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上了我的前桌,高二轉來的程硯。
程硯性格開朗,會力所能及地幫助身邊所有人,無疑成為了大家心裡的白月光。
他會靠在我的書堆上耍賴,會在除夕夜跑來帶我放煙花。
我以為我們提過的去北京上學,是他對我一個人的偏愛。
直到我看見他和學霸學姐周琳走在一起,言笑晏晏。我才明白,他想去北京,從來都不是因為我。
為了不讓自己像個小丑,我改了志願,去了上海。他來找我時,我用最冷漠的話親手斬斷了我們的關係。
七年後,我回到重慶。那個被我傷透的少年,卻紅著眼將我死死抱住,聲音破碎地求我:「林妤,一百步都我來走,你別再不要我了,好嗎?」
1
午後的陽光穿過黃桷樹的縫隙,在地上灑下斑駁的光影。
我不知道怎麼就走到了高中校門口。
放學的鈴聲響了,學生三三兩兩地走出來。
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我身邊走過。
我下意識地避開,但還是停下了腳步,回頭看。
那人已經轉過身,正在看我。
是程硯。
呼吸一窒,我的指尖有些發涼。
他比高中時更高了,也更瘦,穿著一件黑色的外套,人顯得很挺拔。
「林妤?」他先開口,像在確認一個記不太清的名字。
「……嗯。」
「你回重慶了。」
「是啊,好久不見。」我清了清喉嚨,才發出聲音。
「是挺久了。」他看著我,「沒想到會在這兒遇到你。」
「恰巧路過。」
他扯了下嘴角。
「是嗎。」
他沒再追問,只是安靜地看著我。
那種沉默像一張網,把我罩住。
「我還有事,先走了。」我先一步打破了沉默。
「好。」
我幾乎是逃也似地轉過身,快步匯入人群,不敢回頭。
我沒想到我回到重慶的第一個星期,就會遇到程硯。
他看向我的眼神那麼冷漠,像在看一個毫不相干的人。
也是,過去這麼久,我們之間確實算是陌生人。
我收回情緒,將精力放在工作上。
當我帶著一身疲憊回到家,剛走到樓道口,就聞到一股濃重的酒氣。
2
程硯靠在我家門口的牆上,身形頎長。
「你怎麼在這裡?」
他抬起頭,臉上是酒後的紅暈。他看著我,眼睛不像我記憶中總是帶著笑的樣子,像蒙著一層霧。
「我不敢給你打電話。」他笑了一下,「我怕你不接。」
「你喝醉了,我幫你叫車。」
我拿出手機,他卻一步上前,抓住我的手腕。
他的手很燙。
「林妤,」他說,「七年了。」
「你放手。」我掙了一下,沒掙開。
「你是不是……是不是把我忘了?」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問。
「沒有,我記得你,程硯。」
「那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我心臟猛地一縮,嘴唇翕動,最後還是吐出兩個字:「沒有。」
他笑了,嘴角咧開,眼睛裡卻沒有一點笑意。
「可是我一直喜歡你,」他盯著我,「我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一看到你我的心就開始難受。」
他慢慢向我靠近,呼吸里全是酒氣。
我僵在原地,沒有躲。
他停住了,黑色的眼睛仔細地看著我的臉。
見我沒有推開他,他才低下頭,嘴唇碰上來,很輕,帶著酒氣和一絲苦澀。
他退開一點,額頭抵著我的額頭。
「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到底要怎麼做,你才能喜歡我一點點?」
見我不說話,他又問。
「小魚,你教教我,好不好?」
這個熟悉的稱呼讓我愣在原地,我終於受不了,用力推開他。
「程硯,你喝醉了,在這裡發什麼酒瘋。」
他的眼神清醒了一些。
「對不起。」他看著我,「我失態了。」
我拿出鑰匙,開門,關門。
一氣呵成。
我靠著門,聽著門外的人走遠,直到沒了動靜,才滑坐在地,淚水不知何時盈滿了眼眶。
3
接下來的一周,程硯沒有再出現。
像一塊投進水裡的石頭,連個聲響都沒有。
那天早上,我準備出門上班。
奶奶坐在客廳,看到我,很驚訝。
「妤妤,你怎麼回來了?」
我說:「奶奶,我已經回來一個星期了。」
她笑起來:「你這個小滑頭,又騙我。一星期,我怎麼可能沒見過你。」
我看著她,笑不出來。
我請了假,帶奶奶去了醫院。
走進診室,我愣住了。
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是程硯。
他抬起頭,看到我們,手裡的筆停住了。
「林妤?」他先開口,聲音里聽不出情緒。
我還沒回答,他已經看向奶奶,示意我們坐下。
「哪裡不舒服?」
我把情況說了一遍。
「這種情況多久了?」他看著我。
「……我剛發現。」
「你剛發現?」他重複了一遍,然後低下頭開檢查單,不再看我。
「先去做個檢查。」他把單子遞給我。
檢查結果出來,他把我單獨叫到辦公室。
他把片子掛在燈箱上。
「過來看。」
我走過去。
「這是腦部萎縮的跡象。」他指著片子上的一處陰影,「初步判斷是阿爾茨海默病。」
「……什麼意思?」
「俗稱老年痴呆。」
「病人可能會出現間歇性忘掉一些事,一些人的情況。」
我的手開始發抖。
「奶奶也會……忘了我嗎?」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回答。
「有可能。」
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滴在報告單上。
他看著我的淚水,臉上沒什麼表情,但握著筆的手,指節卻有些泛白。
他起身,倒了一杯溫水,放在我面前的桌上,又抽了張紙巾遞給我。
整個過程,一言不發。
「後續的治療方案,我會跟進。」他重新坐下,聲音恢復了之前的冷靜,「你作為家屬,需要多點耐心。」
「謝謝。」我接過紙巾,聲音是啞的。
4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程硯像一個熟悉的陌生人,反覆出現在我們的病房裡。
他每天查房,問的問題都對著護士。
「輸液速度怎麼樣?」
「病人昨晚睡得好嗎?」
他偶爾會看我一眼,但目光很快就移開。
為了照顧奶奶,我每天都睡在病房那張又窄又硬的看護床上。
第三天早上,我發現床頭多了一個新的枕頭,比醫院發的要軟很多。
我問護士,護士說不知道。
深夜裡,我陪著奶奶,不知不覺就趴在床邊睡著了。
我感覺有人把我抱了起來。
那個懷抱很穩,帶著一股熟悉的、乾淨的味道。
我太累了,眼皮都睜不開。
我被輕輕地放在一張床上,然後一床被子蓋在了我身上。
第二天早上,我醒來,發現自己睡在看護床上,身上蓋著被子。
我以為是自己半夜挪過來的。
那晚,他來查房,奶奶拉住他的白大褂。
「小伙子,這幾天真是謝謝你了,你是個好醫生。」
「應該的,奶奶。」程硯說。
「我瞧著你眼熟,」奶奶看著他,又看看我,「你和我家妤妤,以前認識?」
空氣凝固了。
程硯沒說話,只是看著我,等我回答。
「奶奶,」我說,「我們是高中同學。」
他聽到「同學」兩個字,眼神暗了一下,隨即恢復了平靜。
「奶奶您好好休息,我先去忙了。」
他轉身離開,我聽到他拿起電話,對那頭說:「媽,我今晚不回去吃飯了,醫院有點事。」
5
幾天之後,我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
對方的聲音很溫和。
「你好,是林妤小姐嗎?」
「我是程硯的媽媽,方便約你見一面嗎?」
我們在觀音橋的一家咖啡館見了面。
她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米色長裙,脖子上繫著一條絲巾,手上戴著一枚看不出款式的玉鐲。
她攪動著面前的咖啡,先開了口。
「林妤小姐,你好。」
「我今天來找你,沒有惡意。」
「只是阿硯這幾天情緒有點反常,我想來想去,能讓他情緒波動這麼大的,只有你了。」
她頓了一下。
「很抱歉,我私下打聽到了你回重慶的消息,還有你的電話。」
我說:「沒事,阿姨,你有什麼事直說吧。」
她放下咖啡勺,看著我。
「可能你不清楚,當初報志願,你不告而別的事,對阿硯的打擊挺大的。」
「這個孩子,從小想要什麼,我和他父親都會滿足他,所以他沒受過什麼挫折。」
「但那一次,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一個月沒怎麼出門。」
「我實在心疼,當初那麼陽光開朗的孩子,變得沉默寡言。」
她嘆了口氣。
「我沒有道德綁架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是個堅強勇敢的女孩子。」
「我只是希望,如果你不喜歡他,你可以拒絕得再狠一點,不要再讓他有希望。」
我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阿姨,當年我去上海,是因為我認為那是更適合我的選擇。」
「我也沒有跟程硯做過什麼約定。」
「你放心,我有分寸。」
「我會跟他徹底說清楚。」
從咖啡館回來後,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很久。
6
最後,我把程硯約在了江邊的公園。
程硯是在傍晚的時候來的。
他跑得很急,呼吸都有些不穩。
「林妤,對不起,我媽她……」
我打斷他。
「阿姨沒有跟我說什麼。」
我抬起頭,看著他。
「她只是跟我說了當年的事。」
「程硯,你不要再來找我了。」
他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你做的這些,」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到底是為了可憐我,還是為了感動你自己?」
他像是被這句話釘在了原地,整個人都僵住了。
過了很久,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破碎感。
「林妤,你說話一定要這麼傷人嗎?」
「奶奶已經出院了,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為了方便,我會換家醫院。」
他看著我,眼睛裡全是紅血絲。
「你還是這麼狠心,是不是哪怕我向你走了九十九步,你也可以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走?」
過了很久,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像是從胸腔里擠出來的,帶著一絲破碎的自嘲。
「你放心,我不會再像條狗一樣纏著你了。」
7
他沒在看我,大步轉身走了。
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挺直、決絕,心口像是被挖空了一塊,疼得厲害。
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我也轉過身,朝著相反的方向走。
剛走出幾步,就被一股大力從背後抱住了。
那個熟悉的、帶著雪松味道的懷抱,緊得讓我喘不過氣。
「對不起,」他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沙啞得厲害,帶著壓抑不住的哭腔,「小魚,對不起,我不該逼你。」
「沒關係,一百步都我來走。」
「我只求你,在原地等一等我。」
「不要再拋下我了,好嗎?」
8
高中那個夏天,我們之間還不是這樣的。
高二開學第一天,班主任領著一個人走進教室。
教室里鬧哄哄的,直到他站上講台。
「大家好,我叫程硯。」
他穿著一件乾淨的白 T 恤,午後的陽光從窗戶照進來,給他鍍上了一層金邊。
他很高,清瘦挺拔。
他拿起粉筆,轉身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字跡很醜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