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時間像被拉長的橡皮筋。
我縮在角落一張油膩的小圓桌旁,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桌角脫落的木皮。
聽著前面的人上去講:抱怨老闆的,吐槽室友的,模仿奇葩親戚的……笑聲時斷時續。
我反覆默誦著我的段子,手心濕了又干,乾了又濕。那個關於馬桶的段子,真的好笑嗎?會不會太噁心?那個生理期的會不會被罵低俗?萬一冷場了怎麼辦?萬一沒人笑
就在自我懷疑即將把我淹沒時,主持人帶著醉意的聲音透過麥克風響起,有些失真:「下面這位,呃林月?新人,第一次來我們笑忘!大家給點愛ţṻ⁻的鼓勵?」
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帶著明顯的敷衍和疲憊。
舞台那束追光打下來,像一個審判的探照燈。我站起身,腿有點發軟,走向那方小小的光亮。
我握緊話筒,冰涼的金屬觸感讓我找回一絲現實感。開口,聲音因為緊張而乾澀發緊:「大家好,我是林月。」
一片寂靜。
只有背景音樂低沉的鼓點。
完了。
大腦一片空白。準備好的開場白瞬間蒸發。
我像被釘在聚光燈下的小丑,手足無措。
冷汗順著額角滑下來。
就在這時,角落裡突然傳來一個男人粗啞、帶著濃重醉意的喊聲:「喂!新來的!快點講!憋不出屁就滾下去!老子等著聽下個呢!」
鬨笑聲瞬間炸開,帶著惡意,帶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起鬨。
羞辱感像滾燙的岩漿直衝頭頂,臉瞬間燒了起來。
但就在這極致的難堪中,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勁猛地躥了上來!
讓我滾?行啊!但滾之前,我也得把你們噁心到!
我猛地抬起頭,迎著那束刺眼的光,臉上扯出一個我自己都覺得陌生的、帶著點扭曲的笑容,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豁出去的尖銳:
「憋屁?這位大哥你算問對人了!」我目光掃過台下,看到一些好奇的目光投過來。
「說到憋,我可有發言權了!畢竟,我人生第一次『高光時刻』,就是在馬桶上,當著百萬網友的面,憋一坨那個啥!」
台下的鬨笑聲詭異地停滯了一瞬,變成一種混雜著錯愕和好奇的安靜。
豁出去了!
我語速加快,帶著一種近乎神經質的亢奮:「五歲!我那會兒第一次便秘!感覺腸子都在打中國結!你們猜怎麼著?家裡沒一個擔心我會不會憋出毛病來!我親愛的爸媽!舉著手機!我媽高喊著:『寶貝加油!用力!表情!痛苦一點!』我爸當攝像:『頭低點!對!這角度絕了!』我當時就想啊,這拉的不是屎,這拉的是流量!是 KPI!是給我未來弟弟賺的奶粉錢!結果呢?」
我猛地一拍大腿,表情誇張,「嘿!真火了!標題:『小月牙的『人生大事』奮鬥記!』幾百萬點贊啊!網友辣評:『寶寶太可愛啦!小臉蛋都憋成紅蘋果啦!』可愛嗎?」
我模仿出一個微妙的笑容。
「我那會兒感覺自己的括約肌在為整個網際網路的 KPI 負重前行!我爸媽笑了,笑發財了!我呢?我到現在上廁所都習慣性找鏡頭!生怕錯過任何一個能上熱門的『奮鬥』瞬間!」
台下發出一陣壓抑不住的竊笑,隨即笑聲像漣漪一樣擴散開,越來越響,最後匯聚成一片哄堂大笑!
有人拍著桌子,有人嗆了酒在咳嗽。
那個醉漢也咧著嘴傻樂起來。
成了!那股冰冷的、破釜沉舟的力量支撐著我。
我趁熱打鐵,語速更快,節奏感也出來了:「長大了點,更精彩!我青春期報到!第一次來大姨媽,那感覺,跟兇案現場似的!我正手忙腳亂想銷毀『證據』呢,衛生間的門,『哐當』!我媽舉著手機就衝進來了!那表情,比哥倫布發現新大陸還激動!『天哪月月!你是不是來姨媽了?』」
我往旁邊挪了兩步「那鏡頭直接懟臉!我媽可不管我我褲子提沒提好!視頻標題:『記錄女兒的成長第一步:初潮!』網友:『勇敢的月牙!媽媽好貼心!』貼心?我只想問她,需不需要來個流量密碼三連拍:初潮、初戀、初夜?打包價有優惠哦!」
笑聲更大了,帶著點心照不宣的辛辣。
我看到了前排幾個人在擦笑出的眼淚。
「後來?後來我爸媽又生了個兒子。」
我聲音陡然一收,目光掃過全場,「神奇的事情發生了。
我家裡的空氣,突然就凈化了。
那些像狗仔隊一樣追著我拍的手機,全、部、轉、向、了!」
我模仿著我媽小心翼翼抱著弟弟的樣子,捏著嗓子:「『哦喲,我們晨晨睡醒啦?小眼睛真亮呀!』」
又模仿我爸舉著手機,弓著腰,保持距離的樣子,壓低聲音:「『噓小點聲!別開閃光燈!背景虛化!別拍到正臉!』」
台下爆發出更大的笑聲,這次的笑聲里明顯多了幾分嘲諷和認同。
「我呢?」
我攤開手,一臉荒謬,「我靠近我弟三米之內,我媽那眼神,唰!跟雷射似的!仿佛我不是他姐,我是行走的伊波拉病毒!我爸拍他,自帶聖光柔焦,恨不得原地打碼;拍我?」
我猛地湊近話筒,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歇斯底里的控訴,「恨不得把我鼻毛都拍成 4K 高清特寫!毛孔粗大?那是高清素材!黑頭?那是流量密碼上的皇冠!我媽還語重心長:『月月,你是家裡的頂樑柱!要懂事!』頂樑柱?」
我冷笑一聲,指了指自己,「我這根柱子,就是靠全天候無死角直播自己的便秘、摔跤、流血事件撐起來的!而我弟呢?他是被供在流量神壇上的小祖宗!現在神壇蓋好了,我這根頂樑柱,是不是該『功成身退』,原地爆破給他們助助興了?!」
最後一句,我用盡了全身力氣嘶吼出來,帶著積壓了十幾年的血淚和憤怒。
「轟!!!」
整個「笑忘俱樂部」徹底炸了!
口哨聲、跺腳聲、瘋狂的掌聲如同海嘯般席捲而來,瞬間淹沒了狹小的空間。
前排一個大哥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飆了出來;連那個醉醺醺喊我滾下去的傢伙,此刻也咧著嘴,跟著人群用力拍手。
我站在那片由我親手點燃的、近乎失控的喧囂中心,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
原來,把血淋淋的傷口撕開,撒上鹽和辣椒麵,真的會有人為此歡呼?
ƭüₛ原來,我的痛苦,真的可以變成武器,變成笑聲,變成力量。
我幾乎是踉蹌著走下那個小小的舞台。
腳踩在粘膩的地板上,有些發飄。
還沒回到角落那張油膩的小桌,一個身影就擋在了我面前。
是那個打著鼻環的吧檯妹子。她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但眼神里多了一絲審視和興趣?
她遞過來一張卡片,上面印著缺牙小丑的 Logo 和一個電話號碼,字跡潦草。
「老闆讓你下周五晚八點,正式場。」
她的聲音依舊沙啞,但少了那份漠然,「段子夠狠。保持住。」
她上下掃了我一眼,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向上扯了一下,然後轉身融入了昏暗嘈雜的人群。
指尖傳來硬質的觸感,像握住了一塊滾燙的烙鐵。
下周五,正式場。
心跳非但沒有平復,反而擂得更響,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7
那晚之後,我像是被注入了一劑強效興奮劑。
每個和家人相處的瞬間,我的大腦都在高速運轉,像一台冷酷的素材收集機。
父母的每一句「指導」,每一個對弟弟呵護備至而對我忽略或防備的眼神,都被我精準地捕捉、記錄、儲存。
我媽在直播間隙抱怨:「月月,你最近表情有點僵,不夠自然了,觀眾都看出來了!」
立刻變成我腦子裡的新段子:「我媽說我表情僵?廢話!對著鏡頭演了十幾年『幸福家庭』,臉譜都快焊死在臉上了!奧斯卡評委看了都得給我頒個終身成就獎:『年度最佳假笑維持者』!我弟呢?他只要打個哈欠,我媽都能解讀出『天使的慵懶』,觀眾刷火箭!這業務能力考核標準,也太雙標了吧?」
我爸在給弟弟買了個昂貴的進口安撫奶嘴後,隨口對我說:「月月,你小時候用的那個國產的也挺好嘛。
省錢!立刻化作尖刻的諷刺:「省錢?我小時候用的奶嘴是『省錢牌』的,我弟用的是『貴族進口天使專用』的。我爸說了,國產的也挺好?是啊,挺好,好就好在省下的錢都用來給我弟買『天使專用』的尿不濕了!敢情我這『省錢牌』奶嘴,吸的不是奶,是未來給我弟買奶粉的啟動資金啊!」
每一次在「笑忘俱樂部」的演出,都是一次淬火。
周五的正式場,台下不再只是散客,多了些常客和圈子裡的熟面孔。
當我開口,講述那些荒誕又錐心的「家事」,台下爆發的笑聲和掌聲,就像滾燙的熔岩,一遍遍沖刷、重塑著我。
我開始刻意打磨段子的結構,學習那些成熟演員的節奏和停頓。
哪裡該快,像機關槍掃射;哪裡該慢,像鈍刀子割肉;哪裡該沉默,讓尷尬在空氣中發酵。我學會了在講述最慘痛的經歷時,臉上掛著最無辜、甚至帶點天真的困惑表情,這種反差往往能引爆更大的笑聲。
我也學會了觀察台下,哪些梗能炸場,哪些需要調整。
那個缺牙小丑 Logo 背後的老闆,偶爾會坐在最暗的角落,看不清表情。
但演出結束後,鼻環妹子總會面無表情地遞給我一個薄薄的信封。
名氣,像野草一樣在地下瘋長。
在「笑忘」圈子裡,「那個講吸血鬼爸媽的狠人新人林月」,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標籤。
有同行主動來交流,有本地小媒體想做採訪,甚至開始有零星的小型商演邀請找上門來。
每一次小小的成功,都像一塊磚,在我內心悄然築起一道越來越堅固的堤壩,抵擋著來自原生家庭的侵蝕!
8
然而,平靜的水面下,暗礁早已潛伏。
「到底哪裡出了問題?之前明明談得好好的!」
我媽摔了電話,聲音帶著哭腔,「王導那邊口風突然就變了,說什麼『家庭形象需要更謹慎評估』?我們形象有什麼問題?月月這麼可愛,晨晨也」
「可愛?」我爸猛地掐滅煙頭,聲音冰冷,目光猝不及防地刺向我,「林月,你最近在外面搞什麼鬼?」
我的心猛地一沉,血液仿佛瞬間凍結。
來了!
「沒搞什麼啊。」我努力維持著鎮定,聲音卻控制不住地發緊,眼神下意識地想躲閃,又強迫自己迎上去,「就是跟同學複習去圖書館。」
「圖書館?」我爸冷笑一聲,站起身,一步步逼近我。
他身上濃重的煙味讓我胃裡一陣翻騰。
「哪個圖書館開到後半夜?哪個同學叫『笑忘俱樂部』?」最後幾個字,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唾沫星子濺到我臉上。
我渾身一僵,血液徹底涼透。
他知道了!怎麼知道的?跟蹤?還是那個圈子太小,傳到了他耳朵里?
「說話啊!」我爸猛地一拍茶几,震得上面的杯子哐當作響。
「能耐了啊林月!翅膀硬了?敢背著我們去那種烏煙瘴氣的地方,講那些那些下三濫的東西?!」
他氣得嘴唇都在哆嗦,手指幾乎戳到我鼻尖上,「講你媽怎麼拍你?講你爸怎麼偏心?講你弟弟?你把我們家當什麼了?!你把我們『月牙的奇妙成長』當什麼了?!你知不知道你那些狗屁段子,會毀了我們的帳號!毀了我們的家!毀了我和你媽辛辛苦苦打拚的一切!」
我媽也撲了過來,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有著歇斯底里的崩潰:「月月!你怎麼這麼沒良心啊!爸媽養你這麼大,供你吃供你穿,給你拍那麼多視頻讓你當網紅,讓你過上好日子!你就這麼回報我們?去外面編排我們?讓外人看笑話?!你是不是想逼死我們啊!」
他們的聲音像無數把尖刀,瘋狂地刺向我。
憤怒,恐懼,還有一股被徹底背叛的怨恨,在他們臉上扭曲。
那個曾經被他們視作搖錢樹、如今卻開始反噬的「工具」,讓他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我猛地抬起頭,迎上他們驚怒交加的目光,聲音尖利得能劃破空氣:
「回報?!你們要的回報,就是我從三歲開始,在鏡頭前拉屎放屁摔跤流血給你們賺流量!就是把我扒光了扔在幾千萬人面前,連來個月經都要被你們直播『成長的陣痛』!你們打拚的一切?那堆沾著我屎尿屁眼淚的鈔票,堆起來的到底是家,還是你們吸血的巢穴?!」
我往前一步,逼視著我媽那張被淚水沖花妝的臉:「給我拍視頻讓我當網紅?問過我嗎?我同意了嗎?!你們問過三歲的我為什麼總摔跤,因為我知道我摔倒你們高興!問過五歲的我,願不願意便秘的時候被幾百萬網友圍觀加油嗎?!問過十四歲的我,願不願意初潮的狼狽被做成『成長記錄』嗎?!」
我的目光又轉向我爸,他因暴怒而漲紅的臉在我眼中只剩下可憎:「毀了你們的帳號?毀了你們的家?真好笑!你們的家,你們的帳號,從一開始就是建在我的痛苦上的海市蜃樓!現在,它終於要塌了,你們想起來怪我了?!」
我喘著粗氣:「你們不是怕被笑話嗎?我告訴你們,這才剛剛開始!你們等著看吧!你們那些『奇妙成長』背後到底有多髒、多臭、多噁心,我會讓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這是我的『回報』,爸媽!好好收著!」
父母看我的眼神徹底變了。
他們不再試圖說服我、控制我,甚至很少跟我說話。
偶爾的目光接觸,都像被毒蛇的信子舔過,冰冷黏膩。
他們開始瘋狂地加固弟弟周圍的「防護罩」。
接送弟弟去幼兒園,必定兩人同行,警惕地掃視周圍,仿佛隨時會有狗仔隊衝出來。
家裡的窗簾永遠拉著,弟弟的任何照片、視頻,都嚴禁出現在他們那個依舊在勉力維持更新的帳號上,哪怕只是一個模糊的背影。
9
這種極致的反差,成了我最新、也最鋒利的彈藥。
在「笑忘俱樂部」的舞台上,我笑得更加肆意張揚:
「最近我家啊,安保等級直逼國家機密局!我弟出門,那陣仗,前有我爸開路掃雷,後有我媽貼身護衛,眼神犀利得能當安檢儀!我呢?」
我做出一個誇張的「請便」手勢,「我出門?他們巴不得我趕緊滾,最好滾遠點!上次我回家晚了點,我爸開門,第一句話:『喲,還知道回來?沒被狗仔拍到吧?別連累我們晨晨!』聽聽!親爹!我在他心裡,就是個移動的病原體加狗仔吸引器!」
台下爆笑如雷。
「我媽更絕!跟我說話,三米開外,自帶空氣凈化結界!生怕我呼出的二氧化碳里,帶著『脫口秀病毒』,傳染給我弟那『純潔無瑕』的金身!」
我模仿著我媽捂嘴後退的動作,表情驚恐,「我上次就咳嗽了一聲,我媽那反應,唰!後退三步,眼神驚恐,仿佛我咳的不是痰,是核廢料!就差給我套個隔離罩了!」笑聲夾雜著尖銳的口哨。
「他們現在嚴防死守,就怕我『玷污』了我弟的『清白之軀』。」
我聳聳肩,露出一個極其無辜又惡劣的笑容,「可他們忘了一點,我弟會長大的。等他識字了,懂事了,上網了嘖嘖,想想看,他親愛的姐姐我,可是給他準備了整整一套『原生家庭豪華揭秘大禮包』,圖文並茂,段子齊全!到時候,他那張被他們保護得密不透風的、純潔無瑕的小臉。」
我故意停頓,意味深長地環視全場,「看到自己喝的天價進口奶粉,是用他姐便秘和初潮的直播打賞買的,會是什麼表情?那場面,絕對比我五歲在馬桶上奮鬥精彩一萬倍!」
話音落下,全場先是一靜,隨即爆發出近乎瘋狂的、帶著殘酷快意的掌聲和尖叫。
我清楚地看到,我媽偶爾在客廳偷看我的手機,眼神里充滿了絕望的窺探。
我爸的煙抽得更凶了,整個人籠罩在一種陰沉的、山雨欲來的低氣壓里。
我知道,他們在恐懼。
恐懼我這張不受控制的嘴,恐懼那些段子像病毒一樣擴散,恐懼他們精心構築的「完美家庭」人設徹底崩塌,恐懼失去賴以生存的流量和金錢。
而我的「武器庫」,在實戰中飛速擴充、升級。
除了家裡的荒誕,我開始嘗試一些更普世、更能引發共鳴的調侃,關於學業壓力、關於青春期的迷茫,巧妙地將原生家庭的陰影融入其中,讓尖銳的個人控訴披上了更易傳播的幽默外衣。
那個印著缺牙小丑的簡陋名片,開始被一些更有分量的邀約取代。
10
本地一家頗有影響力的網絡電台邀請我做一期訪談,主題是「年輕一代的幽默表達」。
一家小型文化公司遞來了初步的合作意向書。
甚至,我收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邀請——來自「城市之聲」脫口秀大賽的報名連結。
這是一個面向全國新人的重要賽事,影響力遠超地下俱樂部,是通往更大舞台的跳板。
就在大賽報名截止日的前兩天,剛用鑰匙擰開家門,一股濃重的煙味混合著令人窒息的低氣壓撲面而來。
我腳步頓了一下,心頭警鈴大作,但面上依舊維持著平靜,換了鞋,準備徑直回房。
「站住。」我爸的聲音不高,卻像冰錐一樣刺破寂靜,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寒意。
我停下腳步,轉過身,沒說話,只是看著他。
昏暗的光線下,他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林月,」他緩緩站起身,一步步向我走來,高大的身影在幽藍的光線下投下濃重的、極具壓迫感的陰影,「翅膀是真硬了,啊?」
他在離我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下,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那股濃烈的煙味幾乎讓我窒息。
「那個什麼狗屁大賽,」他猛地從褲兜里掏出一張揉皺的列印紙,狠狠摔在我腳邊。
正是「城市之聲」脫口秀大賽的報名確認函。
我的心猛地一沉,他果然知道了!
「不准去。」三個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我媽也站了起來,聲音帶著哭腔和絕望的尖利:「月月!算媽求你了!收手吧!別去丟那個人了!你講的那些東西,會把我們全家都毀了的!你弟弟還那么小,你讓他以後怎麼做人?你讓爸媽的臉往哪擱?我們養你這麼大,你就一點不顧念親情嗎?!」
「親情?」我像聽到了天底下最荒謬的笑話彎腰,撿起腳邊那張被揉皺的報名確認函,慢條斯理地撫平上面的褶皺,動作帶著一種近乎挑釁的平靜。
然後,我抬起頭,迎上我爸那雙噴火的眼睛。
「爸,媽,」我的聲音異常清晰,在死寂的客廳里迴蕩,「你們是不是忘了?從你們第一次把鏡頭懟到三歲的我臉上,『親情』這兩個字,在你們眼裡,就他媽只值流量錢了!」
我爸的瞳孔驟然收縮,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起來,額角的青筋暴凸。
「現在跟我談親情?談臉面?談我弟?」我往前逼近一步,目光像淬了冰的針,直直刺向他,「晚了!」
「這個賽,我上定了。而且……」
我故意拖長了音調,目光掃過他們因極度恐慌而扭曲的臉,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砸下去:
「我的開場秀,就從你們,還有我那個被你們當成稀世珍寶一樣藏起來的弟弟講起!題目我都想好了,就叫:《流量神壇上的天使,和馬桶上的頂樑柱》!怎麼樣?夠不夠勁爆?夠不夠讓你們『月牙的奇妙成長』,再火一把!」
「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