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男友談了 3 年,恩愛無比。
我乳腺癌後,他出錢出力。
可他卻在看到我凹陷的胸脯後,消失了。
我這才驚覺,我沒見過他的朋友,不知道他的工作。
再次看見他的時候,他帶著一個女孩。
是撞著我車的外賣女。
跟我長得一模一樣。
所有人都說她是我的替身。
我卻清楚的知道。
他只是不想要我了。
就像小時候的我被領養父母退貨一樣。
1.
我切了胸。
這是相對文雅的說法。科學一點說,我切了女性第二性徵,學名乳房。
半個月前我確診了乳腺癌,Ⅱ期。
沒到病入膏肓,可以採取保守治療,不切,但有機率復發。
而切掉的話,五年存活率可以達到 90%。
我這人一向比較樂觀,得知有的治,我就不再焦慮,果斷選擇切掉左邊乳房保命。
生死之外,都是擦傷,我要性命,不要乳房。
就診時大夫問我:「不再考慮考慮了?你不用著急答覆,這畢竟是大事。」
我擺擺手:「不考慮了,如果有必要的話,你就是兩邊都給我切了我也沒意見。」
大夫愣了一下:「見過想得開的,但是沒見過想得你這麼開的。你結婚了嗎?有男朋友嗎?不用問問男方的意見嗎?」
我認為我的身體和健康,我自己可以做主。
不過我還是約了霍鴻禎見面。
作為男朋友,他至少有知情權。
2.
我和霍鴻禎在一家私房菜館見面。
他一落座就熟練地點菜:「蟹粉扒豆苗,松茸雞湯,蜜汁鱔球……今天有沒有象拔蚌?」
服務員欠身:「抱歉,霍先生,航班延誤,空運的象拔蚌明日才到。」
「那算了,就這幾個,先對付吃著吧。」
服務員走了,霍鴻禎悠閒地點了根煙:「象拔蚌還是要吃加拿大的,多肉,鮮甜,做成刺身最好。」
我從小到大吃飯都很對付,不懂什麼加拿大的象拔蚌。
但霍鴻禎正相反,在吃上很講究。
這間私房菜館是他最喜歡的館子,用他的話來說,「用料很瓷實」。
蟹粉扒豆苗的蟹粉是從最頂級的松葉蟹里拆出來的,好多隻才能拆出來一小碟。
松茸從離開香格里拉的土地到上他的餐桌,間隔不會超過十二小時,還必須是未開傘的。
對應的,價格也很貴。
據說這館子只接待貴人,尋常人有錢都約不到。
如果沒有霍鴻禎,就我這種孤兒院裡長大的人,這輩子都不可能知道這館子的門朝哪開。
但他有這裡的會員卡,把這當成自家食堂,隔三岔五就來吃飯,我從沒見過他付帳。
我問過他會員卡哪來的,他說是客戶送的,他做跨境電商,客戶都比較有錢。
但我們在一起已經快三年了,會員卡至今沒過期。
「客戶」是他的萬能答案,奢侈品、錢、人脈,都來自客戶。
煙霧繚繞著飄到我這邊來,我擺擺手:「掐了。」
他一怔:「你討厭煙味嗎?」
我把病歷遞給他:「我現在病了,所以不想聞這種一級致癌物。」
「病了?怎麼回事?」
他接過病歷,迅速掃了兩眼,大概是瞄到了診斷結果,眼眶一緊,然後仔細閱讀起來。
「大夫怎麼說?」
我如實回答:「腫瘤位置還好,可以保乳,但有機率復發,全切的話,五年存活率可以達到 90%。」
他沒抬頭,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補充道:「我決定切掉。」
他沒什麼特殊的反應,一邊拿起手機發消息,一邊跟我搭話。
「什麼時候手術,定了嗎?在哪家醫院?」
「在市醫院,進排期了,但床位緊張,可能要等一到兩個月才……」
我話音未落就被他打斷:「你後天帶齊資料證件直接去首醫辦住院,那邊醫療資源更好。到時候會有人接待你,你跟著走就行了,這周之內就能排上手術。」
我試探著問:「你的客戶里也有醫生?」
「是啊。」
他回答得很坦然,我看不出什麼異樣。
「那對於我要切除乳房這件事,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他把病歷還給我:「能活下來比什麼都重要。菜上齊了,吃吧,涼了會變腥。」
3.
就這樣,一周內我就在最好的醫院動了手術,一切快得像按了快進鍵一樣。
我與陪伴了我二十四年的左乳房從此天人永隔。
出院的時候我再三確認,沒有任何需要我繳納的費用。
就算我有醫保也報不了這麼多吧?
我仔細看繳費明細,在常規項目之外還用了很多自費藥,根本不是我能負擔得起的數目,而預繳金高達一百萬。
我被這個金額嚇得久久說不出話來,大腦宕機了很久,最後指著單子問陪同的大夫:「預繳可以交這麼多嗎?上限應該有規定吧?」
大夫笑了笑:「多交的部分當然會退的,霍先生對手術費沒概念,怕不夠你用罷了。」
「那為什麼用了這麼多自費藥?我沒要求啊!」
「你放心,用的都是效果最好的藥。霍先生存的錢就是給你用藥的。」
我沉默了。
從剛認識霍鴻禎的時候,我就隱隱約約感覺我跟他不是一類人。
但我對他的家境始終了解得不確切,他一直說家裡只是做小生意的。
後來我們交往,總有些時刻,他在金錢上會流露出不屬於普通人的豪邁。
他能花幾萬去清晨剛回港的漁船接幾條鮮活的紅星斑,也會把剛用兩天的頂配新電腦甩給我然後再換新的,理由只是顏色不順眼。
我試探地問過他的家境,並且明確感受到了他的反感,從此識趣地閉嘴。
但結果是,我在這段關係中變得越來越不安,我覺得我愛上了一個我無法掌控的人,而他永遠是遊刃有餘的那一個。
霍鴻禎來接我出院時,我斟酌了很久措辭,最終選擇開門見山。
「你哪來那麼多錢?又哪來的人脈?你是不是有什麼瞞著我?」
他打了個哈欠:「這世界上的大部分問題,只要有錢就能解決,而我現在恰好有一點錢,僅此而已。錢就是要在能用的時候趕快用,其他的何必關心,別想太多。」
很模糊的說法。「我現在恰好有一點錢」,一點是多少、錢從哪裡來、怎麼會這麼恰好?但好像只要他不說,我不問,這一切就都不重要。
有時候我感覺,他好像希望我在這段感情里安分地做個瞎子,做個聾子,閉目塞聽,什麼都不管不問。
可那不是戀人,那是寵物。
我想說點什麼,但看見他眼下烏青,哈欠一個接一個地打,又不忍說了。
跨境電商晝夜顛倒。他白天經常如此疲憊。
在這種時刻逼問太刻薄,所以最終,疑問不了了之。
「要不要停下車休息一會兒,你現在這算疲勞駕駛吧?」
他搖搖頭:「沒關係。」
「有關係。」我語氣嚴肅,「我還在車上,我可不想跟你一起死。」
正好紅燈亮了。他輕笑一聲,轉過頭來看我,目光一暗,迅速轉移到我的胸部上。
術後我左胸的皮膚變得很敏感,內衣邊緣稍微蹭到一點就難受,索性沒穿,自然也就無法佩戴義乳。
剛上車的時候我還穿著外套,看不太出來,現在脫掉外套,兩側對比鮮明,左邊平得很詭異,而右邊激凸明顯。
綠燈了,他把頭轉回去,繼續開車:「應該有那種術後可以佩戴的假胸吧?能讓形狀看起來正常一點兒。」
雖然他努力讓語氣平緩普通,但我還是聽出了他的真實意思——
你現在這樣不正常,不好看。
我不想和他起衝突。
一是出於行車安全考慮,二來我畢竟得的是癌症,還沒完全恢復好,情緒波動太大對身體也不好。
所以我努力克制,儘量讓自己理智平緩。
「你說的那個叫義乳,我現在戴不了。」我盯著他,「我問過你對我切除乳房的看法,當時是你說的,活下來比什麼都重要。」
他若無其事:「我只是隨口一說,戴不戴是你的自由,別想太多。」
我非常討厭這句話。
我提出問題時,只要他不想好好回答,就會說「別想太多」,好像我只是在無理取鬧。
這句話已經是今天第二次出現。
我正要說話時,砰的一聲。
我們和一輛電動車相撞了,穿黃色制服的騎手摔在地上,情況不明。
霍鴻禎本來昏昏欲睡,一下子精神了。
我一陣後怕。
我就應該強制讓他停車休息的,不應該由著他的性子疲勞駕駛。
我們迅速下車和騎手交涉。
騎手是個女人,她抬起頭,露出一張白生生的臉,幾綹頭髮因為汗水散亂地黏在額頭上,不施粉黛,但依然很漂亮。
我們互相望著,都怔住了。
她長得很像我。
4.
五官有細節差別,但總體輪廓真的很像,我越看越覺得神奇。
最大的區別是我左臉上有一顆很小的痣,她沒有,皮膚生得很白凈。
霍鴻禎也有點意外,不過這種意外只持續了一瞬間。
他直接掏出手機:「私了吧。要多少錢?」
女孩這才把目光轉移到他身上:「我腿疼,我去醫院檢查的話還得一大筆錢,誤工費、醫藥費、營養費、修車錢……」
霍鴻禎不耐煩起來:「直接說個數,我沒時間跟你耗。」
女孩連忙拽住他的褲腿,另一隻手火速調出收款碼:「八千!」
他迅速掃過去八千塊錢,帶著我回到了車上。
女孩收到了錢,趕緊站起來,對著我們鞠了好幾躬,一瘸一拐地連人帶車撤到了一邊。
車開出去了一段,我回頭看,她還在原地,對著手機螢幕反反覆復地看。
不知道為什麼,我忽視不了這張和我長得很像的臉。
車重新啟動,霍鴻禎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我聊天。
「剛才那個人,長得和你有點像。」
「嗯。我嚇了一跳。」
「我還以為要獅子大開口了,前面鋪墊那麼多,結果八千塊錢就打發了,為了八千塊錢做出這副卑躬屈膝的樣子。真好笑。」
他邊說邊笑。
但我笑不出來。
他撞了人,隨手甩點錢,就可以肆無忌憚地譏諷對方的貧窮與貪婪。
可我也是個窮人,我知道八千塊的分量。我做不到迎合他去嘲笑那個女孩兒。
我沒接話,他也沒找話題,一路沉默。
以前我從來沒覺得我們之間的沉默這麼熬人。
到了我家,他急不可耐地把我撲倒在沙發上。
我伸手抵住他:「我不可以,而且也不想。」
「我知道。」他細碎地親吻我的脖頸,一邊親一邊解我的襯衫扣子,「我什麼都不會做。讓我看看你現在是什麼樣子的。」
我不再反抗,任由他解開了我的衣服。
我不覺得我現在的身體有缺陷,而且我也不可能永遠不讓他看見,總會有赤裸相見的一天。
在我胸前,左乳消失了,隱隱凹陷,有一道橫跨的疤痕,很長很長,和我周身的皮膚顏色完全不同,呈現著一種很新鮮又很殘忍的淡紅色,因我瘢痕體質而增生,凸起、虯結、猙獰、蜿蜒。
他盯著看了很久,久到我有點心慌,他幫我把衣服扣好:「你受苦了。」
明明是關切的言語,但他演得一點都不好。
我太了解他了,能看出他的言不由衷。
公式化的關心浮於表面,本質的冷淡無法掩藏。
一瞬間,心好像被針扎了一樣,浮起一種細細密密的酸痛感。
他要起身,我拉住他。
「我們談談。」
「什麼?」
「剛才在車上我就想問你了,你是不是很介意?」
「介意怎樣?不介意的話又怎樣?」
「介意的話就分手。」我手上稍微用了點力,「缺陷也是我的一部分,我不能在另一半嫌棄的眼光里過餘生。」
他沉默了片刻,摸了摸我的頭髮:「這對我來說也是需要時間接受的事,因為我見過完整的你……給我一點時間。」
說完,他起身:「我先走了,回家去補覺。你好好休息。」
他始終不肯把嫌棄宣之於口,但我還是能隱約感覺到。
我們之間好像完了。
5.
現在這個時代,冷戰三天默認分手。
不過畢竟沒人說出分手兩個字,所以我私自給這段感情留了一個月的緩衝期。
如他所說,給他時間。
我沒辦法不管不顧地結束這段感情。
我幾個月大的時候就被扔在了福利院門口,不知道自己的來處,也沒有見過父母,就在這裡長大。
福利院裡孩子很多,我從小過得熱熱鬧鬧。可是再熱鬧,也不是世俗意義上的家庭。
可能正因如此,在這個結婚率和生育率年年走低的時代,我卻仍然渴望成家。
小時候我曾幻想過,也許有一天,我的家人會找到我,我應該有慈愛溫柔的父母,親善友愛的兄弟姐妹,那時候我應該說些什麼?
優優拉著眼角扮哭臉,語氣浮誇:「你應該嗚嗚哭著撲過去說,爸爸媽媽我好想你們呀嗚嗚嗚嗚……」
我輕輕推了她一把:「好噁心。」
優優是我在福利院最好的朋友。她的左手先天畸形,是個肉球,沒有手指。
但她性格比我強勢,一隻手打架也能打贏。
福利院裡缺人手,上了年紀的老師很慈愛,但實在管不過來這麼多孩子,大多數時候都在和稀泥。
優優會幫我把東西搶回來,搶回來就彈我腦瓜崩:「我一隻手都比你強!」
我們兩個一樣大,都是嬰孩時期就被扔在福利院的原住民,比親姐妹還親。
她很認真地問我:「你為什麼會想親生父母?他們不要你了,才把你扔在這的,他們肯定不是好人。」
我覺得灰心,卻又明白這就是事實。
安靜了一會兒,我問她:「你呢?你真的沒想過親生父母嗎?沒想過家人嗎?」
她在衣兜里掏啊掏:「想那麼多幹嘛,就算見了面我也不認識……喏,這個給你。」
她遞過來一根 1 毛錢的仔仔棒。
福利院不接受零食作為捐贈物資,只接受衣服書籍米麵糧油生活物資。
因為福利院不能穩定地給我們提供零食,但孩子饞嘴,吃過了就會一直惦記,所以乾脆不讓我們吃到。
上學之後會有零花錢,但是很少,不足以滿足小孩的口腹之慾。在這種情況下優優還願意把零食分給我,我大為感動。
她自己也拆開一根放在嘴裡,左手雖然只是個肉球,但是兩隻手配合得很靈活,拆包裝一點都不費力。
「親生父母跟鬼一樣,我只知道有,但是沒見過,估計這輩子也見不到。想親生父母還不如想想會被什麼人領養,被領走了就有很多零食吃了。」
她說著,舉起肉球左手看了看。
「不過我這樣的是沒指望了,都想要健康小孩。但是為什麼沒人領養你呢?你長得漂亮,又健康,一直沒人要也太奇怪了。」
我也不知道,被領養的可能性隨著年齡增長逐年降低,期冀也跟著逐漸消失,但還是會失落。
她咬碎棒棒糖,把塑料棒隨手一扔:「反正你遲早有人要的。」
夜風有點冷,我朝她靠了靠:「那我們要一起被領養,還住在一起。」
「一起吃很多零食。」
「買很多仔仔棒。」
「傻了吧你!」她又彈我腦瓜崩,「到那時候誰還吃仔仔棒,我要吃漢堡!」
「不吃,蘇老師說漢堡一點都不好吃,就是外國饅頭。」
「傻子,那是蘇老師騙人的,怕我們跟她要漢堡吃!」
「那我們一起被領養,一起吃漢堡。」
後來我差一點就被領養了。
領養夫婦不嫌棄我年紀大,光看照片就定下了我。
老師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我的時候,我高興得要跳起來。
我滿心歡喜地收拾好行李,背著書包準備跟著新父母離開的時候,他們看見我,遲疑了,對院長說,這個孩子長得太高了,他們不要。
這件事在我往後的人生中被反覆回想起,以至於雖然我與這對夫妻只有一面之緣,但他們的臉卻刻骨銘心地留在了我的記憶里。
最後被帶走的,是比我矮上一大截的優優。
我至今都匪夷所思。他們沒有嫌棄我年紀大,卻嫌棄我長得高。矮竟然成了一種優勢,為什麼?
可是我怎麼能嫉妒她呢?她是優優啊。
我又不舍、又羨慕,但還是祝她幸福。
「你在新家要幸福,吃很多漢堡,帶著我的份兒一起吃。」
她哭得很醜,抽抽噎噎地答應下來。
「我不僅帶著你的份兒一起吃,我還給你送漢堡,我以後回來看你,你不要再被人搶東西了!」
但是她再也沒有回來過。
我由此推斷,她應該幸福得不得了吧,幸福得太充實,沒空回來。
我一直沒能離開福利院,擁有一個家的想法也跟著逐年頑固,可我已經不能擁有父母了,想擁有家庭,就只能自己成為父母了。
組建家庭的執念,我全都投射到了霍鴻禎身上。
6.
我和霍鴻禎是大學同學。
本來沒有交集,小組作業時室友一牽線,成了同組組員。
我沒有電腦,也不想上台,所以承包了查資料的工作。
霍鴻禎負責做 PPT,漫不經心地問我:「你怎麼查資料?」
「去圖書館。」
我好像聽到他嗤笑一聲,但朝他看過去,他臉上又沒什麼特殊的表情,我懷疑我聽錯了,不敢追問。
他把筆記本交給我:「那你要查到幾輩子去。這種數據電腦上搜一下再問問學長學姐就行了。拿去用吧。」
他伸臂把電腦遞過來的時候,我聞到了一股柚子皮的氣味。
和其他男同學都不一樣。不是洗衣液味,不是汗味,不是其他任何奇怪的味道,是柚子皮的味道,清冽,若隱若現。
小組作業很順利。我把電腦還給他,他隨口說了一句:「不請我吃個飯啊?」
後來我才知道他當時只是在開玩笑,但我一直都不太擅長辨別玩笑,我當真了,並且邀請他去食堂。
他想了想:「今天就算了,還有事。明天沒課,你有安排嗎?」
「有。」我回答得很果斷,「我要去福利院做義工。」
他挑挑眉,跟我道別,離開。
交集本應到此為止,晚上我卻突然收到他的消息。
「我也想去做義工,需要什麼手續嗎?明天我能跟你一起去嗎?」
志願工作結束後,回學校的路上,我在路邊的水果店挑了個柚子送給他。
「沒請你吃飯,這個柚子給你當謝禮可以嗎?」
他遲疑了一下:「為什麼送我這個?」
「因為我在你身上聞到了柚子皮的味道,我猜你喜歡吃柚子……我猜錯了?」
他搖搖頭,接過,就這麼成了向日葵福利院的義工,一做就是三年。
我們有時一起,有時他缺席。室友看見沒課的日子我們常常一起走,打趣地問我們是不是在交往。
我趕緊否認。
室友轉而問我:「那能不能幫我牽牽線啊?我對他還挺感興趣的。」
我含糊過去了。
我前二十一年人生中,感情經驗為零。我沒有錢談戀愛,也上不起補習班,所以不敢早戀。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我這種人的人生,容錯率太低,試錯成本太高,我不敢犯錯。
可能正因感情經驗太少,我輕易地就喜歡上了霍鴻禎。三年同途,讓我相信他是個好人。
但我一無所有,所以始終不敢更進一步,保持著安全距離,話也不多說一句。
突然某一天,他對我說,紀清秋,我很喜歡你,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嗎?
毫無徵兆。
看著他明亮的眼睛,我心如擂鼓,臉上越來越燒。
在他的注視下,我說,我也喜歡你。
初戀毫無保留,我獻奉全部愛,給予他我一生中最熱烈的生命,也給予他我最熱烈的執念。
我把對家庭的憧憬全都寄托在了霍鴻禎身上,社交軟體收藏夾里都是裝修方案和育兒知識,每晚幻想著我們以後會擁有怎樣的家庭而入睡。
我想生一個女兒,我不會拋棄她,會給她我能給的一切,盡我所能做一個好母親。
那時候的我們,不是現在這樣,相互猜疑,相互傷害。
是什麼時候開始,才逐漸發現他好像不適合組建家庭呢?
三年了,我沒見過他的朋友,沒聽他提過家人,不知道他就職的公司名字,不清楚他的存款數額。
他也漸漸不像從前。我看得見他似乎越來越有錢,但看不見和他之間的未來,眼見他對窮人冷嘲熱諷,回想不起來他在福利院教孩子畫畫時臉上是怎樣的表情。
執念無處安放,我越來越迷茫。
7.
我回了福利院,晚上,我和蘇老師一起睡。
蘇老師是福利院的保育員,就是她在福利院門口撿到了我,從此擔負起我的生命和健康,把我養大,送我離開。就連我的名字,都是她起的。
福利院孩子很多,但她最偏愛我,經常讓我去她的宿舍和她一起睡,我們擠在一張小床上,她會拍著我的背給我唱搖籃曲。一直持續到高中我住校。
得知我和霍鴻禎在一起的時候,她最高興了,拉著我的手連聲說,他是個好孩子,會對我好的。
生病的事,我本想瞞著她,不讓她擔心,但是不能佩戴義乳,想瞞也瞞不住。
我側躺著擠在老師的小床上,她還像小時候一樣拍著我的背:「很疼吧?生病這麼大的事,怎麼不回來跟我們說,我們光看著都覺得心疼,你自己在醫院做手術得多害怕啊。霍鴻禎陪著你一起吧?」
我頓了頓:「他……出了錢。」
「人呢?人沒陪著你嗎?」
「住院期間來過一次,動手術的時候不在……工作忙吧。」
老師沉默了一會兒,安慰我:「錢和陪伴總要給一個,給了就是好的。」
我忍不住了,把頭埋在蘇老師懷裡,泣不成聲。
「我們之間變了,但我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就因為我切掉了乳房嗎?我在他眼裡已經不是完整的女人了嗎?可我還是我啊!」
老師輕輕摟住我:「不哭,清秋不哭,你剛動完手術,情緒波動太大傷身,不哭不哭。他有眼無珠不珍惜你,你換掉他就是了!不值得!」
我逐漸平復,眼皮越來越沉。
意識模糊中,我腦中恍惚閃過一個念頭。
「媽媽」這個角色,應該就像蘇老師差不多吧?
是不是其實我也擁有家庭,擁有家人,只是形式與世俗意義上的家庭不同罷了。
對啊,我是有家的。難過時我有歸處,這裡就是我的家呀……
想著想著,沉入睡眠。
我睡了近日來最安穩最沉的一覺。
8.
兩天後,凌晨三點,我接到了霍鴻禎的電話。
電話那頭是個女聲。
「你是紀清秋對吧?霍鴻禎喝多了,但是不肯上車,也不肯回家,一直念你的名字,你能來把他接走嗎?我自己實在是弄不了他。」
霍鴻禎,出去和女人鬼混了?
他做跨境電商,晚上要上班的,哪有時間出去喝酒?
不知道是因為沒睡醒,還是因為別的什麼,我腦子空白了好幾分鐘才緩過神來,最後還是決定去看看。
那個女人報的地址是麗海俱樂部。
我對這個俱樂部沒有概念。坐上計程車報出地址的時候,司機不懷好意地問我:「這個時間,你去上班啊?」
我這才大概意識到這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我到的時候,那個女人坐在中廳的沙發上,霍鴻禎趴在她膝蓋上睡得死沉,她一抬頭,露出一張和我極其相似的臉。
是那天那個外賣員。
那天她有些潦草,今天她化了妝,收拾妥當,看起來和我更像了,好奇地打量著我,絲毫沒有第三者被抓包的恐慌。
她甚至朝我伸出手:「真有緣分,又見面了,認識一下嗎?我叫舒望月。」
我腦子裡轟的一聲。
十二歲那年的記憶在此刻又突襲了我。
那對夫妻又出現了。
他們說,這個孩子長得太高了,我們不要。
於是我隨隨便便就被長得矮的優優替代了。
現在,好像霍鴻禎在說,這個女人沒有左乳房,我不要。
然後我就被身體完整而且長得很像我的舒望月替代了。
為什麼我總是被替代的那一個?我接受不了。
分手就分手,為什麼要這麼作踐我啊?!
我應激了,喘不上來氣,緩了半天,最後揪著霍鴻禎的頭髮把他上半身拽起來,用盡全身力氣,對準他的臉猛甩了一巴掌。
啪!
其實我這輩子從來沒打過人,這是第一次。
第一次動手打人。
第一次出現讓我覺得唯有暴力才能泄憤的時刻。
他沒醒,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但是大堂經理嚇著了,趕緊把我拉開,同時指示服務生打電話。
服務生在電話中說:「韓哥,老闆在鑽石包廂喝多了,現在睡在前廳……對。這個我們不清楚……您送老闆回家是嗎?好的好的……」
這一大串里,只有一個詞在我耳中最明顯,我無法忽略。
老闆。
原來這就是霍鴻禎口中的家裡的小生意。
原來這就是他的跨境電商工作。
怪不得我問不出公司名,問不出運營項目。
怪不得他每天晝夜顛倒。
怪不得他從不肯帶我見朋友。怪不得他有錢有人脈。
怪不得啊!
我還真是交了個了不得的男朋友啊!
真是太諷刺了,以至於一時之間我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我還擅自定下什麼一個月的緩衝期,簡直是太可笑了。
我對他來說只是能被替換掉的玩物,卻太把自己當回事,太把這段感情當回事,自作多情,以至於事到如今,像個十足的小丑。
在這裡的每一分每一秒,對我來說都像是羞辱。
我正要離開時,電梯響了。
聽著其他人一聲聲叫「韓哥」,我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
就這一眼,我又見到了我永生難忘的那張臉。
我十二歲那年,他對院長說,這個孩子太高了,我們不要,最後帶走了優優。
就是他。
9.
今晚衝擊的事實在是太多了,一件比一件重量級,一股腦沖我砸過來,沒給我絲毫喘息的餘地,就好像我前二十四年人生里的伏筆都在這一個晚上集中爆發了。
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被稱為韓哥的男人當然已經不記得我了,看都沒有看我一眼,徑直走向霍鴻禎,把他扛起來就要走。
事情又多又緊急的時候,人的行動往往比腦子更快。我壓根來不及思考,下意識跨出一大步,攔在他面前。
韓哥其實挺其貌不揚的,是個乾癟的中年人,瘦瘦小小,當年就不年輕了,現在更老。
但氣質這種東西很難說,他總給我一種危險的感覺,盯著我的目光很冷厲,連帶著眼角的褶子好像都來者不善。
我害怕,但還是硬著頭皮站在原地。
我實在實在是太想見到優優了。
她走了十二年,我就挂念了她十二年,一日也不曾忘。
「打擾了,我是林優的朋友,我想問問她現在怎麼樣了?她還好嗎?」
他眯了眯眼:「誰?找錯人了吧。」
「呃……或許她現在改姓了?叫韓優嗎?就是那個沒有左手的女孩。」我反思自己唐突的發言,開始組織語言,「十二年前你在向日葵福利院領養了她,她後來沒有再回來過,但我很挂念她……」
他眉心皺了皺,什麼也沒說,隨手把我扒拉到一邊,扛著霍鴻禎邁進了旋轉門,把我隔絕在了玻璃外。
10.
第二天,霍鴻禎主動約我見面。
他昨夜宿醉,今天臉色很難看,蠟一樣,耷拉著眼皮。
右臉還有點泛紅,看來昨晚我那一巴掌威力夠大。
以前我相信他做跨境電商,看見他這樣覺得很心疼,還不止一次勸他辭職換工作。
現在才知道,原來是被酒色財氣泡透了。
我還是心疼心疼自己吧。
他捏著眉心:「你想問什麼,問吧。」
我笑出聲:「你主動約的我,我以為你要解釋什麼,原來還要我自己問嗎?」
他不應聲。
「我問你就會回答嗎?」
他沉默片刻,開口:「看情況。」
來之前,我打定主意,一定要控制好情緒,別太怒形於色。
可真面對他我才發現,太難了。人不是機器,沒辦法完全控制所思所想所感。
很多事即使知道已經沒意義,也會想要個說法。
畢竟誰都不想一段感情死得不明不白。
我努力放緩語氣:「那個女孩,舒望月。」
他從鼻腔里發出了悶悶的一聲,似是而非。
「你怎麼和她搭上的?」
「轉帳記錄加好友。」
回答得很快,誠實得有恃無恐。
出軌理由我不想再問,多說無益,不過自取其辱。
「關於你的家境,以及你的事業,你一直都在騙我,是嗎?」
「我只是覺得沒必要告訴你。」
「你的未來規劃里從來都沒有我?」
他終於抬眼:「我沒有未來,也沒有規劃。」
我一哽。
在我滿心歡喜地說以後的房子要裝滿牆書櫃的時候,說以後每個月都要和他去看電影的時候,說我每個月要存多少錢數著什麼時候可以買房的時候,在我連以後要用什麼鍋碗瓢盆都想好了的時候,他從來沒告訴過我他沒有未來。
聽著我規劃未來的時候,他在想些什麼呢?
追問已經沒有意義。
安靜很久後,我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昨天晚上,把你接走的那個人,叫韓哥的……」
他沉默著。
「我很少求你幫忙,但希望你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幫我牽個線。十二年,我最好的朋友被他領養走了,我一直想她,我很想見她,真的。」
他盯著我的眼睛,話音極盡冷酷:
「她不想回憶起福利院的日子,所以根本不想見你,你就當沒認識過她,這樣對她最好。」
我一直挂念的朋友,她不想見我。
打擊一個接一個,真是絲毫不管我死活。
但是,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下意識的反應騙不了人,昨天晚上韓哥的態度不像迴避,更像真的不知道林優是誰。
因為給優優改了名字,所以忘了她的舊名嗎?
也不是說不通,我卻還是覺得可疑。
我追問:「不想見我也可以,能不能把她的社媒帳號給我?我只是想看看她的近況,我保證,我絕對不會主動打擾她,就只是看一下她的動態,僅此而已。」
霍鴻禎揉揉眉心:「別無理取鬧。」
我覺得這要求不過分,可他甚至拿不出正當理由拒絕我,只能用無理取鬧四個字來堵我的嘴。看來優優被收養的事真的別有內情。
這一切發生得太急太快,我的腦子甚至來不及為我和霍鴻禎不體面的收場而傷心,就迅速被另一件事侵占。
人的情緒真的很容易被頂替。
可某種程度來說也是好事。
我們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過往時光只是一場夢,醒來就不該再留戀。
我從包里掏出欠條遞給他,站起身:「那就這樣吧。鑰匙回頭快遞給我就行了。之前你給我付的醫藥費,我會分期還給你,這是欠條。」
他沒接,也沒動。
「霍鴻禎,再見。」
11.
夜裡我偷偷去了麗海俱樂部。
昨晚鬧得動靜有點大,我怕被認出來,特意戴了口罩墨鏡。
我沒來過這種地方,不知道怎麼消費,沒拿到電梯卡,連電梯都按不動,跟在別人身後蹭進電梯,混進了第七層。
出電梯門時,正好碰上一隊漂亮女孩兒被帶進包房。
她們下身穿著修身的及踝長裙,但上身都只穿著比基尼,豐滿白嫩,只要細細的帶子一拉,春光就一覽無餘,我只是看著都很沒安全感,真不知道她們是怎麼往身上穿的。
我聽見領班向客人介紹:「這些都是這個月新來的奶媽,沒有一個超過二十歲的!保證個個的汁水都又甜又多!來,擠給老闆們看一下……」
後面的話隨著包廂門關上而消失了。
另一邊,領班在對一個少爺訓話:「我接下來說的每一個字你都要記好。陳姐喜歡別人管她叫妹妹,她最喜歡的酒是馬丁尼,要嘴對嘴喂!進門別往沙發上坐,跪下,只要不讓你起來你就得跪著,全都記住了?要是伺候不好把人得罪了,你就等著挨罰吧!快去吧,嘴甜一點兒。」
原來霍鴻禎每天晚上就泡在這種地方里。
我光是聽著都心跳加速,經年累月被這些事情浸染,怕不是連大腦結構都會變得異於常人。
我匆匆鑽進電梯。
從一樓上來很難,但上來之後,電梯員就不會再懷疑盤問,他把我也當成了這裡的客人,恭敬地問我想去的樓層。
我不知道。這地方太大了,光怪陸離氛圍詭譎,我在這裡暈頭轉向,不甘心就這麼離開,卻也不知道該去哪裡。
於是我問他:「哪層樓空氣好一點?我頭暈。」
電梯把我送上頂樓。
說是頂樓,但上來我才發現這裡其實是天台,露天空氣確實清新了一些,沒有包房,人大多聚集在中間。
我朝那邊看過去,中央是一個巨大的舞池,正在進行鋼管舞表演。
舞池中有八根鋼管,八位舞者,有男有女,都一絲不掛,在旖旎俗艷的彩色射燈中,隨著音樂節奏在鋼管上旋轉倒掛。
只要給錢就可以下舞池去摸,客人們看得起勁,不少人下去了,有人在喊著競價,似乎是今夜包下舞者的價格。
有個人扔了票子下了舞池,揚著酒瓶子直接往舞者身上潑,酒水潑到鋼管上,沒了摩擦力,舞者重重摔下來,疼得齜牙咧嘴,而客人在哈哈大笑。
我別過頭不忍看。
除了一樓之外,一共有十二層樓。
我現在只看到了兩層,就見識到了這些,其他十層都有些什麼,我連想都不敢想。
原來在我看不見的角落裡,世界上還存在著這樣的地方,經營者甚至就是我的身邊人。
至少曾經是身邊人。
我一想到我治療乳腺癌的錢,有可能是霍鴻禎從那些女人的身上榨取出來的,就覺得一陣一陣的噁心。
不是覺得她們噁心,是覺得霍鴻禎噁心,連帶著花這筆錢的我也噁心。
我扯下口罩,稍微順了順氣。
正要走的時候,身後突然有人扯住我的手腕。
我回過頭,是一個西裝革履的普通男性,眯縫著眼睛打量我。
「這麼好看,擋上幹嘛啊?出台嗎?多少錢?」
他一邊說一邊往我身上貼,一瞬間我害怕得頭髮都要豎起來了,拚命往回抽手,但怎麼也抽不出來。
我能聞到他呼吸噴吐間散發出的酒臭味,他貼我越來越近,我用盡全身力氣提膝一撞。
他鬆了手,緩緩倒在地上,蜷縮著打滾,我慌忙往電梯的方向跑。
我不敢再在這棟樓里久留,迅速離開了。出門之後,我繞著這棟樓走了一圈,確認了後門的位置,蹲守在附近。
然後我撥通了舉報電話。
「我要舉報,有人涉黃。」
12.
大概是有人通風報信,在掃黃的人到來之前,俱樂部的人就都散了。
客人走前門,員工走後門,等掃黃的人到了,人也走得差不多了,最終誰都沒抓住。
掃黃結束之後,後門走出來兩個人。
是霍鴻禎,和韓哥。
雖說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我是真不想在這裡看見霍鴻禎。
他就像一根卡在喉間的魚刺,咽不下去,但又吐不出來,兩難之間,好像只剩疼痛是真的。
一看見他,剛假性痊癒的傷口就會崩開,鮮血淋漓地提醒我他的真面目。
我蹲在一輛車後,不敢冒頭,隔著兩層車窗觀察他們。
不大不小的聲音,不遠不近的距離,天時地利,能把他們交談的內容聽個七七八八。
「怎麼這麼突然,事先沒聽到風聲啊。」這是韓哥的聲音。
「回頭查查吧。」
「跟在你身邊的那個女人,你解決了嗎?」
我更加努力地豎起耳朵,試圖分析出「跟在你身邊的那個女人」,指的是我,還是舒望月。
「我糊弄過去了,她不會再追問林優的事了。」
是我。
「我不放心。女人較起真來很麻煩,小心駛得萬年船。她不是孤兒嗎?沒有背景,可以解決得很乾凈。」
霍鴻禎什麼都沒說,只是瞪了他一眼,就把他接下來的話瞪沒了。
我突然間起了滿背的冷汗。
原來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我已然經歷了命懸一線的危機,毀滅我與我何干,我這種人,就算不明不白地死了,也沒有人會為我伸冤。
霍鴻禎能把這樣的地方經營得風生水起,背後不知道有多大的能量。只要他想,完全可以讓我消失得無聲無息。
而他沒同意殺掉我,也許是這三年的感情未泯,又也許只是一念的惻隱之心。
如果這些都沒了,我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韓哥點了支煙,深深吸了一口:「昨天聽見她說什麼林優、什麼福利院的時候我都沒反應過來。誰會把一個死了十幾年的人記那麼久。」
忽的,我腦中有如落雷。
死了十幾年的人。
恍惚間,十二年前的畫面又浮現在我眼前。
那對夫婦說,這個孩子長得太高了,我們不要。
然後帶走了優優。
她沒有得到幸福,更沒有連我的份一起幸福。早在被領養的時候她就不明不白地死了。
可他們本來選中的是我。
她是替我去死的。
13.
那天晚上我是怎麼回的家,我已經想不起來了。
等我有意識的時候,已經是一覺醒來天光大亮。
頭痛欲裂。
我緩慢地坐起來,轉動僵硬的脖頸,餘光突然瞥到一個人影。
我嚇了一激靈,驚叫出聲,扭頭一看,霍鴻禎赫然坐在我家的沙發上。
鑰匙串掛在他食指上轉著圈:「我來給你送鑰匙。」
很難說清我現在對他是什麼情緒,悵然?厭惡?驚懼?
我雙手死死捏著被子,努力裝作泰然自若。
「我們已經分手了,你這是私闖民宅!」
他輕笑一聲:「我知道你昨天晚上去麗海了,你剛進門我就看見你了。你能去我的地盤,我不能來你這?」
「……你看見我了?」
「從監控里。你不會以為帶個口罩我就認不出你了吧。麗海怎麼樣?好玩嗎?」
我無法作答。
那不是我的三觀能接受的地方。
而且,違法。
「你知道麗海一晚上的流水,有多少嗎?」他繼續問著。
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比劃了個三的手勢。
「三百萬,打底。沒有一天會低於這個數,遇上節假日,或者俱樂部舉辦活動,會更高,上千萬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因為你的舉報,昨天晚上生意沒做成,三百萬流水沒了。」
我雙臂瞬時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下次做事不要留尾巴,用自己的號碼打舉報電話,隨隨便便就查出來了。」
「所以你今天侵入我家,是要威脅我嗎?告訴我你隨時可以取走我的性命?」
他伸手一扔,鑰匙串叮叮噹噹地落到了被子上。
「我不會,但我不能保證別人也不會,麗海不是我一個人的。我們不是已經結束了嗎?要斷就斷乾淨,別總往我的地盤裡湊。」
他說完,起身。
打開門之前,他留下最後一句話。
「不是每一次你都能全身而退的。」
14.
理智告訴我別再追查關於麗海的一切。
可我怎麼才能無動於衷?
那個和我許願永遠在一起的女孩,離開的時候答應會連我的份兒一起幸福的女孩。
她的生命永遠停在了十二歲,再也沒有迎來屬於她的花季雨季。
我在手機上搜索麗海俱樂部,公開信息都沒有提到裡面提供非法服務,偶爾能看到網民評論,但無人在意,掀不起風浪。
百科裡提到,麗海俱樂部隸屬於弘業集團。
我點擊跳轉過去,又看到了公司的工商信息,相繼跳轉了法定代表人等詞條。
公開信息還是能查到些線索的。弘業集團的董事長就姓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