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摸摸的樣子,還以為我們虧待你了。」
那邊熱熱鬧鬧,壽宴請了很多小輩,精氣神足,外婆看著高興。
我不會說話,湊上去也只是掃興。
「算了。」
轉過身,我朝遠處走去。
在綠植旁,我看見江可怡惡狠狠的眼神盯著我。
像要把我生吞活剝一樣。
她冷笑著,把我拽到她面前。
「在我眼皮底下偷人,你很得意是嗎?」
「上趕著做小三,可惜下人的孩子永遠是下人,ŧŭ̀ₒ別妄想做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夢!」
又來了。
大小姐又在虛空索敵了。
「問你話呢!」她推搡了一把,「啊,忘記你是個啞巴了。」
一聲清脆的落地聲。
手錶從我口袋掉出。
見我臉色瞬間變了,江可怡先我一步將手錶撿起。
「讓我看看呀,到底是什麼寶貝。」
「我還一直以為你是個面癱呢。」
我連忙掙扎著去搶。
江可怡難得有心情暢快的時刻,她越看我著急,越是趾高氣昂。
「你是在打蚊子嗎?樣子真滑稽,可惜我看不懂手語。」
紅袋被她輕巧拆開了。
見到是一支廉價手錶,江可怡「切」了一聲,勾在食指上轉圈。
好像隨時都要被轉出去,搖搖欲墜。
我咬著牙,猛地撲上去奪她手裡的表。
身高不夠,我就用力氣壓制。
江可怡被我的瘋勁嚇到了,破口大罵道:
「你神經病啊!二十年前街邊文具店的款式,只有你這種人才會當寶貝,怎麼?我偏不給!」
她踩著高跟鞋,一步步往後退。
像是要調戲得不到肉吃、步步緊跟的狗。
我還沒有上前。
就見她被泳池邊濺出的水花滑得一個踉蹌。
在我驚恐的眼神和她驚恐的尖叫聲里。
巨大的一片落水聲——
江可怡跌進泳池裡了。
連人帶表。
6.
被帶到外婆面前時,江可怡還在哭。
隆重喜慶的八十大壽宴,被一場我跟江可怡的鬧劇搞砸了。
「好啦,丫頭先別哭,到底是怎麼回事?」
「外婆......」
江可怡委屈道:
「是裴雲!她偷了我的手鐲!」
我難以置信地抬起頭。
江可怡指著我,「她偷了我的手鐲,被我發現後,還死不承認。將她身上的廉價東西亂丟給我,還想誣陷我,見事情敗露,居然......居然把我推下水了!」
「你們可以搜搜她的口袋,她肯定還沒來得及將贓物轉移!」
說完,江可怡又捧著臉哭起來。
她頂頂可憐,我說不出話。
她是大小姐,我只是傭人。
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我。
我呼吸一窒,急於自證,立馬掏著口袋。
一摸,發現右下的口袋裡裝著圓形、硬硬的東西。
手捂在口袋裡,我整個人都僵住了。
「天吶,好像真的是個翡翠鐲子。」
「真髒啊,年紀輕輕手腳不乾不淨。」
非議聲四起,可外婆的目光依舊堅定地落在我身上。
江可怡「啊」的一聲,握著我的手腕,牽出我拿著手鐲的手。
「虧我還把你當朋友,你家境貧寒,父親早逝,母親在姜家當傭人,我沒少幫過你吧,裴雲,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她捂著臉哭著,卻偷偷朝我勾起了嘴角。
好像在說,你輸了。
現場沒有人懂手語,我急迫地拉住姜熠,朝他詳述事情經過。
他依舊是那副冷淡的表情。
最後,我哀求地合起手掌,朝他比了句拜託。
外婆問他:
「小熠,怎麼樣?雲兒是無辜的嗎?」
姜熠沉默。
他先是掃了我一眼,又看了江可怡一眼。
緩了一會兒,才在眾目睽睽之下開口道:
「裴雲說,江小姐說的都是真的。」
姜熠盯著我,淡聲道:
「她說,是她錯了,只是一時衝動,才會動了歹念,以後再也不會了。希望能給她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對不起。」
哈。
多麼荒唐。
我張著嘴,死死抓著姜熠的衣袖,眼淚瞬間滑落。
霎時間,非議聲更甚。
說我忘恩負義,說我不知好歹,說我殘疾,心理扭曲。
ṭũₕ我脫力地放下手,死死地盯著地板。
外婆說過,人生在世,無需大作為大抱負,若是品行端正,也不枉活一世。
我幾乎是帶著凌遲的心態抬頭去看外婆最後一眼。
果然。
那是失望。
沉默的眼眸里,振聾發聵的失望。
我知道,我曾經幻想過,關於姜熠外婆的那一點點愛。
也要在今天,徹底失去了。
見到有人撐腰,江可怡更加跋扈。
她哭搡著對我說:
「你的破東西,還給你!」
江可怡從兜里掏出什麼,往我的方向狠狠一砸!
姜熠見到我面色蒼白,嘴巴張開。
像一隻被擊中的紙鳶,猛地撲在地上。
泡過水的手錶已然損壞,又經歷剛剛的重擊,錶盤已經碎得四分五裂。
在看清楚那是一塊什麼表後。
姜熠的神情也變了。
我弓著腰伏在地上,脊骨像是被人打斷了。
再也沒有抬頭的勇氣,身體止不住地因為抽泣而顫抖。
只是緊緊地,緊緊地握住那塊浸水又破碎的手錶。
爸爸。
所有人都欺負我。
我明明什麼都沒有了。
7.
吐過一遍後。
我擦了把毫無血色的臉,回到媽媽在姜家的傭人房,收拾她的東西。
媽媽病後也總想著回來繼續服侍夫人。
她的東西便一直留在這裡。
但現在看來沒有必要了。
我怎麼可能再讓她回來,低聲下氣,接受眾人明里暗裡的唾罵。
我動了肝火,一個人待在房間裡,不可抑制地發抖,眼前昏花一片。
即便如此,我還是加快了收拾東西的速度,把一件件衣服疊好放進箱子裡。
隱約間,我看見一雙垂在膝前的手。
我抬頭。
是姜熠沉默地坐在床前。
再開口時,他語氣有些艱澀:
「裴雲......我,對不起。」
「......」
「我知道江可怡愛吃醋,她汙衊你又不是一兩次了,說白了她就是想搏我注意。外婆這麼疼你,你讓讓她也無所謂。」
「只是我沒想到她拿了你的表。這是你的底線,你爸爸的遺物......要是一開始我知道,我肯定不會這麼做!」
姜熠跟我商量:
「我等下就去跟外婆道歉,解釋清楚,錯不在你,你不用傷心難過。」
「你的表給我看看,我試試,找大師幫你修好。」
「修不好,我十倍、百倍,只要你提,我都賠給你。」
「媽的,我也煩了。江可怡我早就想分了,善妒、撒謊、耍心機,還愛使喚我,她配嗎?」
「不用一星期,等申請下來了,我就跟她分手。我們去美國讀書,放鬆下心情,你知不知道我報的什麼專業,為了你我可是......」
姜熠自我排遣,自顧自說美了,表情神采飛揚。
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拿我的資料去申請的學校。
他做任何事從來都不需要過問我的意見。
我只是他揣在兜里,隨時都能帶走和使用的實用品。
我將手輕輕按在他膝上,打斷他說話。
我平靜道:
「少爺,我不會再服侍你了。」
「我收拾好東西,等下就搬走,我媽也不回來了。」
「這麼多年供我讀書,還給我發工資,您的恩情我會一直記得。」
「只是我無福消受,我只想跟媽媽一起過平凡的日子。」
想起以前。
姜熠皮,但本性不壞。
只有他願意為了一個啞巴下人學手語。
被發現了,還欲蓋彌彰道,「我只是怕她偷偷罵我」。
現在卻成為了刺向我的利劍。
姜熠面色陡然一沉。
他說:「你想走?」
「是。我自認問心無愧,這麼多年來,我隨叫隨到,無怨無悔。因為你,我受過多少傷,挨過多少辱罵,在無數個深夜被隨意驅使,我始終任勞任怨。」
姜熠沉默過後,突然冷笑道:「我家養你那麼大,是讓你反咬一口的?你把我們家當慈善機構嗎?說走就走,想走就走,姜家對你無生恩也甚過生恩,你就算是死,也只能死在我家!」
我眨眨眼,對他原形畢露的話並不感到奇怪。
雙膝碰地,我跪在他面前,打著手語。
「你——」
「我明白,我是白眼狼,愧對姜家對我的栽培,可是姜熠,我真的累了。我只有媽媽,沒有資本陪你朋友玩什麼勾心鬥角的把戲了,我是一個殘疾人,一無是處。你們在我身上投入的錢,我努力工作還,你們的恩情,我永遠銘記在心。求求你放過我,我這輩子都為你念經祈福,行嗎?」
媽媽的病錢不夠我可以去賺,可以去貸。
我再也不想跟姜熠有瓜葛了。
說完,我給他磕了個響頭。
一個接一個。
堅定的,只要姜熠不喊停,我就一直磕。
「你......」
他神情複雜地看著我。
地板上有玻璃碎片,磕頭時隨著力度劃傷額角。
再抬頭,已經有蜿蜒的血跡流到右眼角處。
「......」
姜熠內心煩躁,瞬間怒了。
「滾!!」
我擦了擦眼角的血。
「謝謝。」
8.
我滾了。
帶著所有流言蜚語。
不過沒關係,我終於是個人了。
而不是命不在自己手裡的,誰的奴隸。
媽媽看到我搬的行李,並沒有多問。
只是嘆息說:「沒錯,累了就回來。」
我申請了休學,忙著找工作。
手錶跑了好多個表店。
得到的回覆都是已經報廢。
泡水太久,內里已經生鏽,後又遭到重擊,錶盤碎到拼湊不起。
媽媽狠下心,對我說:
「雲兒,把手錶丟了吧!」
「不管有沒有手錶,爸爸一直都在保佑你。」
「而且我相信,你現在不需要念想,也能過得很好了。」
媽媽釋懷地笑道:「我也是。」
銀行餘額里,姜家最後一筆工資已經打過來了。
我還清債務,盤算了後續的醫療費用。
先找了個後廚洗碗的兼職頂當。
我發現睡在病房可以省大筆錢,就索性將東西先寄存到比租房便宜百倍的倉庫里。
白天,我攬點手工活跟媽媽一起做。
晚上下班後,我又幫人剪輯視頻,做 PPT。
周末,我找了個五星級酒店廚房幫工的活兒。
太過忙碌,我時不時需要出去布菜。
直到有一個聲音喊住我:
「裴雲?」
男人見我抬起頭,笑了,「還真是你,你怎麼在這兒上班?」
我記得他,上次壽宴打過招呼。
金勉攏了攏西裝,跟我說:
「上次江可怡親手將手鐲放你口袋裡,然後摔下泳池,我看到了全程,還拍了視頻。」
「只是姜熠都這麼說了,就......」他聳聳肩。
我掏出手機:【謝謝,不過不用了。】
「當然不用了。」他說,「你偷手鐲的事,沒多久就被澄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