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懶得理他,一直走到最裡面的那一間,敲了敲門。
沒人應。
我又敲了幾遍,隔壁的開門了。
「哎哎哎,都幾點了,不會小點聲!」
齊飛趕緊道歉,指了指:
「姐,這裡的大爺不在家嗎?」
那大嬸一聽這稱呼變了臉,笑著擺手:
「那裡面哪有老頭,那裡住了個還沒考試的學生。」
「最近……估計回學校了?我都好久沒看見他了。」
學生?
齊飛倒吸一口氣,趴我耳邊嘀咕:
「我看見就是老頭,千真萬確!」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跟大嬸藉口我倆是他學校同學,又捶了半天門。
最後見實在是沒動靜,我喊了出來:
「我是那天買你床墊的!」
「兄弟,我找你真有急事!」
話音剛落——
「吱啦」一聲,門開了。
09
幽暗的房間裡,到處都堆滿著書,還有幾個二次元的玩偶。
是個年輕人的屋子。
但面前佝僂著身子的男人,明顯是個四五十的老頭。
而且那種老相,像是被一瞬間吸乾了精血的那種,遠遠看上去兩個眼窩空蕩蕩的,跟骷髏一樣。
「骷髏」往上抬了抬,似乎是看了我一眼。
「你看上去……跟上個月可是一點都不像了。」
意思明顯。
上個月我找他買床墊的時候,活生生跟個流浪漢似的。
那時候剛被房東趕出門,落魄得連飯都快吃不起了。
「我發現了床墊的秘密。」
我單刀直入,看著他怪異的模樣。
「你也應該發現了吧?」
半晌,他點了點頭。
「是的,但這不是秘密,是詛咒。」
我跟齊飛怔住,緩緩坐了下來。
「床墊會根據使用的頻率,來增加時間穿梭的長短,但相對應地,這些時間並不是平行時空,而是從本身中抽取。」
齊飛伸長了脖子,看了一眼。
「啥玩意兒?」
那男人頓了頓,似乎是不知道該用什麼辦法讓我們的腦子能聽懂。
「通俗來講,你們利用床墊穿梭的這些時間,其實是經過壓縮,從你們自己掌控的時間裡提取的,就好比……」
「你們穿越到了三天後,那麼這三天的時間……」
他拿了本書,忽然翻到最後撕下了一頁。
「其實就是壓縮了你們的壽命,提前拿出來使用了。」
「我去!」
齊飛瞪了眼,拍腿反駁:
「但我們就只是醒過來這麼簡單,又沒有真的在夢裡待三天!」
男人嘆氣:「你們窺探未來,這就是支付的代價,跟你們用不用沒有關係。」
他說著反手指了指齊飛:
「這位兄弟你用了不少時間吧?」
我這才反應過來這幾日覺得不對勁的地方——
齊飛他憔悴得太快了,就跟老了幾歲一樣!
「那你是……」
男人點了點頭。
「我用了一年的時間,到未來了太多次,才被消耗成了這樣。」
齊飛咋舌,又環視一圈八卦起來:
「哥們兒,你對這個這麼了解,你怎麼也沒看看彩票什麼的,大賺一筆?」
男人笑起來,也有點不好意思。
「我那會兒還沒畢業,只顧著看考試答案了,倒也賺了點小錢,不過都買……」
他指了指屋裡的一角——
一個扎著雙馬尾穿比基尼的大型手辦,在破舊的屋子裡格格不入。
齊飛閉了嘴,眼神中充滿了敬佩。
「哥們兒牛逼。」
自古說吃得好不如選得巧。
這個大哥做到了。
「你用這個床墊的時候,有沒有做過奇怪的夢。」
我猶豫一下,試探問:「大概像是,夢見自己被殺了之類的?」
男人搖了搖頭,卻好像並不覺得奇怪。
「這個床墊本身就是非自然現象的東西,被人發現,盯上也很正常吧。」
「就像你們,不也盯上了我嗎。」
10
我有些吃驚,總覺得他淡定過了頭。
「我不是說了嗎,我早就看到一到兩年之前的東西了,也知道你們會來。」
他喝了口茶,忽然又說:
「你們知道,因果論嗎?」
齊飛這會兒 CPU 快炸了,抓著頭髮悶頭喝茶。
「因果?起因和結果?」
「是的。」
「任何事情的發生,都有其必然的原因,你做的任何事都可能是原因之一。」
我似懂非懂,繞得腦殼疼。
「那既然任何事都可能成為原因,那改變這些事,能改變結果嗎?」
他搖頭:
「結果永遠無法改變。」
最後一句話齊飛算是聽明白了,拽著我的胳膊小聲說:
「靠!那你被殺難不成就永遠無法改變?」
我煩了,誰特麼聽見這話樂意啊!
眼看他滿屋子都是神神叨叨的書,我忍不住反問:
「你怎麼這麼懂?」
他推了推眼鏡,反倒還很驕傲:
「馬克思主義裡面有。」
我去!大學這書我愣是一頁沒看過。
齊飛又開始低估:「我看這人是學傻了。」
我點頭,那可不是學傻了!壽命都用了,不特麼買彩票,跑去看考試答案!
書呆子一個!
我懶得再聽他說這個,拉著齊飛離開。
上了車他就開始哼唧起來:
「周宇,你說他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啊?你不會真沒救了吧?」
「滾滾滾!別他媽咒老子!」
我管他哪句真哪句假,總之我死不了!
況且我已經想好了獲救的辦法!
齊飛吃驚:「什麼辦法?」
我油門踩到底,開始計劃的第一步——
「回家買彩票!」
如果我猜得沒錯,那兇手 A 一定是盯著我腿上的什麼東西,不然也不至於次次都把我的腿砍下來看。
腿毛自然是不可能,唯一的原因只剩下了那個紋身。
可他為什麼要看紋身,他靠這個分辨我的身份?
何況我們倆也沒有見過,他應該對我的臉沒那麼熟悉。
而另一個孫子 B 只是為了我的錢。
想要錢,這還不簡單嗎?
齊飛明白了我的意思,臉色難看。
「你不會是想……周宇你瘋了?!」
瘋?
老子快死了!瘋了也比死了強!
想殺老子,門都沒有!
11
因為在夢中看到過他的長相,我特意又去彩票店溜達了幾圈。
果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他。
我跟齊飛直接走了過去,看他臉上的神情從兇狠到難以置信。
「你,你,你們想幹什麼!」
跟夢裡一樣慫。
我壓低了聲音,摟上了他的脖子。
「兄弟,想不想跟我發財?」
他猶豫了片刻,瘋狂地點了點頭,站著筆直,生怕碰到我抵在他背後的刀尖。
「兄弟,我看你也天天來買彩票,咱們也算是有緣,我才想帶著你發財的。」
我說得輕鬆,他趕緊往後縮。
「感謝兄弟,這東西危險……」
危險?這可比他以後會殺我的刀小多了。
我跟齊飛謊稱我們倆找到了買彩票的技巧,但人手不足,所以想再找個人入伙。
怕他不信,我掏了掏口袋。
「這一萬塊錢你拿著,願意跟我乾的話,以後會賺得更多。」
看見錢他眼睛就亮了,趕緊拿過去。
「榮幸榮幸,兄弟能不能先跟我透透,是什麼法子啊?」
什麼法子?
當然是靠做夢了。
我自然沒說,夢裡就因為說了這個才激惱了他,一共捅了我三刀。
「你等我消息吧。」
這些錢暫時可以牽制他,應該不會再想著法子殺我了。
接下來就是計劃的第二個環節。
我睡了一下午,不停地做夢。
終於再一次夢到了那個男人,照例是斷掉的左腿,和幾乎剁成肉醬的臉。
時間,就在三天後的晚上。
「奶奶的,真是陰魂不散,一天好日子都不讓過!」
我睡醒後罵了一通,給齊飛打了個電話。
「計劃可以開始了。」
12
晚上 9:00,齊飛打電話約買彩票的男人出來,要談論以後發財的計劃。
晚上 10:00,男人到達別墅,為了表示「入伙」,齊飛在男人腿上貼了一個「忠義兩字」的紋身貼。
結束後,齊飛讓他在客廳等待,進屋完成裝置。
裝置內容:將床墊放在三張凳子上撐住,一個凳子上綁上繩子,跟門把手系在一起,這樣有人推門時會瞬間拉走椅子。
也能確保我會從夢中驚醒。
我必須在計劃的上一環完成後才能入睡,否則事情原來的發展走向沒有改變,夢境也不會改變。
完成後,他給我塞了一顆褪黑素,然後出了房門。
晚上 11:00,門口傳來異響,彩票男人喊了幾聲,自己去開門。
走進來一個體型很高的陌生男人,忽然從包里掏出了電棍,直接電暈了他。
晚上 11:03,男人蹲下身仔細地觀察著彩票男的腿,看到了忠義的紋身。
但因為當天是暴雨天,男人身上的水珠落到了紋身貼上。
結果紋身貼……搓泥了。
計劃 A 失敗,開始計劃 B。
晚上 11:05,男人暴怒,從包里拿出了一把砍刀,往臥室走。
門被打開的瞬間,我被椅子帶動著從床墊上跌落,強大的失重感讓我從夢中驚醒,摔在了地上。
雨衣下那雙漆黑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我。
以及我腿上的紋身,如假包換。
「嘿嘿,找到真的了。」
他揮著刀向我砍過來,我連滾帶爬地倉皇躲避。
第一下,砍在了洗手池上,我躲開了。
第二下,砍在了柜子上,我又躲開了。
我在夢中已經看到過他殺我的方式,再來一遍就知道逃命的方向了。
第三下砍在門上,刀尖擦過我的胳膊,瞬間皮開肉綻。
「我操啊啊!齊飛你特麼快出來啊!」
那男人Ṭṻⁱ猛地反應過來,可還沒來得及回頭,齊飛猛地從門外衝過來,兩根電棍使勁往他身上戳。
我甚至都聞見了一股烤焦的味道,男人應聲倒地。
「不喊你你不出來是吧!差點我就被抹脖子了!」
這一次可不是做夢了,而是實打實地被砍。
13
齊飛氣喘吁吁,扔下東西趕緊把他捆起來。
「警察大概 10 分鐘後到,這次算是抓了個現行,他跑不了了。」
我也舒了口氣,跟他一起把人綁好,又潑了一盆水上去。
那男人看上去三四十的年紀,意識到自己被綁起來,面色驚恐。
「不是吧大哥!你也會怕啊!你怕你還殺人?」
他惡狠狠地盯著我,卻忽然冷笑。
「我不殺你,你就得殺我。」
啥玩意兒?!
齊飛我倆對視一眼,都懵了。
「我壓根不認識你啊大哥!咱倆啥時候結過仇?」
「未來。」
他看了眼我身後的床墊。
「你不也是看到了未來,才能躲過去嗎。」
「你也用過床墊?」
我徹底蒙了,可未來的事情怎麼能變成定論呢?
「未來是未來,又沒發生,你殺我幹什麼!」
他狂笑起來,鄙夷地看著我。
「如果你知道你未來會撿錢,你現在走路就會往地上看。」
「你的意思是,未來咱倆有仇,為了避免那個時候,所以你現在就把我殺了?」
什麼鬼邏輯啊!
他反問我:
「你不是看到了未來我會殺你,所以才把我綁起來的嗎?」
我好像有點明白了,但又覺得不一樣。
「我靠,我是因為你要ṭũₗ殺我啊!我不綁你我就嗝屁了!我這是自救!」
「我殺你,也是因為你要殺我。」
他死死地盯著我的腿。
「我一年前就頻繁地做夢,會有一個腿上有紋身的人把我殺了,所以我殺你,也是為了自救。」
我徹底糊塗了。
可如果他不來殺我,或者說不試圖改變結果的話,我倆根本就不會認識,我怎麼去殺他?
齊飛已經被我們繞得暈頭轉向了,聽到門口的警笛聲才如釋重負。
「得得得,這些話你留給警察說去吧!」
他說著就去拉他,身子卻猛地被扭過去。
那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偷偷割開了繩子,直接擰住齊飛的胳膊,另一隻手卡住了他的脖子。
「不許動!」
「不許動!」
兩道聲音響起,門外的警察也都沖了進來。
齊飛渾身抖得像個虱子,使勁地沖我眨著眼。
我垂下頭,看見他們身後被我踹飛的刀。
「準備得挺充分的啊。」
男人冷笑,卻忽然掏出一把匕首,拖著齊飛往屋裡走。
「你們誰也別進來,否則我就殺了他!」
接著他拉著齊飛跟我,慢慢往臥室挪。
門外的警察舉好了槍,那男人立刻就摁下了匕首,血珠瞬間冒出來。
齊飛嚇得臉都白了,我趕緊擺手不讓他們再往前走。
「老子要死,也要拉你墊背!」
他說著,猛地把齊飛踹出去,舉著匕首就朝我脖子刺過來。
我嚇得雙腿發軟,腰後藏著剛才地上那把砍刀,嚇得六神無主,拿起來就擋在身前。
「啊啊啊別特麼過來了!」
「呲——」的一聲。
砍刀直接揮到了他的脖子上。
他眼底滿是驚恐,好像看到過這一幕一樣,死死地看著我。
匕首應聲倒地,警察推門而入。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頭腦發矇。
下意識地,我看了看身後的床墊。
慘白地倒在那裡,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14
那男人看到的未來沒有錯。
一年後,我殺了他。
他為了改變,所以不停地試圖殺了我,卻變成了促使這個結果的原因。
我忽然就想起上個床墊的主人說的那句「因果論」。因為任何事情的發生都必有其原因,事物如今的結果全是過去的原因導致的結果。
齊飛卻喘著粗氣拍我。
「別聽那神棍瞎說,他還說結果改變不了呢,咱們不也活了?」
我搖頭:「不,他是對的。」
「結果無法改變,但在這件事裡,我改變的是『因』。」
因為「我被殺掉」,所以我要自救,結果「殺了他」,又因為這個結果,造成了形成這一切的原因。
這就是床墊的詛咒。
把每個使用過床墊的人,都用因果論和時間穿ţū⁴越的關係連接在一起。
然後就是無休止的逃殺和對抗。
齊飛徹底聽不懂了,乾脆去配合警方錄筆錄。
買彩票那男人也醒了過來,一看這陣仗直接嚇懵,也不敢再來了。
案子的審理和宣判還需要一段時間,律師跟我說放寬心,我這種一定是正當防衛。
我把床墊扔了,別墅也打算賣了。
手頭的錢給齊飛買了很多補品,打算等這件事兒徹底過去以後,跟他出去玩兒玩兒放鬆放鬆。
只是臨走前,有人來看我的別墅,想二手買下來。
我看著那人的面容,總覺得有些眼熟。
好像樓下整日窩在公園裡的流浪漢。
是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