,大冬天的,她臉凍得通紅,我有點心疼。】
【不行,我得管住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