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媽陪著我,聽我說了好久的話,我告訴她我曾經在初二的時候去過理髮店,原本想把頭髮染成五顏六色,但最終還是慫了,只簡單修剪了頭髮之後就離開了。
我媽詫異於我的審美,我卻在多年以後終於明白為什麼當時喜歡鮮亮的顏色。
我只是太想被人關注到,只是太想老師在看到我時不會猶豫支吾著記不起我這個人,而是能立即叫出我的名字。
執念太容易把人拉進深淵。
我喜歡與眾不同的熱烈,因為我此前太過於平平無奇。
8
我的身體雖然只是輕微擦傷,但薛輝是故意傷害,也被送進去拘留了幾天,順帶象徵性地賠償了我一些醫藥費和修車費。
我以為事情到了這裡應該就算了結了。
卻沒想到薛輝被放出來後,再次到了公司樓下找我。
我原本是不想見他的,但他卻耍起了無賴,「沈青,你能躲得了我一回,你還能躲我一輩子嗎?我知道你公司在哪兒,知道你家在哪兒,甚至知道你新買的房子在哪兒,你一天不見我,我就一直來煩你。」
一直這樣躲著的確不是個辦法,我也想知道薛輝到底想做什麼。
於是趁著午休的時候,我和他約了在樓下的咖啡店裡見面。
進去了幾天,他看起來十分憔悴,黑眼圈很重。
這一回見面,他冷靜多了,沒再像之前那樣歇斯底里。
看著我坐下點了東西,他捧著手中的咖啡喝了一口,醞釀了許久後才開口道:「沈青,其實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啊?就為了一套房子,你要和我鬧成這樣?」
「咱們先前的感情難道都是假的?我一直覺得你不是那種把金錢看得很重的人,是我看走眼了?還是你先前一直在偽裝騙我?」
他滿腹委屈,他不明白。我看著他,一時也不想和他解釋我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只是問:「咱們確認關係有兩年了吧?」
「是。」薛輝滿臉落寞,「兩年了啊,你一點兒感情也不念,就因為買車這點事兒就要和我分手,就因為擦破了點兒皮就把我送進了拘留所。」
我又問:「咱們這裡的冬天特別冷對吧?」
薛輝沒反應過來我話題怎麼忽然跳到了這上面,有些遲疑地點了點頭:「北方城市嘛,肯定冷啊。」
「兩年了,咱們一起度過了兩個冬天,冬天那麼冷,可你只有一次來接我下班,那天正好是你休息,你和我說下樓時候被冷風吹感冒了,所以你來接我是為愛衝鋒,你說要我獎勵你吃海底撈。」
聽到這裡,薛輝不耐煩道:「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薛輝,其實人一旦陷入到愛情里都是會變得盲目的,我以前總覺得你很愛我,你的愛情光明正大拿得出手,可這幾天我很認真地想了想,你的愛太表面。」
「就像你會在下班前一遍又一遍地囑咐我下班路上要小心,卻不會主動提及來接我;就像你明明看到我在晚上已經困得睜不開眼睛,卻還要求我和你視頻聊天;就像你先前被燙傷,我騎了十幾公里的小電驢去為你買藥送藥,你也只會在電話那頭說好愛我,卻根本不在意零下二十幾度的天氣里騎著小電驢十幾公里奔波,我渾身幾乎都要凍僵了。」
「就像我的房子,你明明知道我爸媽很艱難才付完了全款,但你還是輕描淡寫地想讓我把房子賣掉。」
「薛輝,你的愛在嘴巴里,這不是愛。」
9
「說來說去還是因為那套房子……」薛輝一副已經把我看透了的模樣,「我只是喜歡那輛車,想買輛車而已,我就是想要輛車而已!沈青,我是要賓利了還是要邁巴赫了?我沒有要那些夠不著的東西吧?你明明有能力成全我,只要把房子賣了就行,你為什麼就是不肯答應?我這點兒要求就這麼為難你嗎?咱們之間的感情就這麼廉價,連套房子也比不了嗎?沈青,難道你就沒有喜歡的東西嗎?」
我實在是聽得累了,「你可以有你喜歡的東西,也可以為你喜歡的東西買單,但你不應該把你的喜歡牽扯到我身上。」
薛輝聽我說完,滿臉失望,「你看,老人們都說不經事不知人心。好的時候怎麼都好,一涉及到利益,立馬就翻臉。」
我頭疼得厲害,我不是個善於辯論的人,更何況薛輝似乎根本不在乎我說什麼。
「咱們兩個到此為止吧,我沒什麼好說的了。」
咖啡此時端上來,我沒胃口喝,打算起身就走。
薛輝卻忽然道:「沈青,你知道的,我很小的時候我爸和我媽就離婚了,他們都不願意要我,就把我扔在了我奶奶家。我不是非要你賣房子,我只是覺得不把你什麼東西抵押在我這裡,我就會很沒有安全感,你明白嗎?」
我起身的動作停下,又坐了回去,不是因為他賣慘心軟,而是好奇他這個時候賣慘的用意。
「所以,那車你不買了?」
「要不這樣……」薛輝咬了咬牙,仿佛下定了多大的決心似的,「大不了那車過戶到你頭上,我只有使用權行不行?這樣你總可以賣房買車了吧?」
10
人在極度無語的時候是會笑出聲來的,真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賣房買車給你開?那我呢?」
「你家到公司那麼近,你不是一直騎電動車嗎?總不能你看見我買車,你也想買吧?別鬧了,就那麼點兒距離,你走路都可以,開車太浪費了。」薛輝認真地為我分析著,說完後看見我愣愣的不說話。
他只好嘆了口氣道:「那不然這樣,我先前那輛二手車給你開,不過你平常不能用,我爸那人你也知道,他天天去兩公里外的小區里打牌,冬天冷夏天熱他受不了,那車我原本是打算留給他。不過誰叫你是我未來的媳婦嘛,自家人。這樣,你以後用車就給我爸打電話,只要你月月把油加滿了,再每年把保險交了就行。」
說罷,薛輝又想到維修這檔子事兒,趕緊補充道:「不過先說好,既然你要用這車,有個磕碰什麼的,維修保養什麼的,你得出錢啊,你總不能讓我爸出錢,我爸老光棍兒一個還成天爛賭你也知道,他可沒錢。」
這臉皮之厚簡直讓人嘆為觀止。
我長出口氣,喝了口咖啡壓了壓才覺得自己好受些了。
現在我是半點兒都不敢難過了,先前一時昏頭生出的戀愛腦都嚇回去了,只餘下了滿心劫後餘生的慶幸。
我原以為他想的是從我身上割開一道口子扒著吸血把我吸干,卻沒想到,他連外面這層皮都不想放過,要一層一層地把我的皮也都扒下來。
太狠了,實在太狠了……
身體控制不住地發抖,薛輝看見我的反應後卻很滿意地笑了笑:
「怎麼樣,這回總算滿意了吧?我可不像你光想著自己,我是會為你,也會為咱們兩個的將來考慮的。」
我現在光是聽他說話都感覺後背發涼,於是趕緊道:「是,你太好了,我想了想,還是覺得配不上你,離開我你肯定還會找到更好的。」
薛輝的笑容就這麼僵在了臉上。
見我喝空了咖啡要走,薛輝終於忍無可忍地破口大罵:「沈青,你是智商有問題還是耳朵聾了?我剛才說了那麼多你是一句也沒聽進去是不是?真當你是香餑餑我得求著你呢?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除了學歷比我高點兒,你有哪點兒能配得上我?現在我肯要你,肯娶你,你都得燒高香了,你擺什麼臭架子!」
「薛輝。」我看著他翻臉比翻書還快,倒不覺得意外,反而覺得有趣,「你這副急赤白臉的吃相真難看。」
說白了,車子他太想要了。
賣慘也好,求婚也好,歇斯底里的咒罵也好,無非就是一個目標,讓我這個冤大頭乖乖賣房出錢給他買車。
在發現目的難以達到後,他破防了。
嘖,虧我以前還覺得他經歷得多,比我可靠穩重,現在看起來,也不怎麼樣。
11
我要走,薛輝自然還想拉拉扯扯的,然而店員很快又報警了,我和薛輝再一次被帶到了派出所。
因為這一回也沒有造成什麼重大影響,薛輝被留下批評教育,我先一步離開。
但是我知道,薛輝這樣的人除非死了躺在棺材裡,否則是絕不會那麼輕易善罷甘休的。
所以我給一起認識的朋友打去了電話。
我們這樣的小城市,地方就這麼點兒大,薛輝的同事是我初中同學的老公。
在聽說了這件事後,同學孟欣當即義憤填膺道:「他怎麼這麼大的臉?還好意思來找你?放心吧青青,我讓我老公盯著他,有什麼動靜一定第一時間告訴你。」
我苦笑道:「但願他這次從派出所出去後能想明白了。」
「他那個人吧,恐怕這輩子都不會想明白……」說罷孟欣也是嘆了口氣,「青青,別擔心,會好的。」
12
再次被批評教育放出來後,薛輝接下來的確不來找我了,但是我發現他開始頻繁地登錄某平台的帳號看我發的視頻。
幾乎是在我發出視頻的一個小時內,他就會登錄上線。
要知道以前他從不會這麼頻繁地上線這個軟體,有些空餘時間幾乎都用來打遊戲。
紅姐知道這件事後覺得有些毛骨悚然:「他這是想幹嘛?你還沒拉黑他嗎?」
「拉黑了他也能用小號關注我,更何況,留著還有用,先留著吧……」
紅姐以為我還想復合,搓了搓胳膊上剛被驚起的雞皮疙瘩勸我:「青青,不要昏頭了呀,他這樣的人一看就心理變態的,你可不能往火坑裡跳。」
「放心姐,我明白的。」
13
我是不打算再和薛輝有任何牽扯的,但是我知道,薛輝不會那麼輕易放過我。
因為孟欣告訴我說,那輛卡宴其實早在半年前薛輝就已經預定好了,交付了首付,這半年來其實一直在等車,還選配了不少。
告訴我的那天他不是去買車,而是去提車的,後來提了車到我公司樓下求婚也是一早就計劃好了的,就是為了讓我虛榮心上頭稀里糊塗地答應他。
更要命的是,半個月前薛輝就表達出了想要結婚的意願。
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卡宴的事,滿心歡喜地準備要和薛輝訂婚領證。
要知道我們這裡的習俗是先簡單地舉辦一個訂婚宴讓兩家父母見面,之後就議定細節領證,領證之後才會準備相對複雜的婚宴,邀請親朋好友來見證,可一旦領證,在法律層面上我們就已經是合法夫妻。
要不是因為公司最近接了一個大單所有人不允許請假,恐怕我現在早已和薛輝領了結婚證。
越想越心驚,孟欣在電話那頭也是一陣後怕,「青青我和你說,這個薛輝啊,我真是越打聽越害怕,這心眼是一套又一套,他都打算和你結婚了,買這麼貴的車不告訴你,還想哄著你趕緊領證。我都不敢想,你要是真的和他領了證,發現了這樣的事,就算想斷開,也是二婚了呀,咱們這樣的小地方,頭婚和二婚肯定是不一樣的呀,他這是想逼你拿錢出來呢。」
但只是還有一點我不明白,「既然這樣,他為什麼又不等著和我領了證再告訴我買車這件事?」
說到這裡,孟欣不由笑了一下,「青青,這就是你命好了。薛輝買車這事原本藏得嚴實,普通一點的同事們都不知道,但他不是有幾個走得比較近的狐朋狗友麼,其中有個最近想去相親,想開個好一點的車去擺闊,就攛掇薛輝索性把這事挑明了,還說是你們兩年的感情,肯定是板上釘釘要在一起的,不會再有意外了,到時候在公司樓下開著豪車帶著鮮花一求婚,你保管昏頭,什麼都答應了。又是當著那麼多同事的面,你肯定是有虛榮心的,只要你一答應,後續哄一哄,還不乖乖地幫忙還貸款嘛,只是沒想到你那麼硬氣,說斷就斷了。」
「這車啊其實是在半個月前就到了的,只是薛輝怕出什麼意外被你發現,一直沒敢去提車。但你想想,這麼好的車,明明已經能開到了,但是卻只能擺在那裡,他心裡能不痒痒嗎?所以被這麼一攛掇也就答應了。現在他也是悔死了。後來為了這事,他還和那個朋友打了一架,聽說打得蠻凶的,都見血了。」
怪不得薛輝表現得那麼氣急敗壞,這車子沒那麼輕易能處理。
說罷孟欣擔憂道:「青青啊,他背著這麼多車貸可沒那麼容易解決。目前肯定是盯死了你的,你可一定要小心啊。」
「好。」想到這裡,我到底還是道:「如果他後續把車子處理掉了,你也告訴我一聲。」
「一定。」
14
薛輝到底還是沒有處理那輛車,又過了幾天孟欣告訴我說:「青青呀,你可以放心了,雖然那個車還是沒有處理,但那個薛輝不知道走了什麼狗屎運,結識了一個大老闆,聽說那個大老闆和他稱兄道弟的,他車子的事,那個大老闆願意給他出錢解決了。」
這就很古怪了,有錢人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更何況才認識薛輝幾天就給他出錢買車?
該不會……
想到了什麼可能,我開口問:「那個老闆喜歡男人?」
「這倒沒有,不過他有特殊性癖。」說到這裡,孟欣神神秘秘道,「他叫李有德,早幾年還因為強姦罪進去過,聽說他有什麼童年陰影,只喜歡和處女發生關係,絕不和非處的女人睡覺,所以就算有錢,但年近四十了也還是單身。要說這薛輝也是有能耐,這樣的變態也能打交道。但不管怎麼說,他那筆車貸有了著落,接下來他應該就不會再盯著你了。」
孟欣是真心實意地為我感到高興,但我卻在那一瞬間覺得後背發涼,艱難開口道:
「欣欣,事情接下來恐怕更糟。」
孟欣不解:「為什麼?」
「因為,我還是處女。」
15
時間和空氣仿佛靜止了。
很久很久,我和孟欣都保持著沉默。
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還是孟欣先忍不住開口問:「我記得你和我同歲,今年 27 了?」
「恩。」
「這麼多年,就沒找過男朋友?」
「找過,但是……」
我聽見孟欣在電話那頭喃喃了聲老天爺,「這事兒薛輝知道?」
「知道。」
孟欣煩躁地開始啃指甲,「那……那要不……你……」
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兒,孟欣覺得這實在是昏招,所以到底也沒說出口。
我卻已經打定了主意,「欣欣,我原本以為人和人之間相處,合得來就在一起,合不來就分開做陌生人是很正常的事。但經過這件事我明白一個道理,有些人一旦招惹上,想分開,就得撕下一層皮。我現在幾乎可以肯定,薛輝和這個李老闆摻和在一起,保管是沒安好心,我不能再坐以待斃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
「如果他真的沒安好心的話,那就給他創造個機會看看。」
16
接下來我開始頻繁地發視頻到社交帳號上,帳號里的內容是我在和薛輝分手以後,家裡給我介紹了相親對象,而我很快地墜入愛河,甚至打算閃婚。
連續這麼發了半個月後,就在我發出訂婚日期的前一天晚上,薛輝出現在了我家樓下。
而他之所以過來,是因為我讓孟欣她老公放出消息說,我爸媽今天回了老家去接姥姥和爺爺奶奶來參加我的訂婚宴,所以今天晚上不在家。
在看見他的那一刻,到底還是失望的,畢竟相處時候的感情是真的,沒想到分手後,我們竟然會走到這一步。
薛輝看樣子是打算上去找我,正好碰到我下樓倒垃圾。
兩相碰面,他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吐著煙圈問我:「聽說你又找上新的相好了,要結婚了?」
樓道狹窄,煙圈直直朝著我鼻腔涌了過來,我扇了扇,繞開他走出去倒垃圾,同時回應他的問題:「年紀也到了,性格也合適,水到渠成的事。」
薛輝在我錯身過去的時候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問我:「沈青,咱們兩年的感情,這就算完了?你一點兒機會也不給我了?」
「薛輝,我只是個普通人,你也是。」兩年的感情不是作假的,縱然我和他再也沒有可能了,但我也不願意真的和他走到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