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大幹一場,卻被大幹一場

2025-10-07     花峰婉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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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定陶藩王身份入繼大統的漢哀帝劉欣。圖源:影視劇照

有時候,歷史是個圈,循環往復。

漢哀帝繼位後,王氏家族便成了其親政路上的絆腳石。由於不是漢成帝的血脈,在長安缺乏根基的漢哀帝帶來了兩家新外戚——傅氏(祖母傅太后和妻子傅皇后)與丁氏(生母丁姬),並按照漢室重用外戚的傳統,名正言順地將這兩家的子弟提拔封侯。

漢哀帝不斷抬高傅、丁兩家外戚的地位,讓太皇太后王政君和大司馬王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落和壓力。

王政君很識趣,立馬讓侄子王莽辭去大司馬一職,給新外戚挪窩騰位。漢哀帝是個精明人,不想在王莽暫無過錯的情況下將其解職而給人留下話柄,便派人求見王政君,帶去了一句客套話:「大司馬即不起,皇帝即不敢聽政。」於是,王莽繼續留任原職。

然而,王氏家族的衰落已成定局,傅太后「與成帝母語,至謂之嫗」,當面稱王政君為老太婆,毫無尊重之意。

在一次皇室家宴上,管事太監因將傅太后的座位安排在太皇太后王政君的旁邊,遭到了王莽的痛斥:「定陶太后藩妾,何以得與至尊並!」傅太后得知坐席有變,拒絕赴宴,宴會不歡而散。

王莽出於孝義,維護姑媽王政君的地位,但也因此得罪了漢哀帝。自知形勢不利於己的王莽再次請辭,漢哀帝就坡下驢,以家宴一事處理不當為由予以批准。不過,考慮到太皇太后的存在,漢哀帝還是將其封為「特進侯」,一如當年的車騎將軍許嘉。

漢哀帝登基三個月,就將王莽和平解職。王氏家族面臨「朝中無人」的局面,政治清算悄然而至。而打響這一槍的,是司隸校尉解光。

司隸校尉一職始於漢武帝時期。征和四年(前89年),漢武帝因國內權貴不法行為頻發而專設此職,用以督察「百官及違法行奸者」,雖品階不高,但卻是皇帝的持節使者,並擁有1200人的武裝力量,是漢武帝以賤治貴的政治打手。到了漢成帝時期,王氏家族屢屢違法犯禁,司隸校尉卻不敢督察其罪行,漢成帝一怒之下於元延四年(前9年)將其撤銷。

漢哀帝繼位後,第一個恢復的官職就是司隸校尉。因為不再執掌符節和軍隊,便改稱「司隸」(但後世仍習慣稱之為司隸校尉),復置後的職責仍是督察百官。作為監察崗位,漢哀帝需要一個忠誠於自己的臣屬來就職。當時,解光深得漢哀帝的寵信,便成了漢哀帝一朝的首任司隸校尉。

結合漢成帝與漢哀帝兩朝的實況與背景,漢哀復置司隸校尉,很大機率就是衝著王氏家族而來。

上任伊始,解光就向漢哀帝納上了一份投名狀。

由於太皇太后王政君仍是漢朝名義上最尊貴的女性,而新都侯王莽不僅有皇帝御賜的「特進」身份加持,還有著無可挑剔的好名聲,解光自然不敢對二人輕舉妄動。於是,他便把目光鎖定在了其他王氏外戚身上。綏和二年(前7年),解光向漢哀帝上奏,重點彈劾曲陽侯王根及其侄成都侯王況。

王根叔侄被實名舉報,實是咎由自取。漢成帝時期,王根就違規採用皇室專用的「赤墀青瑣」裝飾房舍,射獵時「使奴從者被甲持弓弩,陳為步兵」;漢成帝屍骨未寒之際,王根叔侄竟公然聘娶漢宮掖庭的女樂或貴人為妻……

在解光的舉報信中,王根叔侄罪行累累,證據確鑿。漢哀帝閱後,裝腔作勢般地怒斥道:「先帝待王根叔侄不薄,這兩人簡直是忘恩負義。」

僭越和大不敬的罪名一經裁定,王根叔侄在劫難逃。王況被奪爵免為庶人,連帶王氏推薦的官員一律免職。王根因在成帝立儲時期支持立劉欣(即漢哀帝)為太子,沒有被過分追責,「幸運」地被趕回封地。

判罰一出,整個朝廷的風向都變了。曾經熱衷於巴結王氏的朝臣立刻調轉了槍口,對著王氏集體開火。王莽也因當年反對加封傅太后,成了丞相朱博的攻訐對象。這位當時的漢朝道德模範雖然保住了爵位,但仍被趕回新都封地。

此時,偌大的漢宮內,王老太太的身影,不免有些孤單。

以定陶藩王身份入繼大統,漢哀帝劉欣無疑是幸運的。假如他要發表一番登基感言,那麼,他的「伯母」、皇太后趙飛燕的名字至少要被念叨兩次以上。

歷史上的趙飛燕,崛起之路與衛子夫極為相似。

起初,她是陽阿公主府上的歌女,因體態輕盈,舞姿優美,時人便稱之為「趙飛燕」。漢成帝自從被王氏外戚架空後,便時常帶著男寵富平侯張放出宮尋歡作樂。一次,兩人遊蕩到了陽阿公主府。陽阿公主自然不敢怠慢,擺下酒宴,叫出趙飛燕招待貴客。接下來故事,就是昔日「漢武帝納衛子夫」的翻版了。

憑藉漢成帝的寵愛,趙飛燕在許皇后被廢黜後如願以償地進駐中宮,妹妹趙合德也被納入後宮封為昭儀。儘管得到了皇帝的偏愛,但姐妹倆始終未能誕下一兒半女。屢次求醫無果,趙氏姐妹失望之餘,妒心日盛,千方百計阻止漢成帝與其他后妃接觸。

漢成帝很清楚問題不在自己,因為此前的許皇后和班婕妤都曾懷孕產子,只不過全部夭折。於是,他背著趙氏姐妹臨幸了宮女曹偉能和許美人(許皇后的侄女)——元延年間,兩人果真先後誕下皇子。

趙氏姐妹知曉此事後,最為受寵的趙合德怒不可遏,質問起皇帝來:「陛下答應過專寵我們姐妹,如今許美人懷孕生子是怎麼回事?」

漢成帝只好安慰趙合德:「朕絕不會讓其他人的地位超越你們姐妹。」

隨後,在趙氏姐妹的瘋狂魅惑下,漢成帝宛如著了魔一般,處置此事時異常冷血。先是曹偉能被迫自殺,其子下落不明;而許美人之子也被人從母親身邊帶走,送到漢成帝和趙合德面前,不久便成了一具死嬰,草草埋葬於監獄牆根下。此後,但凡後宮有任何女子懷孕,皆被處死或服藥墮胎。無情最是帝王家,由此可見一斑。

漢成帝斷子絕孫已成定局,但仍要為大漢安排好繼承人。

當時的熱門儲君人選是漢成帝的弟弟中山王劉興,以及侄子定陶王劉欣。這意味著劉欣勝出的機率只有一半。而傅太后為了孫子的前途,開始到處為劉欣拉票。

傅太后是漢元帝時期的寵妃,深知枕邊風的厲害。漢元帝晚期,她的兒子劉康「子憑母貴」,差點就取代了劉驁(漢成帝)的太子名位。如今機遇再一次出現,老太太把拉票重點放在了漢成帝身邊的紅人——趙氏姐妹身上。

元延四年(前9年),傅太后隨孫子定陶王劉欣進京朝見皇帝。在取得當時王氏家族掌門人、曲陽候王根的支持後,傅太后又行賄求見趙氏姐妹,她許諾,劉欣若是立為漢成帝太子,他日必定不會辜負趙氏姐妹。

趙氏姐妹此時也有自己的盤算,正在尋求漢成帝百年後的新靠山,雙方一拍即合。支持劉欣為太子的枕邊風,不斷吹進了漢成帝耳朵里。

綏和元年(前8年),劉欣終於在趙氏姐妹等人的支持下,被伯父漢成帝立為太子。翌年,劉欣繼位登基,並迅速兌現了承諾,尊趙飛燕為皇太后,其弟趙欽也被封為了新成侯(因漢成帝暴斃,趙合德懾於王氏追責,以自殺身亡換取家族平安)。

漢哀帝劉欣和趙氏各取所需,已然互相捆綁成為一個利益共同體。

然而,司隸校尉解光卻看不清漢朝當前的政治格局。在扳倒王氏家族後,解光信心滿滿,突然發難,彈劾趙氏姐妹在漢成帝時期參與謀害皇子。

解光是有備而來的。彈劾趙氏之前,他已經找到多名證人,在持有完整證據鏈的前提下,向趙氏一族發難。

建平元年(前6年),解光上奏皇帝,詳盡描述了趙氏姐妹迫害曹偉能與許美人等後宮女性,以及殘殺漢成帝幼年子嗣的全部經過。案件十分詳盡,就連漢成帝本人也赫然在列,涉案其中。

看到這份彈劾奏摺,漢哀帝內心大抵是五味雜陳的。

他驚的是趙氏姐妹嫉妒心之重,手段之狠毒;怒的是解光曝光涉及先帝本人的要案,無異於讓自己在處理時左右為難;喜的是趙氏除盡漢成帝子嗣,變相讓自己撿了儲君的漏;憂的是自己無法維護先帝的正面形象與聲譽,有失孝悌……更麻煩的是,解光「請事窮竟,丞相以下議正法」,在漢廷掀起了不小的政治風波。

此時,議郎耿育站了出來,批評解光「反覆校省內,暴露私燕,誣污先帝傾惑之過」是對先帝的大不敬,並辯稱漢成帝是擔心自己駕崩後「少主幼弱則大臣不使」,所以才與趙氏剷除那些年幼的皇嗣。

耿育宣稱,漢成帝與趙皇后「廢后宮就館之漸,絕微嗣禍亂之根」完全是出於一片苦心,真正的用意是「欲致位陛下(漢哀帝),以安宗廟」。他不失時機地提醒漢哀帝,您吃水可不能忘了這兩位挖井人。

這番話顯然觸動了漢哀帝的內心。若非趙氏除盡漢成帝的子嗣,原是定陶藩王的漢哀帝根本沒有資格入繼大統。就結果而言,漢哀帝對趙氏是心存感激的,自然不想把趙氏逼上絕境。

最終,漢哀帝下達了處理意見——趙太后不予懲處,僅僅將趙氏家族的新成侯趙欽、成陽侯趙訢等人廢為庶人,全家發配遼西郡。

王政君對於這樣的處理結果憤懣不已,但也無可奈何。此時的她,空有太皇太后的名頭,勢力已遠不如曾經的情敵傅太后。

背靠漢哀帝,解光在順風局中輕鬆扳倒王氏家族;然而,如今的漢哀帝與趙氏結為盟友,失去後台支持的解光,自然難以在這場彈劾風波中完全取勝。畢竟,漢哀帝在復置司隸校尉時,就是把解光當成一個服務於自己的政治打手。

關於解光,史書著墨不多,除了在任上檢舉不法,對其人的評價便是「明經,通災異」。

自從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董仲舒的「天人感應」理論便逐漸成為漢朝官方指導思想。簡單來說,皇帝做的好,老天爺就會適時降下祥瑞,以示肯定和鼓勵;但如果皇帝失德或是不稱職,那麼上天就會降下災難或異象,予以警告。

歷史上的「祥瑞」與「災異」,往往都是一些偶發的客觀現象,如何去解讀卻成了一種自由度頗大的主觀行為,這便涉及解釋權歸屬的問題。對祥瑞和災異的解讀,由此成為漢朝一個較為吃香的「技術活」。

正是因為「明經,通災異」,解光為漢哀帝所青睞,也因志同道合而結交了李尋、夏賀良等人。

皇帝當然希望上天多降祥瑞,少生災異,但當時的老天爺似乎不願配合。自「昭宣中興」後,西漢王朝開始走下坡路。皇帝換了幾任,災異仍舊不斷,這被解讀為——上天已經不再認可劉氏的代理人身份,當今天子需要退位讓賢。這種觀點不僅在民間生根發芽,還影響到了大漢的高層。

漢元帝在位期間,曾與儒生京房談論時政。京房問漢元帝對當今天下情況作何評價,只見漢元帝一臉惆悵地表示:「亦極亂耳。」隨即,京房便向漢元帝描述了當時社會的種種亂象和災難異象,並引經據典地表示:「《春秋》所記災異盡備。」此話一出,作為儒家的擁躉,漢元帝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之中,把自己視同周幽王、周厲王之類的昏君。

帝位歷經漢成帝,來到漢哀帝手裡,漢朝衰微頹勢越發明顯。上位之初,漢哀帝曾認真聽取諫大夫鮑宣關於民間有「七亡」和「七死」的調查報告,並下詔罷樂府,通過頒布限田令和奴婢令,來打擊日益嚴重的土地兼并和釋放自由勞動力。種種努力表明,漢哀帝也想當個好皇帝。

可是,漢哀帝的改革打擊面過寬,因而寸步難行。而這時的老天爺就像是故意跟他作對似的,給他的王朝帶來了地震、洪水、大旱和日偏食,他的生父、前任定陶王劉康的陵墓後來甚至失了火。

眼見改革無望,災異頻降,漢哀帝愈發頹廢,有了自暴自棄的跡象。這時,解光似乎從中發現了某種機遇。他聯合李尋,向迷茫中的漢哀帝推薦了另一個好友夏賀良,並聲稱其能提供破局之法。

夏賀良何許人也?這要從他的師父甘忠可說起。漢成帝時期,齊人甘忠可到處推銷自己的救世之法:「漢家逢天地之大終,當更受命於天,天帝使真人赤精子,下教我此道。」漢成帝得知這個神棍妄議天命,宣揚大漢氣數已盡,立馬就將他下獄治罪,嚇得弟子夏賀良等人四散逃命躲藏。

如今,在解光等人的推薦下,夏賀良出山,當上了侍詔。他積極推銷師父甘忠可的理論,並告訴漢哀帝,漢朝氣數已儘是定數,不過問題不大,只需要向上天申請重新授權,劉氏便能繼續坐擁天下。

建平二年(前5年),一場「再受命運動」轟轟烈烈地展開了。

為了獲得上天的再次授權,漢哀帝對漢朝進行了一系列的革新。先是把年號從「建平」改成了「太初元將」,調整漏刻為百二十為度;再根據「堯禪位於舜」的典故將自己的尊號改為「陳聖劉太平皇帝」(劉姓是帝堯後代,陳姓是舜的後代),以此謀求「劉氏」將天命轉移給「陳劉」。

然而,一個月過去了,漢朝「卒無嘉應,久旱為災」。漢哀帝看到「再受命」並不靈驗,質問夏賀良其中緣故。夏賀良藉口說是朝中的大臣們不知天命,影響了天命轉移,建議撤換,將解光等人提拔,予以重用。

正當夏賀亮滔滔不絕地講解自己的謀權布局時,漢哀帝終於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夏賀良莫不是在藉機安插同黨?

漢哀帝猛然發現自己上了神棍的當,怒不可言,便將夏賀良以欺君之罪誅殺;解光也因舉薦夏賀良,參與謀權,被流放到遙遠的敦煌。

在懲治、驅逐神棍集團,結束「再受命運動」的政治鬧劇後,漢哀帝再度陷入了絕望的狀態,他意識到自己在拯救劉漢政權一事上已經無力回天,僅僅在位7年,便在病痛中死去。

而解光由始至終都沒搞清楚自己的定位。他曾是漢哀帝手中最鋒利的劍,刺破王氏家族的重重權幕,卻在揮向更幽深的宮闈時,折戟於帝王心術的暗礁。當他試圖借神棍夏賀良之手完成階層躍升、實現權位逆轉時,已經超出了帝王給予他的使命與忍耐,最終遭到拋棄,消失在了敦煌的漫天風沙之中。

敦煌的風沙呼嘯而過,遮蔽了西漢帝國的餘暉,也掩埋了解光最後的蹤跡。或許他應該明白,他只是一顆棋子,並不是棋手。

在史書中,棋子沒有出生地,沒有生卒年,僅有被擺上棋盤與被擲出棋局的一段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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