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心中一軟,走到一旁的涼亭之中,給兩人留出獨處的空間。
從我的角度看過去,花影錯落,璧人成雙。
江渡伸手,輕輕拂去拓跋微頭上的花瓣……
嘗到了這次甜頭後,江渡與我練武更加認真,每次輸給他後,我都會認真反思,甚至到了月上柳梢,都沒停止練武。
功夫不負有心人,我感知到自己與他的差距在一點點縮小。
又一次演武過後,沈渡收回劍鞘,眼中的肯定之色一閃而過:
「你進步得很快。」
我背過身偏頭回他:
「是嘛,那你可要努努力了,別等哪天我真的超過你。」
後面的人猶豫了一瞬,隨後啞聲開口:
「你能不能離她遠一些?」
紅字翻滾:
【男主占有欲太強了,這是在警告女配嗎?】
我知道他說的是何人,於是扭頭看他。
我以為自己少年人的眼中會看到隱忍的醋意,可是沈渡的眼中,為何會有一絲憐憫之色。
真是讓人火大。
6
上京城的武將經常會一起打馬騎射,我的武功在這段時日進步很多,在眾人的對比之下一騎絕塵。
於是西山的剿匪、北都的平亂,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事情辦得漂亮,聖上給了賞賜,一時間我這個上京唯一的女將軍風頭無兩。
他們說我虎父無犬女,有先父遺風。
可是我卻忘了,一人過於突出,如同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被文官們集體彈劾時,我正在院中練槍。
六旬有八的監察御史來我府上吃酒,睜著迷瞪渾濁的雙眼說他可以幫我正名幾句。
只是聽聞我府上前些時日得了一個絕色美人……
拓跋微出來倒酒時,監察御史的面色突然愣住,眼神中滿是驚艷。
他想要伸手去碰拓跋微的手,卻被後者嫌惡地躲開。
監察御史面色一沉:
「宋將軍,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將酒水狠狠潑到他的臉上,聲音冷然:
「若是我宋南星的前程,需要用女子的羅裙來換,那我寧可不要!」
「好,好,好得很……」
御史大夫憤然離去。
7
我過去行事張揚,不喜結黨,在文官中樹敵不少。
如今武藝又在上京一騎絕塵,武將們也看我刺眼起來。
直到京城傳來消息——王校尉死了。
他失了一臂,被人一箭穿心定在雕花屏風上。
監察御史斷言,整個京城,有這個能力的,就只有我一人,而且兇手使用的無名劍法,和我在那日騎射中所用的一致。
可是那套劍法,是我在和江渡演武中學來的,如今卻成了我殺人的鐵證。
皇宮的禁軍已經將將軍府圍了個水泄不通,直言在事情未查明之前,我不能離開將軍府半步。
可當天晚上,我的院子燃起了熊熊大火,偏生我還喝下了丫鬟送過來的茶水,渾身像是被下了軟筋散一般動彈不得。
一切都太過於巧合,我心中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想。
這是聖上想要我死。
我今年不過十九歲,可武藝已經冠絕京城,榮耀在年輕一輩的武將當中封無可封,再過上幾年時間,勢必會功高震主。
如今國內外安定,君主便迫不及待地想拔掉我這根生長在利刃上的荊棘。
黑焦的煙塵湧入我的鼻腔,我的意識也漸漸模糊起來。
火光滔天之間,我看見了一黑一白兩個身影,應當是我快到了地府,黑白無常已經來鎖魂了吧。
可是那道黑色的身影卻為我抵擋下馬上要掉下來的房梁,而那道白色的倩影滿臉焦急地來到我的身旁。
我苦澀地勾起唇角。
我還以為,江渡和拓跋微已經離開上京了。
拓跋微來到我的身邊,伸出微涼的手指碰了碰我的臉。
我扭頭避開她的觸碰,卻被她強硬地抱在了懷裡往火場外面跑。
等到安全的地方時,她的頭髮已經被燒斷了幾縷,就連衣衫也變得破碎,我指尖不小心一勾,上半身的衣衫幾乎完全脫落。
紅字繼續翻滾起來模糊住了我的眼睛,只是如今都變成了我看不懂的字符。
密密麻麻的,但我還是清楚地看見了,這個衣衫半褪的美人,是個男人!
8
我失去了意識,昏迷了很久,睡夢中我又夢見自己幼時許下的誓言,希望能成為天下第一的將軍,做延國最鋒利的刀。
夢境壓縮迴環,我又夢到了被江渡梟首在戰場上的那天。
夢境極為真切,我的頭顱落在地上,一雙不甘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
苦澀的藥汁灌進我的喉嚨,打斷了我的噩夢。
我費力地睜開了眼睛。
拓跋微坐在我的床邊,溫涼的手附在我的額頭上。
我聽見江渡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七皇子殿下,人醒過來了嗎?」
夢境中被梟首的余懼仍在心頭,我不受控制地打了一個寒顫。
拓跋微輕聲開口:
「你終於醒了,可有什麼地方不舒服?」
我費力地起身,拓跋微那張平日裡不悲不喜的眼中滿是擔憂的神色,他想伸手來扶我。
我狠狠推開他,心中滿是被欺騙的苦澀。
他眼中的受傷之色一閃而過,語氣中帶著幾分安慰:
「以後上京城,再也沒有沈將軍了,南星,你不必害怕那些人再對你動手。」
我的目光落在江渡身上,他卻不敢對上我的眼睛。
他知道殺了王校尉之後我會死的,他明明會那麼多種武功,卻偏偏用了我從他那裡學到的無名劍法。
前世今生,算起來,他倒是殺了我兩次。
7
現在想來,我不由得覺得自己可笑,本想將江渡養在身邊作為磨刀石,可如今卻被這塊磨刀石反噬。
別說是天下第一了,就連宋南星這個人都徹底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我被兩人帶回北漠皇宮,才知道拓跋微原本就是北漠的皇子。
當年那個美人肚子裡懷的是雙生胎,當她知道自己兒子在這波譎雲詭的宮中會死的時候,毫不猶豫地將女兒獻祭了出去,騙過了那些人。
至於拓跋微,的確是他妹妹的名字。
如今的江渡,還是會每日來陪我練劍。
我心中對他有恨,幾乎全用的是不要命的打法。
他卻是收著力道,雖招式凌厲,卻在要碰到我時,都是點到為止。
我將他的手臂刺了個對穿,他卻哼都沒哼一聲。
我卻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冷漠地收起劍鞘離開。
這次回北漠,兩人顯然是做好了準備。
拓跋微操控人心,江渡就化身暗箭,將阻礙一一清除。
最後,這個自小被隱藏身份的私生子,竟成了這宮裡實際的掌權人,而皇座上的那位,不過是他的傀儡。
又是一個月光寒涼如水的夜晚,我躺在青紗帳包裹的床上。
青紗帳外,一個提著燈籠的白色身影提著一盞燈籠緩緩靠近我。
來人腳步極輕,暖黃的燈籠是唯一的光源,活像前來攝人心魄的春夜艷鬼。
8
他輕輕躺在了我床邊的小榻上。
我卻翻身下床,將躺在小榻上的人利刃抵喉。
對上我眼中的殺意,他倒也不惱,反而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手放在我的腰間虛虛地扶著。
許久未出現的紅字再一次沸騰起來:
「之前我們怎麼就嗑錯了呢?」
「這樣的招式,你從未對男主用過……」
他的笑意讓我感到刺眼,畢竟我是真的想殺他,而如今的我,也真的有這個能力。
「為何要來這裡,你明明知道,我是真的會殺了你。」
他語氣委屈:
「可是這個地方,是唯一讓我能安寢之處。」
昏黃的燈光之下,他緩緩講述著他的曾經。
他說,拓跋微三個字,是他一生的夢魘。
當年在皇后下手之前,母親就調換了自己和妹妹的衣衫。
那個年僅五歲的小女孩被塞進那個枯井時,手裡還死死的攥著母親編給她,用來保平安的五彩繩。
他聲音幽幽地講完了故事,可我心中卻並未動搖。
對於這位隱藏在所有人之後的執棋人,我對於他的防備,比只作為刀俎的江渡強百倍。
「給我一個不殺你的理由。」
他眼中的落寞一閃而過,用手指了指自己腰間突起的地方。
我順手往下摸去,翻出了一個錦盒。
兩隻蠱蟲靜靜地躺在裡面,通體褐色,一大一小。
他聲音幽幽:
「這是來自南疆的蠱蟲,大的是母蠱,小的是子蠱。若是兩人分別服下,服用母蠱的人便能控制子蠱,讓另一個人成為自己手中最忠心的刀。」
我拿起那隻大的蠱蟲,放在手中把玩。
拓跋微看著我,露出脆弱的脖頸,聲音中帶著幽哄,眼底的瘋狂之色卻一閃而過。
「南星,我願意做你的謀士,成為你手中的刀……」
可下一秒,我就將那隻大的蠱蟲塞進了他的喉嚨里。
他瘋狂咳嗽:
「你這是什麼意思?」
9
我收回匕首,拿著另一隻小的蠱蟲:
「七皇子殿下又騙我了,讓我猜猜,你吃下去的那一隻才是子蠱吧。」
他捂著自己的喉嚨:
「我明明沒有任何破綻,你是如何看出來的?」
我冷哼一聲。
我只是在京城與拓跋微共處一室了一段時間,給他送了些他喜愛的東西。
怎麼就能蠢到以為這個能操控整個北漠的控心高手,會對我情根深種,甘願俯首稱臣呢?
他將自己的傷疤揭露給我,目的不是為了讓我心軟,而是準備在我轉移注意力的時候拿出蠱蟲。
聽完我的分析,拓跋微卻意外地平靜下來。
他垂著頭,嘴裡卻發出低低笑:
「我以為武將都是江渡那般單純的人,但你確實不同,我願賭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