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還沒看完。」
陳飛的眼神飄忽,額頭上已有豆大汗珠,嘴硬道:「他借給我的時候說,想什麼時候還給他都行。」
我做出誇張的表情,故意用全班同學都能聽到的聲音道:「不是吧不是吧……
「你的意思是,你一邊說程野『教』你物理題是好為人師,是裝貨一個,另一邊又抱著人家的筆記本不撒手?」
我冷笑一聲。
「我真的不知道有些人怎麼想的。一邊蛐蛐人家裝貨,另一邊又虛偽地奉承,對別人的好照收不誤。」
「怎麼,當了壞人還想立碑坊麼?」
「這種虛偽,到底是覺得人家裝,還是嫉妒,騙騙別人得了,別把自己也騙了。」
我身材高挑,還喜歡穿長筒靴。
卷著的波浪發,每一根精緻的髮絲都透著「社會」兩個字。
環抱雙手直言不諱時,全班的氣氛都很低壓。
陳飛的臉色煞白如牆紙。
整個人的身體抖若篩糠,居然半點不敢吭聲,匆匆拿出程野的筆記本,然後掩著頭、漲紅著臉跑出了教室。
甚至被門口的檻絆了個踉蹌。
我一手拿著程野的筆記本,另一邊,眼神一一掃過周圍往我看的同學。
不少人避開我尖銳的目光,心虛地低下頭。
我懶懶地道:
「各位同學,還記得前幾天老師上課講的蘇軾和佛印的故事麼?
「佛印夸蘇軾,蘇軾以為損他就是自己占了上風。殊不知,一個人怎麼看待別人,恰恰反映了他自己的真面目。
「像陳飛這樣的同學,以為別人的好心是裝,是耀武揚威,其實是他自己想要出風頭,看不慣別人的優秀和真誠。」
我甜甜一笑。
「相信我們班其它同學應該不會這樣,而是有獨立判斷,不會隨便傳謠言,隨便惡意揣測。」
09
我鬧了一通,隨後是體育課。
儘管程野收下筆記時面色如常。
但我能明顯感覺到他的低落。
老師宣布自由活動後,他一個人往操場外走去。
我緊跟在他身後,戳了戳他。
「喂,怎麼了,心情不好呀?」
程野揚了揚嘴角:「沒有——」
還沒說完,我眉頭一挑。
「看不起我的智商?
「覺得我分辨不出你的假笑?」
程野這下是真笑了。
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有些無奈。
「……我還真小瞧你了。」
他放慢了腳步,我們兩個肩並肩走在寂靜的校園,遠離操場那頭嘈雜喧鬧的人群。
「其實,我只是有點難過,雖然我也不知道自己在難過什麼。」
程野的聲音有些悶。
「你就是沒辦法接受人很壞這件事。」
「可有時候,人就是有壞心思的。」
程野揚聲:「也許陳飛是有難言之隱,或許真的是我在問他問題時表達不當,讓他覺得我高高在上。」
「後天要考試了。」
「什麼?」程野蹙眉。
「你能借我抄物理試卷嗎?」
「不行。」程野沒有半點猶豫。
「為什麼?」
「這件事是不對的。」
「說不定我有難言之隱呢?」
「那也不行。」
「那你現在明白了嗎?」我扭頭看向身側的程野,他迷茫了一瞬。
「有些事情,錯就是錯,即使有難言之隱,也是錯,就像考試作弊一樣,你不用替他找藉口。」
程野的眉心逐漸從微蹙到舒展,鬱結如冰雪消融。
「……你說的對。」
秋日漸深的校園,金黃的梧桐樹落葉紛飛。
程野忽然停住腳步。
我頓住,仰頭看他。
他卻伸出右手,輕柔地攏過我發端。
「你頭髮上有落葉。」
「切。
「我還以為你要和我表白了呢。」
程野耳尖瞬間通紅:「你瞎說什麼呢!」
「我替你出氣,罩著你,你不應該深深愛上我了嘛,結果就為我撫去片落葉啊!」
我瓮聲瓮氣道:「你連句謝謝都還沒和我說。」
程野無語。
卻忽然很輕很輕地道:「……謝謝。」
「聽不見聽不見,說大聲點。」「謝謝。」
「謝謝誰?」「謝謝你。」
「我是誰?」「謝謝你,周書然。」
「你 130 分的語文學到哪裡去了,謝謝什麼樣的周書然,是不是漂亮美麗可愛大方溫柔霸氣的周書然?你沒說夠 800 字不准停。」
「……」程野氣笑,「你真的夠了。」
我心情莫名很暢快。
我又聽見程野說。
「剛剛疼不疼?」
這下我疑惑地「嗯?」了一聲。
「手拍在陳飛桌子上,疼不疼?」
「有點。」
「那下次——」
「行行行,我知道了,下次不那麼囂張了,要有點學生樣。」
我以為程野要教育我,趕快自陳罪行。
「不是,我的意思是——下次記得拿課本拍,別用自己的手。」
微風吹過我的發端,蜷曲的髮絲在脖間,我心頭痒痒的。
蕪湖,這下我是真的笑得有點甜了。
10
我感覺哪裡有點奇怪。
但說不上來。
可能是程野家突然換了保姆阿姨吧。
這件事和我有什麼關係?
因為程野說他家保姆每天給他做的早餐太多了,他吃不過來。
每天非要分我一半。
「我真的沒有吃早飯的習慣誒!」
「不行——」程野的音調半點沒變,「我家阿姨每天回去都要檢查飯盒,我要是沒吃完,她就要數落我的。」
我憂心忡忡:「可是我要是吃早飯變胖了,就失去社會大姐頭的精髓了。
「超過 100 斤就不夠精神小妹了。」
程野略有些無語:「你明明這臉上一點肉都沒有啊。」
我捧著自己的臉蛋。
「比之前多了很多好嗎!」
他忽然忍不住伸手掐了掐我的臉頰。
動作太快,像是沒經過腦子。
等反應過來時,他突然尷尬地垂下眼瞼。
手指捏著自己的衣角,咳嗽了幾聲。
「我……我就是判斷一下你說的對不對。」
「可是你又不知道我之前臉上有多少肉,你怎麼能判斷?又沒有對比。」
「你每天讓我掐一下,我不就知道了嗎?」程野不假思索地說。
他眼神有點飄。
我直勾勾地看著他。
「你不對勁。」
程野避開我的眼神。
卻從下脖卻漸漸燒紅到額頭。
他急匆匆撂下一句:「我去老師辦公室抱作業了。」
我的那句「你是不是趁著這個機會偷偷報復我」梗在喉嚨里。
他人已不見蹤影。
不愧是學霸。
他不敢正面和我這種黃毛大姐頭硬剛。
想這樣軟著欺負我。
呵呵!
還好我識破了。
11
時間就這麼一點點過去。
轉眼高一的第一個學期就快要結束。
漸入冬日的一個午後,他忽然問我要不要去他的生日宴。
「那時候剛好考完期末了,可以在我家好好玩。」
我轉著眼珠子問:「你家阿姨會不會誇張地說,『你是少爺帶回來的第一個女人』?」
程野的額頭冒出一排黑線。
「我家阿姨可能覺得你的當務之急是卸載洋柿子小說。」
「你想要什麼禮物?」
程野眼睛亮了一下,又隨即有些忸怩。
「禮物……不應該是驚喜嗎?」
「你怎麼能隨便問我。」
「我怎麼知道你喜歡什麼。」
「只要是你送的我肯定都喜歡啊!」
他脫口而出。
解釋了一句:
「我的意思是,朋友的禮物都是心意,我肯定會都喜歡的。」
「行行行,我這麼了解你,我肯定會送你最新一套的全真模擬卷的。
「方便你整個寒假都認真學習。」
我深以為然地點點頭,「貼心不?」
程野別過臉。
生無可戀。
「你在敷衍這一塊。」
12
期末考完的那天就是程野的生日。
他本來想叫我和他一起走。
但我想到給程野準備的禮物,婉拒了他。
他上自家司機的車後,還猶豫地問我:「真不和我一起過去麼?
「冬天天黑得很快,你看得清路麼?」
我擺擺手:「我自有安排。菜要是上了,你們先吃。」
「可是——」他的聲音被卡在喉嚨,後面說了句什麼我沒聽清。
好像是他想等我的意思。
程野在家教這一塊,確實沒話說。
可惜我真的有自己的安排。
直奔書店去了。
我說的不是假話,給他的禮物真的是全真模擬卷。
當然也不全是。
我小心地將黑膠唱片夾在厚厚的模擬卷中。
這是程野最喜歡的一張唱片。
他以前提過一嘴,說買不到。
幸好我有一個親戚常年做外貿生意,拜託他從國外買到了。
超絕不經意地藏在模擬卷里。
嘖嘖,我在拿捏驚喜這一塊。
程野家離學校不算很遠。
冬天的天色的確黑得很快,路燈昏昏得亮著。
聽到巷子盡頭傳來隱約的哭喊聲,我幾乎以為是個錯覺。
但還是眯著眼睛往深黑的巷子盡頭瞅了一眼。
在看清是什麼情況時。
我幾乎沒有半點猶豫。
盡全力往裡面跑,用力一腳就踹上了男生。
巷子深處,他正將一個長發的女生按在牆壁上,一隻手鎖著女生的雙手,不讓她動彈。
另一隻手正猥瑣地上上下下。
昏黑下,女生無助地顫抖。
我的突然出現惹怒了殺馬特青年,他摔倒後立刻彈射起身。
揮著拳頭就往我身上砸來。
我迅速用書包擋住,拽著女生的手就往外跑。
混跡道上這麼多天,能屈能伸才是大女人。
打不過就要跑,還要跑快點。
女生的體力明顯不如我,我只能死死拽著她急速跑。
另一隻手還得死死抱住那疊厚厚的模擬卷。
可惡,早知道不買了。
她被我拽得生疼,哭得更大聲了,我也沒辦法。
快速繞過幾個路口,終於把那個男生甩掉了。
天已經完全黑了,沒有路燈的巷子顯得更黑,所以那個男生跑著跑著就跟丟我們了。
停下時,我氣喘吁吁,長發的女生滿臉淚痕。
她細白的手腕上被我拽得發紅髮青,渾身顫抖不止。
我上氣不接下氣,啞著聲想告訴她,現在已經安全時。
她忽然尖叫一聲,狠狠將我一推。
「你走開啊!」
然後受刺激地跑開。
我丈二摸不著頭腦時,身後卻已經撞到了人。
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檸檬洗衣液味道時,我聲調明顯上揚:「程野——」
然而,他的臉色卻好像有些難看。
他身側,是幾個同學。
他們愣愣地看著披頭散髮、衣衫凌亂的女生狠狠推開我,尖叫著跑開。
又看到滿臉漲紅,剛剛憋著一口氣的我。
耳釘、染色的波浪卷,還有我腳踩著的純黑馬丁靴。
有人不可置信地說:
「程野擔心你這麼久還沒過來,怕你找不到路,叫我們一起出來找你。
「可是,周書然,你是在霸凌嗎?」
我慌亂地說:「不是,你們誤會了——我,我——
「這件事情說來話長,解釋不清楚。程野,今天是你生日,要不先去過生日吧。誒,這是我給你的禮物,驚不驚喜,還真是全真模擬卷誒!」
本來我就跑了一通。
體力有些消耗,有些疲倦,強打著精神揚起語氣。
我走近,想把禮物遞給程野,其它同學卻齊刷刷地退後了一步。
我的大腦宕機了一瞬。
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程野只是很深很深地看了我一眼。
他聲音好輕,我卻聽得好真切。
「我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我手裡抱了很久的模擬卷。
「砰」一聲,掉在了冬日的大街。
13
漫長的寒假開始了。
冬天的風很冷,我卻養成在大半夜騎單車的習慣。
在馬路上毫無顧忌地全速前進,冰冷的風如鈍鈍的刀子刮在臉上。
我熬夜很晚,第二天早上卻總被餓醒。
不知不覺,我已經習慣每天要吃早餐了。
再次見到程野,也是一個早上。
我慢吞吞刷完牙,就聽到客廳傳來的嘈雜聲音。
「哎呀,你爸媽每年都來,沒想到,今年你自己也來了呀!」
皺著每天,我還含著滿嘴泡沫。
客廳里一對光鮮亮麗的夫婦,手提著禮物。
「我們夫婦常年出差,程野跟著保姆,幸虧林老師當他老師,這麼多年這麼負責,良苦用心我們夫妻都知道。
「今年還是如常,來看看林老師。」
他們身側,程野正側身輕聲和我媽說著什麼。
他餘光瞥到我,而後若無其事地轉開。
「畢竟今年我升高中了,在學校見不到林老師了。
「一直很謝謝老師,所以我今年自己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