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頭看了一眼被踩在腳下的心臟。
血液飛濺,幾乎覆滿鞋面,我厭惡得皺了皺眉。
張子瑜似有所覺抬起頭,撞上了我的視線。
我沒說什麼,確認她沒事後,便挪開目光,朝下一個石像跳去。
現在不是說話的好時候。
我已經走到這一步,不可能為了她跳下石像重新再來。
而且,她如果聰明的話,會模仿我的方式通關。
如果她沒能成功出去,死在這裡,那現在說再多的話,都沒有意義。
又跳過三個石像後,我離「170」終於只有一步之遙。
和其他像不同,「170」的移動速度很快,而且喜歡轉圈,這給我增加了很大的難度。
電子手環並不顯示秒數。
我右手摸上左手脈搏,藉此讀秒, 同時眼睛死死跟著「170」,計算它的移動速度。
觀察了一會兒後,我發現,每過 6 秒,「170」就會轉到我的正前方,這時它離我最近,也是我跳過去的最佳時機。
只是,「170」的移動速度太快,稍有差池我就會一腳踩空。
從四米的高度掉下去,不僅容易受傷,一不小心還會被石象踩到,變成爛泥。
所以,我的機會只有一次。
深呼吸一口氣後,我牢牢按著脈搏,一邊讀秒一邊做準備。
6…… 5 …… 4 …… 3 …… 2 ……
數到 1 時,我腳下用力蹬地而起,接觸到「170」的瞬間,它開始大量滲出些滑黏液,我沒站穩,一腳錯空,眼睜睜看著自己墜了下去。
8
視線里,我離石像的帽子越來越遠,它的唇角又勾起弧度,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但是——
我強忍身體砸在地上的疼痛,緩緩站起身,沖面前的石像勾起同樣弧度的笑容。
方才在滑落的瞬間,我眼疾手快抓到了心臟。
它從我手中憑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我的胸腔又有了熟悉的心跳感。
「恭喜玩家杜晴成功通關,請在休息區等候第一局遊戲結束。」
面前草地出現一個黑色的光環,我踏進去之前,回身看了一眼。
方才在我跳石像時,很多玩家都看到了,見到我的成功後,他們開始紛紛效仿。
這其中也包括張子瑜。
看來她不算蠢。
踏進光環後,我出現在博物館的一樓大廳里。
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它的陰森和壯觀。
六層高的建築螺旋而上,無數灰色枯骨組成每層的圍欄和扶手。
牆壁是夾著黑的暗紅色,只是在暗紅的頂端,泛著點點微光。
看過去的第一眼,就會讓人聯想到火場。
大火吞噬燒焦一切,萬物化為焦炭,只有被風吹到空中的火星,殘留一絲微亮。
而將這場沒有盡頭的火焰切割開來的,是從一層到六層無數個門。
每一扇門都緊緊關著,大部分暗黑無比,看不清內里,只有一扇門例外——
在這個少有光亮極為黑暗的博物館裡,它散發著強烈的光芒。
隔著透明的門,可以很輕易看到裡面的畫面。
長滿綠草的島上,無數石像在快速移動。
不時有玩家在石像之間來回跳躍,很多人失足掉下去後被石像踩死,流出的血液,在島上浸出朵朵紅花。
我又抬頭掃視了一圈這裡的內部空間。
每一層的通道都彎彎繞繞,不盡相同。
不知這裡到底存在多少遊戲。
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有玩家出來了,而且不止一個。
張子瑜也在最早出來的這批玩家之中。
她直接朝我走了過來。
9
「謝謝你方才救了我……」她一臉後怕,明顯還沒緩過來。
「不必,我只是碰巧踩到他的心臟而已。」我淡淡地說。
她並不認識我。
如果她什麼都不知道,那我沒必要再勾起她對蔣奕死亡的痛苦。
沉默了一會兒後,她抖著聲問:「所有在遊戲里死掉的人,在現實里也會死嗎?」
「嗯。」我看了她一眼,不動聲色套她的話:「你是第一次被拉進遊戲?」
張子瑜是個很單純的女生,可能為了緩解緊張情緒,明明不認識我,卻一股腦把自己的事都說出來了:
「兩個月前,我的未婚夫出了事……後來沒多久,我收到一封信,說邀請我參加遊戲,在遊戲里,可以見到我死去的未婚夫……我猜,他可能就是死在遊戲里的。」
原來是這樣。
以死去的玩家為錨點,將他們現實生活中的親友補充進新遊戲,這樣死多少人都沒關係,反正總會有新玩家被拉進來。
簡直就像一場大型傳染,我厭惡地皺了皺眉。
這時,有著猩紅眼珠的玩偶出現在半空:
「恭喜各位玩家成功完成第一關遊戲。」
一樓大廳面積很大,站了不少玩家也顯得極為空曠,我低頭掃了一眼手環,上面顯示的數字變成【 257 / 1000 】。
在遊戲開始前,這個數字是【 463 / 1000 】。
也就是說,第一關死了將近一半的人。
玩偶忽然飄到我面前,冰冷的機械音里莫名帶著喜氣洋洋的調子:
「恭喜玩家杜晴在第一局遊戲里,成為首位通關的玩家,作為獎勵,你將擁有挑選下一關遊戲主題的特權。」
10
十張撲克牌大小的紅色卡片出現在面前,所有玩家的視線都匯聚到了我身上。
我看著玩偶一如既往誇張的笑容,從裡面讀出了無限惡意。
無論我選擇了什麼樣的遊戲,遊戲開始後必然有人不斷死去。
到那時,倖存的玩家會將這一切都怪罪到我身上。
畢竟他們無法和擁有絕對主導權的玩偶抗衡,但同為玩家,很明顯我是個很好發泄怒火的對象。
這哪裡是給我的獎勵,分明是麻煩。
而且,空氣中不斷涌動的壓迫感告訴我,這個「獎勵」,我無法拒絕。
我乾脆隨手抽了一張,交到玩偶手中。
玩偶看了一眼卡片的內容,身體騰空而起,歡快地繞著大廳上空轉了兩圈:
「歡呼吧,玩家們!你們即將進入 15 世紀,開始一場和勇士有關的冒險!」
它衝到我面前,令人生厭的嘴裡吐出了下一句:
「是由玩家杜晴,親自為你們選擇的。」
11
無邊無際的大海上,橫七豎八列著十艘海盜船。
每一艘船都是 15 — 16 世紀海洋大冒險時期的風格,沉重漆黑的木板構成船身,線條極為冷厲流暢,兩側各有五個黃銅炮門。
黑色帆布上飄揚著醒目的骷髏旗,充滿了死亡的氣息。
200 多個玩家,被平均分配在這十艘船上,但是船和船之間距離極遠,幾乎不會有任何聯繫。
看來是要每艘船獨立通關。
「第二關遊戲介紹:你是海盜船招募的新船員,正準備跟隨船長一同展開冒險,卻在海上遇到了無風區。海盜船停滯不前,你要想辦法幫助船長脫困,否則,你自己也會面臨死亡。
「第二關遊戲規則:本關遊戲不限制玩家任何行為、不限制通關時間。
請各位玩家努力存活,安全通關。」
我陷入了沉思。
在真實歷史上,最早的蒸汽機輪船誕生於 17 世紀, 15 世紀的船隻還沒有發動機,都是依帆而行。
所謂無風區,是指海上既沒有風,也沒有海流的地帶,帆布無法被鼓起,自然就不能帶動船隻航行,對於任何靠船吃飯的人而言,無風區都是令人恐懼的死亡地帶。
所以這關遊戲最直接的要求,是想辦法在無風區催動船隻前行,離開這裡。
如果這是整個遊戲的唯一目的和難題,那遊戲規則沒有任何補充也說得過去。
但這就需要玩家自行分析出遊戲中可能出現的危機。
從遊戲介紹上來看,玩家的參與方式屬於角色扮演類,我的身份是海盜船的新船員,相對應的,這艘船上應該也存在老船員。
無論船員新老,兩個群體都極有可能混入部分 npc ,而逃生遊戲中的 npc ,一般都是危險的存在。
再加上海洋中狀況未知,這場遊戲的危機大致可以分為三點。
1. 來自 npc 的危機;
2. 來自海洋的危機;
3. 無法逃離無風區,被困死的危機。
當然,對我來說還有第 4 個危機來源,就是其他玩家。
所有玩家都記得,這次遊戲的主題是我抽選的,即使我不知情,他們也完全有怪罪我的動機。
畢竟,遊戲規則說不限制玩家任何行為,潛台詞就是,你是海盜船的船員,任何殺戮都是被允許的。
「所有船員集合,船長要進行訓話!」
一道粗獷的聲音響起,我回過神,跟隨其他船員彙集到甲板上。
在匯入人群之前,我尋了個不起眼的角落,抹了一把地上的污泥,塗在了臉上。
全船的船員一共有 50 多人,玩家和 npc 的比例基本對半分。
我掃了一圈人群,沒看到張子瑜,她應該在別的船上。
船長的左眼覆蓋黑色面罩,一道狹長刀疤自額頭貫穿至下巴,看起來極為殘暴。
他看著站在面前的船員們,說:「我接到密信舉報,有女人混進我們招募的新船員中。在海盜船上,女人是邪惡的代表,她們會招來這世上最恐怖的詛咒,會毀了我們的偉大事業。現在我要求老船員們,挨個檢查新成員身份,一旦發現有女人,必須舉報,我會立即將她丟入大海!」
船長的話透出一個很關鍵的信息。
只檢查新船員,不檢查老船員,說明玩家和 npc 直接做了陣營劃分,所有老船員都是 npc 。
我仔細觀察了一下,這幫 npc 還是很好分辨的。
遊戲設置他們的身份是海盜船的老船員,所以他們的臉上都帶著一股很兇狠的煞氣。
「喂,你跟我過來,我要檢查你的身份。」
一個左邊袖管空蕩蕩的男人沖我揚了揚頭,示意我跟他走。
可能因為角色扮演的緣故,進入遊戲後,我身上的衣服也隨著環境換了。
現在我穿的是一身很典型的海盜服,長發被一條粗繩捆著,壓在頭巾底下,加上方才我為謹慎起見特意塗黑了臉,僅從外表看,很難分辨出男女。
但私下檢查,我會瞬間露餡。
我一邊跟著獨臂男人走去,一邊腦中不斷思考對策。
到底怎麼做,才能安全逃過檢查?
12
最直接的方式是趁獨臂男人不注意,搶先殺了他。
但這有被其他人發現的風險,反而更容易暴露自己。
或者把他敲暈?反正他沒看清我的臉,等他清醒過來時,也找不到我人。
轉至無人的拐角時,我悄悄摸了根木棍藏在身後,在獨臂男人準備回頭的瞬間,我直接一棍子敲在他頭上。
獨臂男人晃了晃,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倒去,我將他拖到兩個壘起來的木箱旁邊,又從他懷中摸了瓶朗姆酒,將大半酒水撒在他身上。
如果有別的 npc 恰好路過這裡看到他,濃烈的酒精味會讓人以為他是喝醉了。
解決掉眼前的危機後,我靠在船舷上,開始觀察海面。
如遊戲介紹所言,一眼望不到頭的海面上,平靜無波,沒有一絲漣漪和水紋,靜得就像一潭沒有邊際的死水。
我剛準備收回視線,忽覺不對,又回身探過頭,死死盯著海面的一個點。
這裡的海水是墨藍色,顏色深得像擠滿了烏魚的墨汁。
但我盯著的地方,顏色要比周圍還要深一些,而且……
它是有形狀的。
過了一會兒後,它的形狀漸漸舒展,從海面上冒出個頭來,我藉此看清了它的全貌。
它本體應該是條普通的海魚,但現在完全變異了。
眼睛從魚頭上脫離開來,被兩條血管一樣的線連著。
魚身上的鱗片全部瘤化,遠遠看去像身上掛滿了腐爛的葡萄。
最恐怖的是它的嘴唇,已經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長滿觸手的口器。
完完全全是一條海中怪物。
它也看到了我,口器中的觸手不斷朝我揮舞著,不過它的能力有限,觸手無法伸長,根本碰不到我。
這時,它的身後忽然湧起一片漣漪,一條比它體型更大、同樣變異的魚以極快的速度衝來,將它咬入齒中。
觸手翻騰,眨眼之間它就被撕碎吞入腹中。
水面被攪起陣陣波紋,我藉此看清了海水裡的真容。
無數變異的游魚、章魚、螃蟹等海洋生物,密密麻麻塞滿了整個海面,一眼望過去讓人頭皮發麻。
它們全都一動不動,好像已經死了,但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它們的眼睛在死死盯著我,眼神中滿是對食物的渴望和貪婪。
我退後幾步,遠離了船舷。
遊戲中不會有多餘的危險,無數海洋怪物包圍著海盜船,說明一定會有相關危機。
我冷冷看了一眼甲板上正在檢查「新船員」的 npc 們。
沒猜錯的話,新老船員之間還會有其他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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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很快出現。
到了晚上,所有老船員都變得不正常起來。
他們面色明顯變黃,眼眶開始凹陷下去,眼神發直,身上的肌肉迅速萎縮,只有一層皮貼在骨架上,包裹住身體里的內臟。
看著像是一群穿著人皮衣服的骷髏,無一例外都透著骨瘦如柴的飢餓感。
船長舔了舔唇,貪婪的目光掃視著船上的玩家們:「我們的食物不夠,已經餓了很久,再這樣下去,所有人都會餓死,你們說該怎麼辦?」
站在船長身邊的應該是他的大副。
大副摩擦著手中的刀,說:「海里的魚發生變異,已經不能吃了,我們只能從船上尋找新的食物。為什麼新船員們看起來這麼胖?肉會這麼多?感覺應該……很好吃。」
我耳邊響起一片吞咽口水的咕嚕聲。
船長呲起枯黃的牙齒,陰陰笑著,說:「肯定是新船員們偷吃了我們的食物,那我們就吃他們吧。
就從肌肉最多,看起來最健壯的人開始好了。正好給船減重,有利於我們逃出這個鬼地方。
先挑兩個,食物不多,我們要省著點吃。」
所有男性玩家的臉色,肉眼可見蒼白起來。
原來如此。
白天船長說要搜查新船員中的女人時,我就覺得奇怪,為什麼男玩家沒有危機,這不符合遊戲的公平原則。
原來男玩家的危機在這。
他們普遍比女玩家肉多,更容易被選為食物。
很快,兩個男玩家被挑了出來,形似骷髏的老船員力氣奇大無比,兩人無論多努力都無法掙脫。
在他們的哀號聲中,船長抽出手中的刀,依次捅入他們的心臟。
屍體很快被拆分烹煮。
拆下來的骨頭丟入海中,我沒往外看,但可以清晰地聽到海水被攪動的聲音。
npc 們聚在一起,吃得大快朵頤,其中一個甚至撿起一顆眼珠,一口在口中爆開。
我身後一個同樣逃過排查的女玩家死死捂著嘴,拚命抵抗想要嘔吐的慾望。
盛宴的狂歡之後, npc 們酒足飯飽,紛紛陷入昏睡,甲板上響起一片鼾聲,好像催命的號角。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這樣下去,用不了幾天我們就都會被吃光。」有人急切問道。
「還能怎麼辦,當然是搶在前面先殺了他們。」
一個體型非常健碩的男玩家走了出來,如果今晚不解決掉這些 npc ,明晚他很可能會被選為食物。
他走到一個 npc 面前,試探著踢了兩腳, npc 沒有任何反應,於是他撿起地上的刀,對準心臟捅了下去。
「噗嗤」一聲,心臟被刺穿,男玩家臉上露出喜色,只是還沒高興多久,他的臉色就變了。
Npc 的心臟在以極快的速度癒合,甚至將刀刃擠出了身體。
男玩家不死心,又依次砍向腦袋、肚子,但無一例外,砍傷之後, npc 的身體很快就恢復如初。
他擦了擦額頭滲出的冷汗,抬頭看向其他玩家,聲音中的顫抖暴露了他的恐慌:「我殺不死他。」
其他玩家一擁而上,紛紛撿起刀,不信邪似的亂砍向睡死在地上的 npc 們。
可是血肉橫飛過後,所有 npc 的身體都在迅速復原,砍殺對他們來說沒有造成任何實質上的傷害。
有人癱坐在地上,有人崩潰大哭,我看著陷入慌亂的人群,頭開始一抽一抽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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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場遊戲里,玩家群體明顯是同一陣營。
玩偶是故意的吧?
分配給我的全是沒有腦子的豬隊友。
「不用殺他們,直接把他們丟海里。」
我冷聲說道。
人群里安靜了兩秒,有人問:「我們分屍都殺不死他們,丟海里會有用嗎?」
我瞥了一眼看似恢復平靜的海面。
那些變異的魚能自相殘殺互相吞食,很可能也有吃掉 npc 的能力。
玩家和 npc 之間絕不會達成和解,如果無法解決他們,這關遊戲就是個死局。
我懶得解釋這些,只說:「你試試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