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婆是個殺人犯,殺的是我親爸。
我知道如果他不死,可能死的就是我和媽媽。
可十六歲那年,我還是忍不住想——難道沒有別的辦法嗎?非讓我在這破小城,頂著「殺人犯的孫女」這名頭過一輩子?
報應來得很快。
然後,我成了系統,跟著各路大佬宿主穿梭百來個世界打工。
996?我這得007。
終於,我攢夠了積分,換了個私人訂製任務——穿回1950年,綁定了我外婆。
那年我媽七歲,我那「戰後榮光歸來」的外公正要拋妻棄女,和進步女青年雙宿雙飛,還要求外婆離婚後繼續伺候他那癱瘓娘。
我對外婆說:「這種『好事』,讓給那位進步女青年吧。」
這一世,咱們換個活法。
01
外婆捏著那封從部隊寄來的信,手指微微發抖。
郵遞員老張站在院門口:「還是我幫你念念?」
周圍幾個納鞋底的嬸子立刻圍了過來。
前世,因為外婆不識字,和往常一樣讓老張念了這封「家書」。
結果,「家書」變休書!
滿紙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無感情基礎」、「新時代新思想」、「願認作乾妹補償二百元」。
嬸子們的嗤笑聲。
孩子們學舌的「被休咯被休咯」。
還有癱瘓在屋裡的婆婆尖著嗓子罵「沒用的東西連男人都留不住」。
這些成了外婆半輩子的噩夢。
「秀蘭?」老張又催。
外婆猛地回過神,我立刻在她腦海里出聲。
【就說他寄了錢和介紹信,讓你們去探親。】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擠出一個笑,接過信。
「張叔,不用念了,他這是寄了路費和介紹信給俺,他……他在部隊安頓好了,讓俺帶小紅去探親呢。孩子七歲了,還沒見過爹。」
周圍瞬間靜了一下。
隨即,炸開了鍋。
「哎喲!秀蘭,熬出頭了啊!」
「俺就說嘛,建國是英雄,哪能忘了你們娘倆!」
「要去享福了!小紅這孩子有福氣!」
祝賀聲此起彼伏,前世的憐憫和譏誚,這次變成了羨慕。
外婆攥著信,指尖掐進掌心,臉上卻笑著,一一應著。
等人散了,她關上吱呀作響的木板門,背靠著門板,才敢讓眼淚掉下來。
「大仙……」
她聲音發顫:「俺信你了……俺信了!」
02
昨天我剛穿來,給外婆做了個「前世今生」超長劇透。
外婆不懂啥叫系統,我只好說我是她的「保家仙」。
她將信將疑,戰戰兢兢一晚上。
等今天這封「預言信」果真到了,她才徹底信了。
外婆哭得很小聲,怕被外面聽見。
我看著她,心裡酸得厲害。
前世,她就是拿著這封休書,哭了一整夜,然後認命了。
因為她大字不識,父母去世,無處可去。
鄉下還有兩畝薄田,癱瘓的婆婆還躺在床上需要人伺候。
陳建國在信里「仁慈」地表示:
她可以繼續住在老宅,每個月他會寄五塊錢回來,算是給她們娘倆和癱瘓老娘的生活費。
五塊錢。
這就是她十年青春、十年辛勞、替他給父親送終、照顧癱瘓母親、生養孩子的價碼。
而當時,陳建國月薪八十塊。
外婆後來,就靠著這五塊錢,送走了刻薄婆婆,養大了我媽,還咬牙供她讀了衛校。
後來我媽衛校畢業,陳建國說給安排工作,接她去部隊當護士。
外婆思索良久,把我媽送上了火車。
她還抹著眼淚說:「去了好好聽你爹的話,他是幹部,能給你安排個好前程。」
結果呢?
是安排了護士工作。
然後第二年,就把剛滿十八歲的我媽,嫁給了比他大二十歲的頂頭上司,去做四個熊孩子的繼母。
我媽性子隨外婆,懦弱,報喜不報憂。
信里總說「過得挺好」、「丈夫是幹部」、「孩子懂事」。
外婆就真信了。
直到後來,我媽懷著第一胎,被那繼子推倒流產。
第二胎生了我,是個閨女,不得我爸喜愛。
我媽營養不良沒奶,我爸不給錢,她只能拖著產後虛弱的身體去上班,給我賺奶粉錢。
然後將外婆接過去,照顧還是奶娃娃的我。
三歲那年,我爸又一次喝醉了,掄起皮帶要抽我。
我媽攔著,被他一把推倒,頭磕在桌角,血流了一地。
外婆當時正在廚房給我熬米湯。
她聽見動靜衝出來。
看見倒在地上的女兒,看見舉著皮帶面目猙獰的女婿,看見嚇得哇哇大哭的我。
她什麼也沒說,轉身回了廚房。
再出來時,手裡拎著菜刀。
03
【別哭了。】
我聲音放柔。
【信收好,這是證據。洗把臉,先去應付屋裡那位。】
她那癱瘓在床的婆婆,陳建國的親娘,可不是個省油的燈。
果然,沒過多久,屋裡就傳來嘶啞的喊聲:「秀蘭!死哪兒去了!俺要解手!」
外婆趕緊進屋。
屋裡光線昏暗,一股子久病臥床的酸腐氣。
老太太歪在炕上,一張臉瘦得脫了形,眼神卻依舊刻薄銳利。
「外頭吵吵啥呢?」老太太斜著眼看她。
「是建國來信了。」
外婆按我教的,臉上堆起笑。
「說他在部隊安頓好了,讓俺帶著小紅過去看看他呢。」
老太太渾濁的眼睛亮了一下,隨即又沉下來。
「去啥去?來回一趟得花多少錢?家裡哪來的閒錢?俺這把老骨頭離了人,還能活?」
若是前世,外婆肯定就怯了,囁嚅著說「那就不去了」。
但這次——
【跟她說,建國工作忙,讓你帶著孩子去看看他,還有、沒準回來就能給她添個大胖孫子了。】
外婆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但還是照著說了。
「娘,建國信里說了,他工作忙,讓俺過去一趟,看一眼孩子。還說……還說讓俺好好調養身子,沒準這次回來,就能給您添個大胖孫子了。」
「大胖孫子」四個字,像有魔力。
老太太那張刻薄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舒展開,甚至擠出了一絲堪稱「慈祥」的笑。
「真的?建國真這麼說了?」
「信上寫的,還能有假?」外婆低著頭,手指絞著衣角。
「那好,那好!」
老太太連連點頭,枯瘦的手拍著炕沿,「你去!趕緊去!家裡不用你操心,俺讓隔壁王嬸子偶爾過來瞅一眼就行!」
【看見沒?】
【在她心裡,兒子傳宗接代比什麼都重要。你伺候她十年,不如一句『可能生孫子』。】
外婆沒說話,只是默默給老太太換了身下墊的布,又端了水來喂她。
動作依舊輕柔仔細,但眼神卻有些不一樣了。
04
晚上,哄睡女兒後。
【大仙,】外婆忽然出聲,【俺要是真去了部隊,他……他會認嗎?】
【認什麼?認你這個被他休了的妻子?】
我冷笑。
【他不會認的。他這會兒,恐怕正跟那『進步女青年』,商量著怎麼操辦婚禮呢。】
【那俺去幹啥?】外婆聲音發顫。
【去討個公道。】我一字一句道,【去告訴所有人,他陳建國是個什麼東西。去把該拿的,都拿回來。】
外婆沉默了很久。
窗外天色漸暗,灶膛里的火光照在她臉上,明明滅滅。
我媽,七歲的小紅,怯生生地蹭過來,抱住她的腿:「娘,俺們真要去找爹嗎?」
外婆低下頭,看著女兒瘦小蒼白的臉,看著她眼裡那小心翼翼的期待。
前世,小紅就是這樣,滿懷希望地跟著去了部隊,然後……
外婆蹲下身,把小紅緊緊摟進懷裡。
「嗯,去找他。」她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娘帶你,去要個說法。」
【這就對了。】我在她腦海里微笑,【記住,從現在起,你不是去求他收留的棄婦。】
【你是去跟他算帳的債主。】
05
去部隊的路,走了整整三天。
長途汽車顛簸得人骨頭都要散架。
外婆緊緊摟著暈車吐得小臉煞白的小紅,自己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兒去。
但她沒抱怨一句。
只是時不時在心裡問我:【大仙,快到了嗎?】
【快了。】我只能這樣安慰。
終於,汽車在一個灰撲撲的縣城車站停下。
外婆拎著小小的包袱,牽著小紅下了車。
眼前是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口音,陌生的建築。
小紅緊緊攥著她的手,大眼睛裡滿是惶恐。
外婆深吸一口氣,按我說的,先找了家便宜的招待所開了房。
母女倆倒頭就睡,睡到天昏地暗。
然後,她們都換上了包袱里最破舊的一套衣服——但漿洗得乾淨。
【走,去部隊大院門口。】
部隊大院門口有哨兵站崗,戒備森嚴。
外婆遠遠看著,腳步有些遲疑。
【別怕,】我鼓勵她,【先不進去。就在外面,找那些看起來面善、愛說話的老大姐。】
外婆定了定神,目光落在周圍。
很快,我們鎖定了一個正拎著菜籃子、跟同伴說笑的中年婦女。
那婦女面相和善,穿著列寧裝,頭髮梳得一絲不苟,一看就是幹部家屬。
【就她了,過去討口水喝。】
外婆走過去,臉上擠出侷促又疲憊的笑。
「這位大姐,打擾一下……能、能討口水喝嗎?孩子渴得厲害。」
那婦女停下腳步,打量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身後怯生生的小紅身上,眼神柔和了些。
「行啊,我這兒有軍用水壺,剛灌的涼白開。」
她解下水壺遞過來,又從小紅菜籃子裡摸出個蘋果:「孩子,吃個蘋果。」
小紅不敢接,抬頭看外婆。
外婆連忙推辭:「不行不行,這怎麼好意思……」
「拿著吧,看孩子瘦的。」
婦女不由分說把蘋果塞進小紅手裡,又問,「你們這是打哪兒來?找親戚?」
外婆按我教的,眼圈一紅,帶著哭腔:「俺從老家來,找俺男人……他叫陳建國,大姐,您認識不?」
「陳建國?」
婦女愣了一下,隨即臉色微變,和同伴交換了一個眼神。
周圍幾個原本在閒聊的家屬,也都看了過來。
氣氛有些微妙。
【繼續,哭,說你是他妻子,活不下去了。】
「俺、俺真是沒辦法了才找來的……」
她抹著眼淚,聲音哽咽。
「俺男人去打仗,一走就是十年,期間就回來過一次,讓俺生了這個孩子……
前幾年一直沒消息,俺還以為他死了,可俺知道他是英雄,俺敬佩他……
俺在老家種著地,幫他伺候公婆,獨自拉扯孩子長大,送走公公後,婆婆癱了,俺也好好照顧著……」
她卻句句戳心。
「去年他才寄了信回來,說自己當了幹部,每個月給五塊錢家用……
俺以為苦日子到頭了,誰知道、誰知道他突然寫了封信,說要休了俺!」
「休書」二字一出,周圍頓時一片譁然。
06
「休書?這都新社會了,還興這個?」
「陳建國?是不是宣傳科那個?聽說要跟文工團的陸明慧結婚了?」
「天哪,老家有媳婦孩子?還癱了個老娘?這、這……」
先前給水壺的婦女,臉色已經徹底沉了下來。
她拉住外婆的手:「妹子,你別怕,跟我說清楚,到底怎麼回事?他憑什麼休你?」
外婆抽抽噎噎,把我提前編好的「劇本」一一道來:
說陳建國當年如何追求她(其實算是她爹娘包辦)。
說她如何任勞任怨伺候公婆(這是真的)。
說公爹去世後她一個女子如何艱難,借了外債(半真半假,債不多,早還完了)。
說陳建國只給兩百塊錢就想打發她,還要她繼續照顧癱瘓婆婆(這是休書原文)。
說她沒犯錯,就因為沒生兒子(十年只同房一次),就被嫌棄……
每一句,都精準踩在這個時代對「陳世美」的痛恨點上。
果然,幾位家屬大姐越聽越氣,義憤填膺。
「太不像話了!這是革命幹部乾的事?」
「拋棄糟糠之妻,還要人家繼續伺候老娘?做夢呢!」
「走!妹子,我們帶你去婦女主任那兒!這事婦女主任管定了!」
先前那婦女當即拍板:「對,找王主任去!這種敗壞軍隊風氣的人,必須嚴肅處理!」
外婆和小紅被她們簇擁著,往大院裡去。
哨兵顯然認識這群大媽,問了情況,又看了看外婆和小紅那悽惶的模樣,嘆了口氣,擺擺手放行了。
走在部隊大院的林蔭道上,外婆咽著唾沫。
【大仙,】她緊張地問,【能成嗎?】
【放心,包成的。】
我看著眼前熟悉的營房道路,前世我曾跟著我媽來過這裡幾次。
每次都低著頭,怕被人指指點點說「那是殺人犯的外孫女」。
07
一路上,外婆抱著小紅,哭得淒悽慘慘。
周圍聚攏的人越來越多,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等到了家屬委員會門口,已經跟了十幾號人。
婦女主任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女人,短髮齊耳,眼神銳利,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軍裝。
她正伏案寫著什麼,聽見敲門聲抬頭,看見這一大堆人,眉頭皺了起來。
「李娟,怎麼回事?這吵吵嚷嚷的。」
「王主任,出事了!」
「這位是周秀蘭同志,從老家來的,是咱們宣傳科陳建國陳幹事的妻子!」
王主任她上下打量著外婆:補丁衣服,黑瘦的臉,粗糙的手,眼裡含著淚,怯生生的。
又看看躲在外婆身後,同樣瘦小、穿著補丁又補丁衣服的小女孩。
「陳建國的……妻子?」
「陳建國不是快跟文工團的陸明慧結婚了嗎?報告都打上來了。」
「是啊!所以我們才帶她來!」
另一個家屬搶著說,「王主任,您聽聽這陳建國乾的是人事嗎?老家有媳婦有孩子,老娘還癱在床上。
他倒好,一封休書就想把人打發了,每個月就給五塊錢,還要人家繼續伺候他娘!」
外婆適時地又抹起眼淚,從懷裡掏出那封休書,顫巍巍遞過去:
「主任,俺、俺不識字,但郵遞員說,這是休書……俺活不下去了呀……」
王主任接過那封薄薄的信,展開。
越看,臉色越青。
「混帳東西!」
王主任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這是革命幹部該說的話?還『感情破裂』?你十年不在家,人家替你養老送終、拉扯孩子,現在你功成名就了,跟人家沒感情了?早幹什麼去了!」
她氣得胸口起伏,看向外婆的眼神卻柔和極了:
「周秀蘭同志,你別怕。這事我們婦聯管定了!新社會了,不興這套欺壓婦女的封建做派!」
她當即叫來通訊員:「去,把陳建國給我叫來!立刻!馬上!」
通訊員跑著去了。
等待的間隙,王主任讓外婆坐下,倒了杯熱水給她,又拿了塊餅乾給小紅。
小紅不敢接,外婆推讓不過,才讓她小口小口咬著。
「孩子幾歲了?」王主任問。
「七歲了。」外婆小聲答,「叫小紅,紅軍的紅。」
「上學了嗎?」
外婆搖搖頭:「鄉下……沒學校。而且,家裡也……」
王主任嘆了口氣,沒再問。
約莫過了二十分鐘,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陳建國來了。
08
他穿著一身嶄新的軍裝,頭髮梳得一絲不苟,臉上還帶著些匆忙和不耐煩。
一進門,看見屋裡這陣仗,尤其是看見外婆和小紅,臉色瞬間就變了。
「主、主任,您找我?」他勉強擠出笑容。
「陳建國!」王主任劈頭就問,「這位周秀蘭同志,你認識嗎?」
陳建國額頭冒汗:「認、認識……是我老家的……」
「是你什麼人?」王主任步步緊逼。
「……是……是我以前的妻子。」陳建國聲音低了下去。
「以前的妻子?」王主任冷笑,「我怎麼聽說,你們根本沒辦離婚手續?!」
她把那封信摔在陳建國面前。
陳建國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主任,這、這我跟秀蘭確實沒感情了,長期分居,思想差距也大……」
「沒感情?」帶路的李大姐忍不住插嘴,「你一句沒感情,就能把老家為你付出十年的妻子一腳踢開?還讓她繼續伺候你老娘?」
「就是!看看人家娘倆穿的是啥?你再看看你!」
「陸明慧知道你在老家有老婆孩子嗎?知道你還讓人家伺候你癱了的娘嗎?」
家屬們七嘴八舌,唾沫星子都快把陳建國淹了。
陳建國狼狽不堪,額頭的汗匯成珠子往下淌。
「主任,那、那、我和明慧……我們已經領證了。」
最後一句,他說得很輕,但屋裡的人都聽見了。
領證了。
外婆身體晃了一下,臉色慘白。
王主任也愣了一下,隨即怒火更起:「領證了?你老家婚姻關係還沒解除,你就跟別人領證?!」
「主任!我寫了信……而且秀蘭她一直沒反對……」
「俺沒反對?」外婆忽然抬起頭,「俺一個鄉下婦女,大字不識,你寄封信來,說休妻就休了,俺上哪兒反對去?!給誰反對去?」
「秀蘭!」陳建國壓低聲音,「有什麼話咱們私下說,別在這兒鬧!」
「不私下說!」
「當著主任和各位大姐的面說清楚!你要離婚,行!新中國了,這不叫休妻!你重新寫離婚書!還有,俺要你兩年的工資做補償!」
09
「兩年工資?!」陳建國失聲叫道,「你瘋了?!」
「俺沒瘋!」
「你算算!你爹生病吃藥、下葬,你娘癱了這些年吃藥擦洗,小紅吃喝拉撒上學,哪樣不要錢?你十年沒管過,家裡還欠著外債呢!兩年工資,少一分都不行!」
王主任跟著附和:「周秀蘭同志這要求很合理。」
幾位大媽也紛紛點頭:「該!太該了!兩年工資都是便宜他了!」
陳建國急了:「主任,我、我工資也不高,還要養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