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終於反應過來,一把把電話摁回去:「你瘋了!報警了我們學校的名聲還要不要!」
名聲名聲又是名聲,為了這麼可笑的理由就要對沈歸期抱有這麼大的惡意嗎?
可他父母的過往,甚至是他的父母是他能決定的嗎?
如果能選擇,誰會想過這亂七八糟的人生啊?
我忍住酸澀的眼睛:
「跟我有什麼關係?反正只要偷東西的人不承認,我是一定會報警的。」
眼看著事情越鬧越大,那個林丘終於繃不住,哭了:
「對不起,我的手錶沒丟,我就是看不慣他,憑什麼罪犯的兒子能跟我們上一所學校……我求你了,別報警……」
我挑挑眉:「都聽到了嗎?」
轉頭看向那個林丘,眼神冰冷:「他叫沈歸期,不叫罪犯的兒子。」
「同學,姐姐勸你還是改掉這個臭毛病吧,不然以後有你更看不慣的時候,沈歸期以後考個清北發個財什麼的,你不得氣死啊。」
主任一下癱到了椅子上。
外面的同學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無視喧囂。
我對上沈歸期的視線,安慰地沖他笑了笑:「走,我們回家。」
少年眼神震顫一瞬,泛紅濕潤的眼角漸漸暈開日暮:
「好。」
走到門口,主任扛不住壓力,叫住了我們:「既然誤會已經解決了,沈同學回家休息幾天,還是照舊來上課吧。」
微笑是一種禮貌。
也是一種警告:「不用了,這座小廟以後我們就不來了。」
季揚又活了。
在後面狂熱歡呼:「嫂子威武!」
12
一直到走出學校,沈歸期的手還被我緊緊攥著,掌心溫熱。
我非常貼心地沒有開口說話。
少年時期是自尊心最要強的時候,今天的事兒,還是先等他自己消化一下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沈歸期終於停下腳步。
十六歲的落魄少年在這一刻哽咽得不成樣子:
「虞薇,我……真的有未來嗎?」
我愣了一下,聽見他自嘲的聲音。
「很小的時候,我什麼都不懂,特別希望我媽能跟我說一句話,可她從來都不理我,直到有一天……她掙開了鏈子要掐死我,我終於聽見她跟我說的唯一一句話,她問我,為什麼還不去死。」
「連來到這個世界上都是不被期盼的人,真的有未來嗎?」
他望向我:「虞薇,我真的,真的好討厭這個世界……」
比眼淚先落下的是擁抱。
剛剛好能攏住一個碎掉的人。
我抱著沈歸期,輕聲說:「沈歸期,你相信我,你不僅有未來,而且還會有一個很好很好的未來,那個時候你會有一個很愛你的妻子,而你,也會因為她重新熱愛這個世界。」
熱愛這個有你妻子的世界。
溫熱的掌心在第三遍舉起又放下。
最終輕輕環住了我:
「又說胡話……」
可下一秒,發頂再次落下的聲音里卻摻雜著一種近乎希冀的語氣,悶得發苦:
「那個很愛我的妻子……是你嗎?」
我心中莫名一澀:
「是虞薇。」
細碎的日光隨著這個名字落進少年眼裡,猛然悸動。
感受到視線,我抬起頭,卻撞上沈歸期慌張的躲閃。
他側目:「可你也說過,我能考清北,現在這樣,考不了了……」
下一秒,像是怕被嫌棄沒用:「不過我有力氣,我能幹很多活,也可以吃得很少,我能掙錢給你買包買首飾。」
聽到他急切到有些磕巴的話,我微微出神。
怎麼忘了呢?
沈歸期一直就讀的這所學校是臨城附中,但據我所知,他畢業的學校明明是臨城一中。
算算時間,這個時候臨城一中應該剛創辦不久,沒有附中的名氣大。
但沒關係,它的強勢來了。
兩年以後的高考,沈歸期將會以近滿分的成績拿下省狀元,有了他這個活招牌,往後的幾十年里,一中都是臨城學子擠破頭也要進的學校。
剛開始我還奇怪,為什麼沈歸期不在一中上學。
原來冥冥之中,一切都在按照歷史軌跡發展。
我拍拍沈歸期的肩膀:
「誰說考不了?咱們去讀一中,到時候考個省狀元閃瞎這些人的狗眼!」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牽著沈歸期的手,想起昨天的事:「你以後要是心疼誰就直接說出來,你老婆可不喜歡你扭扭捏捏的樣子。」
他愣了一下,點頭。
接上我的話:「那你以後也不要再說你是我姐姐了。」
「這麼想當大哥啊?那以後我說我是你妹妹好不好?反正我長得顯小。」
他一噎,抵住我湊上前的臉:
「不好……」
身後的夕陽隨著嘰嘰喳喳的聲音,漸漸把兩個孤單的影子重疊在了一起。
13
還好這個年代轉學不像以後那麼費勁。
沈歸期拿出以前的成績單,居然還不錯,尤其是物理和數學,滿分不說,還拿過競賽獎。
季揚一臉驕傲:「嫂子,你就刻板印象了不是?誰說逃課的就一定學習不好了?我們沈哥的腦子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有時候我都分不清他和愛因斯坦!」
「沈哥要是有那個學習條件,別說清北了,就連外國的那個什麼麻省理工都得搶著要他。」
這倒是。
無論是大小沈歸期,我還沒見過什麼事是他做不好的。
沈歸期有點偏科,單憑兩門功課在學霸雲集的附中根本無人在意。
但臨城一中缺生源,看過成績單以後,一中校長歡天喜地地接下了他。
自從轉了學以後,沈歸期都不需要我監督了,每天下了課以後除了雷打不動地來我上班的餐館接受我剩下的工作以外,就是在發奮學習。
哦,他把那頭黃毛也染了回來,像是下定決心徹底摒棄過去。
別說,還真有清冷學神那味了。
前妻姐這死丫頭,吃得真好啊!
季揚一點沒有誇張。
而且,沈歸期的腦子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加上他又刻苦,要不是我不允許,他恨不得學到天亮。
一個學期過去,沈歸期補回了落下的其他功課。
高二下學期開始,他已經霸占了一中的光榮榜榜首,次次全省校聯考都是斷層第一。
校長老師們很重視他的心理,一中沒有同學再拿他的出身針對他。
你看,其實十幾歲的年紀哪有那麼多壞心思呢?
只是需要一點點正確的引導。
長得帥,成績好,沈歸期成了一中的風雲人物,聽說在一中沒暗戀過沈歸期的女生是這個(大拇指)。
沈歸期升入高三以後,他們班上新轉來了一個女生。
季揚告訴我,很巧,那個女生和我同名同姓,叫虞薇。
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我並沒有多吃驚。
他們早就該遇見了。
說起來,自從真正的虞薇出現以後,我就開始時不時精神恍惚,整個人像是要被這個世界剝離。
這種感覺和我當初來到這裡的時候一模一樣。
我有預感,我就快回去了。
回去繼續做我的富太太。
想到這,我下意識抬頭看向沈歸期。
此刻,他正繫著圍裙做飯:「虞薇,菜我都沒放辣椒,你這兩天不能吃辣的和冰的。」
寡淡的兩菜一湯。
跟未來的生活根本沒法比。
可是,為什麼……會有點捨不得呢?
14
臨近畢業,掀起了一股合影紀念風。
高冷如沈歸期也沒抵抗得了這股潮流,他不知道從哪借了台相機回來,非拉著我拍照。
他調整角度時,我看見他口袋裡露出半截畫紙,上面畫的是我,線條很輕,卻很逼真。
「你還有這技能呢?」我問。
他慌忙把畫紙塞回去,耳尖發紅:「每天都畫,練出來了。」
「你每天都畫,怎麼我沒看到過啊?」
「別問了。」他打斷我,一把攬住我的肩膀。
快門按下。
他笑笑:「這樣也能留住美好的東西。」
我對上身旁溫柔的視線,忽然不合時宜地想起了一件事——
剛跟著沈歸期那會,有一次他醉酒,抱著我說,他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和愛人有一張合照。
那確實很遺憾了。
轉過頭:「你記得跟你們班的虞薇也拍一張合照,你以後會感謝我的。」
然而,沈歸期卻好像沒聽到一樣,自顧自地走了。
邊走還邊看手裡的相機,神色沉沉。
嘶。
這小子……
一定是把我拍得很難看,怕被我嫌棄。
建議秦始皇再統一一下男生的拍照技術哈。
15
高考如期而至。
分數出來,沈歸期一如所料,是臨城各校有史以來分數最高的一屆省狀元。
臨城一中的校長笑得合不攏嘴,拉著沈歸期在台上宣傳演講。
所有人都在往前湊,想沾一沾省狀元的才氣。
我好像已經看到了他未來閃閃發光的樣子。
真好。
我笑了笑,默默從人群里退了出來。
我已經能確定回去的日子了。
一個人不可能同時存在兩個時空里,所以這個時代的許晚徊出生那天,就是我回去的時候。
而我的生日,就在今天。
摸摸小黏人精沈盡歡的頭髮:「以後嫂子不跟你吵架了,昂。」
又看看季揚:「你……少碎點嘴比什麼都好。」
季揚撓撓頭:
「嫂子,你最近怎麼神神叨叨的?」
我沒說話。
最後搓了一把還在乖巧時期的沈盡歡,找了個藉口走了。
我不知道會用什麼樣的方式回去,如果是突然消失估計會嚇到別人。
所以我找了個沒人的地方,靜靜地等著。
可就在這個時候,身後忽然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你要回家了嗎?」
我轉頭。
沈歸期就站在那裡,目光灼灼地盯著我。
我特意沒跟他道別,就是怕忍不住掉眼淚,現在好了,還是沒忍住。
「對啊,我要回家了。」我說。
他眼裡閃過一瞬間的悲戚。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他和我說的是同一個家。
而事實也確實如此。
他上前兩步,緊緊把我抱進懷裡,很用力,像是怕我下一秒就消失在他眼前。
我聽見他強裝平靜的聲音:「我早就知道了,我畫過你的畫像,可是第二天畫就會消失不見,我也想照下你的樣子,可是照片上……沒有你。」
「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這個世界也留不住你。」
照片上沒有我?
我愣住了,心猛烈地跳動起來。
有什麼東西好像在腦子裡逐漸清晰,我終於想通了所有難以解釋的地方。
為什麼所有人都記不清前妻姐的長相?
因為我不屬於這個世界,所以,這個世界不會有任何有關我存在過的痕跡留下,記憶也是。
所以,在我離開後,他們會忘記我的長相,只記得一個真實存在過的名字「虞薇」。
為什麼前妻姐沒有任何照片留下?
因為相機根本不會出現一個不存在的人的身影。
為什麼沈歸期喜歡吃煎雞蛋?
因為那是我給他做的第一道菜……
原來從始至終,都沒有什麼白月光替身。
他找了二十二年的人,是我。
他愛了二十二年的人,是我。
他從十八歲就開始等的人,還是我。
只有我。
16
可我明白得太晚了。
「沈歸期……」
我想告訴他,我不叫虞薇,我叫許晚徊,可最後只有眼淚一滴一滴砸在他的手背。
我還是沒辦法告訴他我的名字。
沈歸期溫柔地替我擦乾眼淚:「你能告訴我,我們什麼時候會再重逢嗎?」
我看著他,堅定地開口:「十八年後的夏天,是你先找到我的。」
「然後,我會成為你的妻子。」
沈歸期笑了:「好,我知道我們還有一個未來就夠了。」
「我一定會等到你,等到那個有你的世界。」
「等到你成為我的妻子。」
他朝我俯身,滾燙的吻卻只隔著掌心落在了額頭。
他鬆開我,笑了笑:「回家吧,另一個世界的我還在家裡等你。」
「好。」我哽咽著應聲。
我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在一點一點消失。
眼前陷入一片漆黑。
再睜眼的時候,我出現在了二十二年後的老房子裡。
門外傳來沈盡歡帶著哭腔的聲音:「哥, 許晚徊真的滾下樓梯了, 可我也不知道她人怎麼就不見了。」
季揚勸道:「沈哥,你就別怪小歡了, 她都嚇成什麼樣了?」
「閉嘴!」
隨著大門被推開,光線透進來。
我撞進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裡,向來沉穩的男人在看到我的時候幾乎是踉蹌著過來,把我扣進懷裡。
就算抱著我的手, 他的手也還在發抖。
他甚至說不出一句話來。
於是,我先捧著他的臉,先吻了上去:「老公, 有句話二十二年前我就想告訴你了。」
「我叫許晚徊,不叫虞薇。」
幾乎是一瞬, 有淚砸進我的頸窩。
「你……你回來了?」
「嗯。」我點頭,捏捏他的胸肌:「你保養得真好,跟二十二年前都沒差。」
他突然笑了,卻比剛剛抱得還要用力,像是要把這二十二年的等待都揉進這個擁抱里。
身後跟著的兩個人一臉問號。
我看向沈盡歡:「雖然你沒幹人事, 但嫂子答應過, 以後都不跟你吵架了, 昂。」
又看向欲言又止的季揚:「這麼浪漫的場景, 你就別碎嘴了。」
兩人同時一怔。
這熟悉的感覺……
「嫂子?」
我卻沒再搭理他們,拉著沈歸期離開。
「走, 買島去,我們去度蜜月。」
然後,我要跟他說一個很長的故事。
跟他說,二十二年前的黃毛, 有多辣眼。
跟他說,早在我以為我只是替身的時候就喜歡他了。
跟他說, 沈歸期,我回來了, 再也不離開你。
……
番外:
沈歸期沒想過, 關於虞薇存在過的痕跡會消失得那麼徹底。
虞薇離開後的第二天, 所有人都開始遺忘她的長相。
包括他自己。
他不能忘。
他還要找她。
他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一遍又一遍地畫著虞薇的樣子,可毫無疑問,那些畫過不了多久就會消失不見……
最終,他還是徹底忘記了她的長相。
彼時, 即使他已經站到了頂峰,擁有了常人無可企及的財富,他也還是沒辦法去找她。
他喝藥讓自己昏睡,想在夢中記起他的樣子。
可是,毫無作用。
他甚至開始懷疑, 他真的能再遇到她嗎?
大概不會了吧,他想。
就算遇見了, 他也認不出來她。
那段時間他無比痛恨自己,甚至開始折磨自己。
就連沈盡歡和季揚都開始勸他:「嫂子已經死了, 如果她還在, 一定不希望看見你這副樣子。」
那是沈歸期第一次對著他們大發脾氣:「她沒有死!我的妻子沒有死!」
所有人都說他瘋了。
直到那天,他以他妻子的名義建下第九座商場。
隔著重重人群, 他一眼就看見了那個站在櫥窗外盯著昂貴禮服、滿眼艷羨的女孩。
比記憶先甦醒的是他的心跳。
許晚徊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那一天,男人往她手裡塞了一張黑卡。
跟她說:「買下來。」
「只要是你喜歡的,都可以買下來。」
這真是這世上最動人的情話。
(完)
【作者:此間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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