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光燈追逐不到的地方,林敘川自行車蹬得飛快。
夜風呼嘯,我輕輕靠在他背後。
耳邊鏗鏘如鼓的心跳,分不清是他的還是我的。
我那時就暗暗想過,如果時間能停留在那一刻,該有多好。
不知是不是逃避之下找到的藉口。
我告訴自己,最後一次,我因為怕黑的原因要他來接。
也是我們以男女朋友身份相處的最後一次。
這次過後,我不會再放縱自己了。
下定決心,剛要開口,卻被電話那頭的女聲打斷。
「還沒打完吶?徐白他們就等你一個了,到底來不來?」
「哄不好就算了,她還沒完了真的是。」
「你知不知道我準備今天這一場多費勁?」
……
聲音隱隱約約,林敘川聽到後,明顯猶豫了。
他沉默半晌,語帶失落地繼續道,「還是不需要的話,我就不去打擾你了。」
「我這邊有點事,先掛了。」
電話很快掛斷,忙音迴響在空蕩蕩的實驗室。
和恐懼一同湧來的,是徹身的冷意。
我死死抱緊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我緩過來,挪動著僵硬的步子走到實驗室門口。
門不知道被誰從外面鎖上,怎麼都打不開。
我強忍著恐懼,這一次,沒有再回撥那條最近通話。
而是打給了實驗室的一個碩士師兄。
凌晨三點。
對方很快趕來,救我出去,又盡心盡責地把我送回寢室。
我無比愧疚,一路道謝,想著如何補償給人家帶來的麻煩。
對方親和磊落,「請我吃頓飯就行!」
到寢室樓門口,卻意外撞到兩道熟悉的身影。
林敘川和許薇。
他背上背著她,剛剛邁上最後一個台階。
看見我,林敘川眼裡先是閃過一絲錯愕,下意識把背上的人放下來。
許薇的腿勾著他的腰,醉醺醺地嚷嚷,「幹嘛,我還能喝……」
結果還是被強硬地扯下來。
林敘川急忙解釋,「她喝醉了,走不了路我才背她回來的……」
觸及我身後的身影時,他目光陡然凝滯住。
「何師兄?怎麼是你?」
一句話沒說完,就帶上了難以抑制的醋意和怒氣。
「你為什麼會和我女朋友出現在一起?」
「半夜三點,你們去幹嘛了?」
聲音猛然拔高,連醉酒的許薇都被嚇醒了幾分。
她抹了把臉,上下打量我們一眼,「看樣子是去約會了吧,我上次好像就看見他們兩個一起回來的。」
她看熱鬧不嫌事大地拐拐林敘川,「說真的,敘哥,你也太可憐了,你女朋友在今天背著你跟別人約會誒……」
林敘川的眼睛逐漸赤紅,不顧我的阻攔,撲過去就要和何師兄打在一起。
「住手!」
我被他沒收住的大力甩出去,重重滾下了台階。
驚呼猛地傳來:「歆歆!」
11
再次醒來實在醫院。
全身多處擦傷加輕微腦震盪,我整整昏睡了一天。
林敘川第一時間發現我的動靜,急忙按了護士鈴。
「歆歆,你感覺怎麼樣?」
他雙眼通紅,似乎熬了一整宿沒睡。
連護士來換藥,都忍不住調侃,「你男朋友對你真好,一刻也不讓旁人替,就眼巴巴守著你。」
林敘川的眉眼中溢滿了愧色,還有熟悉的心疼。
他握著我的手抵在唇上,語調顫抖。
「對不起歆歆,都怪我,是我太衝動失去理智,才把你害成這樣的。」
「你告訴我怎麼才能原諒我,我都去做好不好?你轉過來看看我,求你,別對我那麼冷漠……」
我感覺有冰涼的液體滴在手背上。
望著天花板,腦中卻只有平靜的麻木。
「你自己找教導主任要處分,或者賠錢。」
林敘川沒有一點猶豫:「好,我都去做。」
「歆歆,你放心,我以後再也不會和許薇見面,昨天真的只是個意外,她說好陪她看一場電影,就不會再糾纏我,我怕你生氣才沒告訴你。可她居然瞞著我叫了我的髮小們來,徐白他們,你也認識的……」
「我不想知道。」
那些從來沒待見過我的髮小,卻在林敘川第一次把許薇介紹給他們的時候,很快打成一片。
軍訓那會兒,我見過許薇在朋友圈曬的戰績圖,除了她和林敘川的雙排戰績,就是人員永遠固定的五排戰績。
林敘川的確給自己找了一個很好的搭子。
在軍訓最苦最累那幾天,我們都沒聊過幾句天。
他們幾個卻總有時間聚在一起打遊戲。
也許是在灰屏等待的間隙,林敘川才會抽出時間和我道一句晚安。
當時的我,竟然還怕他軍訓太勞累,小心翼翼克制著自己不發消息打擾他。
直到在表白牆上看到那個帖子。
人心不是一次冷下來的,總是因為一層又一層的寒意侵襲,才不得已結出厚厚的冰層,再也無法化開。
林敘川愣了愣,眼尾洇出淺紅的淚意,「歆歆,你真的忘了昨天是什麼日子嗎?是我的生日啊!我當時只是賭氣,我氣你絲毫不在意我,我都要把心掏給你了,你還是對我冷淡至此……」
他咬牙,「你到底要我怎麼樣?怎麼樣你才能感覺到我愛你,難道非要我死一次給你看嗎?」
林敘川父母離婚的時候,他母親就曾無數次拿著刀自殘,好幾次鮮血淋漓地進了醫院,也沒能挽救這場無助的婚姻。
「別離開我好不好,求你了……」
此刻,水果刀同樣抵在林敘川的手腕上,鮮紅的血液順著刀刃一滴滴淌下來。
巡房的護士和醫生驚呼,一瞬間病房亂成一團。
奪刀的、止血的、抬擔架的……林敘川卻始終死死地盯著我,沒等來一絲關注。
他的目光在痛苦中逐漸灰敗下來。
喃喃道:「我只是講了幾道題而已,怎麼就會到了這個地步……」
是啊,只是幾道題而已。
我也沒想明白,自以為相互依靠的堅實愛情,怎麼就這麼容易因為幾道題潰破。
很多年後,我才逐漸感悟出答案。
當時的我太愛林敘川,因此對他來說微不足道的游離,對我來說就是一次又一次剜心。
12
出院後,導員找我聊林敘川處分的事。
他很是為難:「畢竟處分要計入個人檔案,關乎以後的前途,你看……」
畢竟林敘川一直以來履歷優秀,是學校特招進來的好苗子。
自然不會希望他因為一件突如其來的意外事件毀了前途。
「畢竟他也是無心的,能不能撤銷申請……」
我無所謂,「錢賠夠就行。」
導員眼中閃出希冀,「那你能不能勸勸……」
我打斷:「其他的,與我無關。」
他啞口無言。
畢竟,要求一個受害人不僅原諒,還要勸導加害人,屬實是荒謬。
賠償過後,林敘川的消息,我就再也沒回復。
他依舊固執地跟我分享日常,試圖喚起我一絲從前的回憶。
很多次在深夜悄悄自殘,也會發信息給我。
說他好疼,說他好想我。
我通通置之不理。
我有更重要的考試要準備,有更重要的論文要發表,有更重要的講座要聽,我沒有時間理會一個試圖用感情綁架我的無聊前任。
林敘川很長時間沒有來學校上課,他開始頻繁泡在酒吧,試圖借酒消愁。
好幾次甚至把自己喝進醫院。
許薇翹了考試,自願去照顧。
她好幾次給我打電話,居高臨下地指責我心狠。
「敘哥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女朋友?他都這樣了你還這麼冷漠!」
發來的照片里,她心疼地吻著他的臉頰,和他躺在同一張病床上。
低劣的挑釁,沒引起我絲毫波瀾。
「你想當聖母,沒人攔著你。」
「但是你再騷擾我,我絕對會把你舉報到警局。」
「你!」
林敘川自殘無效,又給我發了無數信息,打了無數電話,都淹沒在免打擾中。
後來的我一直沒有刪掉他。
不是因為心軟, 而是因為, 真的不在乎了。
我直面我青春的所有傷痕, 我不後悔我成長中的任何決定。
我依舊寬容,寬容地對待自己。
13
國外交換生申請通過是在春季開學前。
我辦好了簽證,哼著歌收拾行李的時候。
我媽進房間說:「樓下有個人一直站著,我看著眼熟,好像是你同學。」
「要不要叫他上來?」
「昨天晚上飄了雪, 外面還挺冷的……」
我搖搖頭:「很久沒聯繫了,不熟。」
我媽感慨:「這孩子也是不容易,父母離婚, 一直是自己孤零零過著,連口熱飯也吃不上。」
「不過除夕他母親好像回來了,哎呦, 那面色,實在是病得厲害,身上不知怎麼的好多傷……」
樓下傳來女人狠厲的吵嚷聲。
「死崽子, 一點也不省心。」
「把人家女生搞懷孕了,還得老娘跟去學校處理!」
「哎呦,我一個人在外打工掙錢供你念書,我容易嗎我……」
林敘川單薄的背影被狠狠推搡著走。
而他不甘心地一步三回頭, 似乎想在某扇窗戶前看到誰。
遺憾的是,再也沒有人會傻乎乎地捂著校服棉襖給他送一盤餃子了。
14
得知我出國交換後,林敘川瘋了一樣地想要申請同一所。
他不住地給教務處、給導員打電話, 一遍又一遍重複自己績點有多高, 獎項有多少,交換到那所常春藤學校綽綽有餘。
導員心力交瘁, 「可是時間過了呀, 祖宗。」
「那所學校的申請時間, 就只有那麼一個月。」
可林敘川錯過了。
那時在幹什麼呢?
在借酒消愁, 在毀滅般地放任自己沉淪在不用負責的床事裡。
直到許薇的父母找上門來, 說自己的女兒大了肚子, 要林敘川負責。
要麼出錢, 要麼結婚。
林母不願意出這個錢,也出不起這個錢。
於是, 剛剛大二的兩人,一個休學生孩子,一個被迫放棄了深造計劃, 一邊上學一邊兼職賺錢。
到新生樓棟收廢書的時候, 林敘川在麻木間, 突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粉色小羊皮相冊。
那是高三那年,他送給酥歆的紀念日禮物。
不值什麼錢,卻被她小心翼翼地保存了好久。
此刻,相冊躺在一個廢紙箱裡。
林敘川顫抖著手翻開, 發現了裡面幾乎放滿的一張又一張照片。
高中時他趴在桌上睡覺的照片,過生日許願的照片,他給她講題的照片, 高考後兩人在校門口的合照……
點點滴滴,都被蘇歆滿懷憧憬與甜蜜地記錄下來。
相冊的最後一頁, 留著她熟悉的字跡:
瑾此作生日禮物,贈小敘同學。
PS:相冊該換啦,我們還有下一個三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