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十個字看完,我渾身的汗已經多得仿佛剛被水洗過一般。
稍微一用力,紙條就被我泡爛攥破。
可上面的每一個字,都已經清晰地烙在了腦子裡。
我站起身,貧血讓我兩眼一黑。
再清醒時,一道閃電划過腦海。
鎮長老婆的遺照清晰地出現在眼前。
我終於知道他家的真相了。
她不停地秘密生孩子,再殺孩子,最後終於徹底崩潰,選擇自殺!
今天的這一位,應該也是同樣的命運!
絕子鎮,絕的不光是子。
更是所有不慎,落入這個深淵的女人!
那如果秦妙妙生的是個男孩。
死的,是那個嬰兒,還是林佑辰?
被迫動手的,又會是我還是秦妙妙?
會是誰一生背負著親手殺子的沉重負擔,永遠無法獲得靈魂的自由?
我不敢再想。
等忙完回到家,天已經黑了。
上廁所時,小腹突然一陣劇痛。
我熟門熟路地從洗手台的鏡櫃後面拿出一瓶布洛芬,吞下了一粒。
結紮對身體的副作用還是很明顯的,最常見的就是月經不調的問題。
從前我雷打不動二十八天來一次例假,從不痛經。
現在不僅月經不調,還會時不時地劇痛。
婦科炎症也多了,從來都不會有人陪我去醫院。
最重要的是,我的情緒明顯地比以前不穩定了。
我變得精神敏感,容易想太多,偶爾發脾氣時,林佑辰都會表現出明顯的嫌棄。
我坐在馬桶上,茫然地思考。
還要再試最後一次嗎?
最後一次……試試救救自己,和懷胎十月的兒子,還要再試試嗎?
這樣想著,我打開衛生間門,突然被嚇了一跳。
林佑辰直挺挺地站在外面。
他撇撇嘴:「你身體不好就應該早說的,我和我爸就不會這樣了。」
他這話說得我血壓一下就上來了:「這樣?哪樣?
「怎么小小年紀,爹味兒這麼重?」
林佑辰下意識地撇了撇嘴:「你就口是心非吧。
「我可是你唯一的兒子,以後弟弟來了,也就只有我還能向著你一點了。
「你又生不了了,這個家有你一席之地已經很好了,還想怎麼樣呢?
「媽,咱倆相互道個歉吧。你以後不准再對我動手,我可以勸勸爸爸別和你離婚。」
這一刻,我深刻而清晰地意識到。
這個我十月懷胎的孩子,早已經變得和他的爸爸一樣愚昧而自傲,無藥可救。
他是絕子鎮的血脈。
就像那些被拐賣的婦女生下的孩子一樣。
他不願意被我救贖,我也同樣救贖不了他。
何況人的心被一次一次地刺傷後,終究是會死去的。
我平靜地推開林佑辰。
「我不需要,以後你照顧你的小三阿姨就行。」
林佑辰只聽了這麼一句,就已經受不了了。
「脾氣這麼差,你可別後悔!」
這次我沒抽他。
我直接離開了家。
我想明白了。
因為獻祭就會暴富這一點,我永遠也阻止不了什麼。
打掉這個小三,也永遠會有下一個小三,下一個孩子。
那麼我的結紮受苦,就沒有任何意義。
我要為自己打算。
8
我去做了結紮復通手術。
鎮中心的醫院很大,和地鐵站靠在一起,莫名地有種陰森的感覺。
但住院這幾天還是倍感輕鬆。
不用做繁重的家務,好吃好喝地伺候自己,術前有護士定期監測健康狀況,仿佛是來療養的。
做結紮的手續和要求很多,復通卻很簡單,自己簽字就行。
全麻之前,醫生問我要不要叫個臨時護工,我拒絕了。
躺在床上,外面逐漸地變得黑暗。
窗外的楓樹突然開始瘋狂地晃動。
黃綠色的葉子驟然變得鮮紅,紛紛揚揚,血雨一般地散落!
一片打在我的臉上,我用手去擋,手上驟然一道口子。
血滴在楓葉上,它突然枯萎吸收,變成了深紫色!
我害怕了起來。
我用病房裡純白的被子裹住自己:「誰在裝神弄鬼?」
樹聲逐漸地停了。
我鬆了一口氣,一聲悽厲的尖叫從我被子裡傳了出來!
我的被子從里染上血色,直接沁出了床單!
我「啊」的一聲跳下床,把被子扔掉,一隻黑貓叼著半隻烏鴉跳出來,腸子流在床單上!
它血色的眼睛目光灼灼,明明沒有張嘴,卻發出了聲音:
「張熙寧,你想死在這裡嗎?」
極度驚嚇里,我小腹急劇緊縮,血塊從我身下「汩汩」流淌。
黑貓「嗚」了一聲,快速地跳出窗戶,消失在茫茫夜色。
「啪嗒!」門把手被轉動的聲音傳來。
我三步並作兩步想抵住門,卻已經來不及。
一個沒有瞳孔的小男孩拎著一個紅色的桶對著我:「阿姨,你能幫幫我嗎?」
我這才發現,他的兩隻手是相反的!
就像被擰斷再重組了一般,每走一步都有暗紅色的血液滴落!
而他手上的紅桶……
不,那並不是紅桶。
那是一隻透明的桶,盛滿了他自己的血液!
沒有瞳孔的小男孩還在不斷地向我靠近:
「阿姨,幫幫我……
「你為什麼要傷害我……」
他手裡的桶向我高高地舉起。
我驟然驚醒。
林佑辰正坐在我的床邊喋喋不休:「醒了?你們女人果然都是口是心非的物種,既然你都復通了,給我爸生個二胎我就原諒你……」
我把輸液架抵在他胸口,聲音尖銳到變了形:
「別靠近我!!!」
輸液袋淋了他一身。
針頭強行扯離血管,血濺了一床。
竟然有點像那個夢裡的恐怖場景!
林佑辰原本下意識地就想爆粗口。
卻也被眼前的場景嚇了一跳。
護士和林源聽到動靜,沖了進來:「怎麼回事?你怎麼陪護的?」
林源抬腳就想踹林佑辰:「沒用的東西,怎麼讓你媽受了傷?」
我沒有阻止,平靜地看著林佑辰挨了一腳。
我以為他會惱羞成怒地解釋。
可林佑辰卻只是帶著心虛地說:「對不起。」
不知道是對誰說的。
但不重要了。
他不知道,今天意味著什麼。
這麼多年來,我執意做結紮,為的就是用自己的身體為他擋住死神,試圖避免絕子鎮一貫的悲劇。
是他自己把自己推向了黑白無常。
正想著,林源給我按住了手上的針孔。
他一開口,就是熟悉的配方:「熙寧。
「既然你想通了,那我們就各退一步吧。」
他絲毫沒有注意到我逐漸冷下去的神情:「現在你的手術成功,又有生育能力了!
「等你調理好了,咱們就開始備孕,我讓秦妙妙打胎,我們還是好好的一家人……」
我都笑了。
「你以為我想通什麼了?」
我從床頭櫃的包里抽出一份文件,遞給他。
「林源,我正式通知你,離婚。」
我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我不要林佑辰的撫養權,也不要任何財產。」
轉頭看著剛打完遊戲神色呆滯的林佑辰:「如你所願,我凈身出戶。
「簽字吧。」
林佑辰猛然抬起頭:「媽……你說什麼?」
9
我是和林源一起坐車回去的。
他沒有直接拒絕我的離婚提議,但也並沒有簽字。
他說他需要時間考慮。
我知道,他在拖。
強行逼迫也沒有用,我只能先回了家。
林佑辰一路上一言不發,低著頭卻沒在玩手機,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提出凈身出戶時,他眼中的情緒我不是沒有看到。
按理說,他不應該勸他爸趕緊同意嗎?
車很快就開進了家門。
家裡有兩個衛生間,林源和林佑辰在一樓淋浴,我在二樓泡澡。
我把窗簾拉得嚴嚴實實,打開了所有的燈。
夢裡的每一幕,似乎還真實地發生在眼前。
我把頭沉進水裡,試圖擺脫這些畫面。
門把手轉動的聲音悄然響起。
我猛然睜開眼。
一張扭曲的臉,與我四目相對!
我嚇得嗆了一口水,猛然坐了起來。
是林源。
他面色潮紅,就如同剛喝了酒一般。
我嚇得氣都喘不順,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他一言不發地走上前,給我拍了拍背。
我擺擺手,想讓他先滾出去。
下一秒,林源卻突然緊緊地抱住我!
我能感受到他的胸膛傳出來的熱度,此刻覺得無比烙人。
我想推開他,可他的力氣突然驚人地大,手臂緊緊地箍住我,讓我動彈不得!
他單手脫掉自己的外套,就這麼踏進了浴缸。
我終於反應過來,開始劇烈掙扎。
「林源,你這是婚內強暴!」
他沒有回答,喘氣聲越發粗重。
我用指甲摳他的手背,他也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
真噁心啊……
水花聲持續了很久很久。
等到林源終於鬆開我,我就像一條死魚一樣,毫無生氣地躺在浴缸里。
我抄起沐浴露就砸在他頭上。
他沒有避開,只說了一句:「熙寧,你會理解的。」
我喘著粗氣,疼得落下淚來。
理解嗎?
我只覺得恐懼……以及噁心。
10
之後,一切又仿佛恢復了原狀一般。
林佑辰對我的態度正常了很多,雖然我還是不願意搭理他。
林源開始經常帶我吃大餐,我也沒強行拒絕,沒必要虧待自己。
唯有那份消失的離婚協議,就像那張泡爛的紙條一樣,時不時地撥弄著我腦子裡那根弦。
我想了很多原因。
最後只能得到一個推測。
我做了復通手術後,林源可能又動心了。
當然不是對我,而是對我的肚子。
我為了讓自己身體健康做了復通手術,以為有了小三的肚子,林源不會動我。
卻不想,他竟然婚內強暴我。
我猜,他貪心不足,還想再弄一個孩子,多暴富一千萬!
如果我不慎生了兩個兒子……
那我的雙手,必然會沾滿鮮血。
必然會永遠背著不可饒恕的罪名,無法獲得真正的自由!
所有的出路似乎又被命運黑色的手堵死了。
我帶著十分的驚懼,不得不再次去拜訪了那位大師。
他掐著指頭,皺了很久的眉頭。
最後,猛然睜開眼:
「絕子鎮最深處的秘密,你根本還不知道!
「這樣下去,你會死無葬身之地!」
11
我仿佛聽到天塌了的聲音。
我的指甲死死地扣在桌上:「大師,你把話說明白點。」
他遞給我一沓黃紙:「絕子鎮的死結,在於人性。
「明明有血咒的存在,但為了利益,所有人都選擇了犧牲無辜的生命,使血咒永遠無法解開。
「如果你猜不透人的行為,就永遠也獲得不了自由!」
我皺起眉頭。
大師捋了捋鬍鬚:「你還不知道祭祀方法吧?
「女人被迫用任何方式,只要讓這個孩子死在祭祀場裡,之後再用硃砂把孩子的生辰八字寫在紙上燒掉,儀式就算完成。」
我疑惑地看著黃紙:「可是……我要這個幹嗎?」
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又遞給我一枚黑色的吊墜:
「這是轉胎丸,我算算……你未來會用得上。」
他高深莫測地看著我:「血咒永遠無解……只希望,你能做出對的選擇。」
原本就一頭問號的我,腦子更加迷糊了。
人在迷糊的時候,總會做出一些不適宜的決定。
我把秦妙妙約進了家。
她的肚子已經很大了,圓滾滾的,仿佛一枚炸彈。
在我的生活被炸碎之前,我還是想試一試,先行逃離。
我開門見山:
「我給你讓位,秦妙妙。
「凈身出戶,一切都歸你,你只需要說服林源同意簽離婚協議就行,你隨便開價,我都給。」
我以為秦妙妙會得意,或者警惕地談條件。
卻不想,她的頭瞬間搖成了撥浪鼓:「不行!你他媽別壞我好事!」
大師說,猜不透人的行為,就無法獲救。
別說絕子鎮的人,我此刻連秦妙妙的行為都看不懂。
我只能儘量語氣平靜地問她:「為什麼?
我甚至給她看了離婚協議的副本:「我什麼也不要,一切都會是你的。
「你既然選擇做小三,要的不就是這個嗎?」
而秦妙妙直接略過了我手裡的文件:「誰說我要和他結婚?」
她掏出手機,點開一張圖推到我面前:「我攤牌了,你自己看。」
我點開圖片,每讀完一個字,都覺得溫度降了一分。
「我和林源之間,根本就是一場徹徹底底的交易!
「懷孕,一百萬。
「生男孩一百萬,女孩五十萬。」
最重要的是……
「如果生了男孩並親手殺掉『祭品』,再給一百五十萬!」
她笑容逐漸癲狂起來:「一共是三百五十萬!」
明碼標價。
我驚恐地看著她:「所以,絕子鎮所有的血咒和祭祀相關的秘密,你都知道,對嗎?」
她輕蔑地笑笑:「你肯定多少也知道點吧,否則為什麼要結紮來讓林佑辰那個兔崽子當獨生子,徹底免於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