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恐怖遊戲的唯一清潔工,玩家畏之如虎的 NPC,大多是我的摯交好友。
它們因為痛苦誕生,卻並不將其放在嘴上。
除了在玩家進本時需要立人設,平時都是一群普普通通的怪物。
我從這群怪物身上感受到溫暖,並將這份溫暖回饋給它們。
它們親切地稱呼我為吳媽。
當我身陷副本《血月》時,BOSS 長出一千隻眼:「敢傷害吳媽,誰都別想走!」
1
我,吳子瑜,恐怖遊戲的唯一清潔工。
當我興致勃勃地來到副本後台,擁有四十二塊腹肌的老闆看我一眼,說道:「你來早了。」
我尷尬地笑笑:「老闆,下次我爭取早點到。」
現在已經九點十分了,想想確實有點對不起我兩萬一月的底薪。
他搖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九點十分上班確實太早了。我要新增一個規定,以後不能早於上午十點上班。」
「啊?」我瞪大眼睛,之前他已經說過不能加班,要求在四點半之前下班。現在又不允許早到……
我看著他:「老闆你殺了我得了,這樣我哪來的時間打掃副本?」
他思考片刻:「這樣吧,我退一步,上班不能早於九點半。」
我堅決道:「不行,我強烈要求八點就開始上班。」
他的三十一個頭同時搖晃:「一日之計在於晨,大好的時光你竟然拿來上班,我無法接受這種行為。」
一般看到他搖三十一個頭,基本就代表沒商量了。
我嘆了一口氣,拿起四大神器準備進副本。
老闆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為什麼不再爭取一下?」
我滿懷期待地轉身:「可以改到八點嗎?」
他搖搖頭:「不能。但可以改到九點。」
「耶!」我扛著掃把在大堂跑起來,歡呼雀躍,「老闆你真是太好了。」
細想一下我到底在高興什麼呀,以前的我可是巴不得一覺睡到中午。
老闆看著我:「我覺得你已經快被小李同化了。」
小李是古堡副本的 NPC,整天就喜歡蹦跳打滾。我上個星期才把它的副本打掃完,可把我累壞了。
不過已經給了它垃圾桶,下次打掃應該會方便很多。
至於同化……好吧,確實有點被這個活寶影響了。
我換了個話題說:「老闆,我承認我前天說的打掃十個副本有點誇大。但我仍舊覺得我強得可怕。有位名人曾說,普天之下,沒有幾個清潔員是我的對手。」
「你說的名人不會是血月副本的小張吧?」老闆古怪地看著我,「她滿嘴跑火車。一句真話里有十句是假話,一句假話里沒有半句真話。你信她不如信我是秦始皇。」
我眉頭一皺,仔細地打量他:「我覺得你不像秦始皇。」
他看著我,沉默片刻:「你還是去打掃副本吧。」
血月副本。
小張背著手,一副大俠風範:「吳媽,你終於來了。」
我問道:「今天是古龍還是金庸?」
她搖搖頭:「都不是,今天是仙俠甜寵劇《霸道吳媽愛上我》。」
我嘴角抽了抽,縮到門邊:「我還有點事,要先走了。」
「別呀!」她回頭看向我,露出蒼蠅一樣的複眼,撒嬌道,「吳媽你陪我演一會兒吧。實在不行改成《我愛上霸道吳媽》也可以。」
我只想問,誰能告訴我這兩者之間的區別?
我看向她:「能不能換點別的?」
她用手托住下巴,沉思道:「複雜的人設我怕吳媽你 hold 不住。」
我說道:「沒事,hold 不住沒關係,正常點就行。」
她想了想:「那我們來演掃地僧吳媽與尼姑小張的故事。亡國公主小張為了躲避追兵,剃度成尼。偶遇掃地僧吳媽,最後在吳媽的幫助下成功復國。她許諾吳媽封侯之位,賜良田萬頃、綢緞千匹、金銀無數,自以為報了恩情。不料吳媽無意權勢富貴,只願青燈禮佛……」
說到這裡她忽然眼含熱淚:「吳媽,我什麼都給你了,你為什麼不肯留下來輔佐我?」
2
「我願意,請細說良田萬頃、綢緞千匹,以及無數金銀。」
我十分認真地看著她,這種條件究竟是什麼人在拒絕?
我曾經因為五千工資累死累活,熬了兩年才漲到六千多,天天被老闆 PUA,結果還被辭退了。
想想都是一言難盡。
小張像大鵝一樣抖動雙臂,小臉和苦瓜類似:「OOC 了啊,吳媽。」
OOC 我懂,指的是人物偏離原有設定。
我說道:「抱歉,一下代入自己了。咱們重新來吧。」
她整理一下情緒,回到戲中:「吳媽,我不會讓你離開。像你這樣的人才,若不能為我所用,那我寧願毀掉!」
我搖搖頭:「在下只是個掃地僧罷了。」
總感覺哪裡有點怪。
我接著說:「施主何必執著?」
「哼!」她皺著鼻子冷哼一聲,「敬酒不吃吃料酒!來人,把吳媽給我押入天牢!」
料酒應該押入鐵鍋吧?
我暗暗吐槽一聲,左右看看,好像沒有其他人。我小聲地問:「接下來我該怎麼演?」
她低聲說:「聽我旁白行事。」
我點點頭。
她捏了捏嗓子,發出仿若太監一樣的公鴨嗓:「大事不好了,吳媽武藝高強,侍衛拿她不住,被她打出宮去了。」
我順勢掄起掃把,像孫悟空耍金箍棒一樣轉了兩圈。
小張表現出三分淒涼,三分無奈,身形踉蹌著說:「吳媽呀,你怎捨得離我而去?」
這個時候應該沒我的戲份。
她對著空處說道:「給我頒布號令,集齊邊關十萬將士,掃盡天下垃圾。我要讓吳媽沒有一個垃圾掃!」
我渾身一抖,好歹毒的想法!幸好這不是真的。
我湊近問:「小張陛下,咱們這場戲是不是該結束了?」
她點點頭:「差不多了,兩個人演戲還是有點勉強。等下次玩家多了再玩,可惜吳媽你不能陪我。」
我說道:「進行中的副本風險太大了,我只是個普通人。」
她點點頭:「吳媽,你是不是要走了?」
我「嗯」了一聲:「差不多了,我要去其他副本了。」
從來沒覺得上班的時間是如此不夠用。
小張背過身去:「你走吧,吳媽,沒事的,我很堅強。我不會在你走後陰暗爬行、翻天覆地、神經衰弱、皎兔三哭……」
這什麼跟什麼啊,狡兔三窟是這樣用的嗎?
我說道:「我覺得我有必要帶本《新華詞典》給你,然後再給你講一講成語的正確用法。」
她神色一變:「天色不早了,吳媽你還是走吧。學習的事就不用了,正經知識我是一點都學不下去,再見。」
她把我推出門,砰的一聲把門關上。
厭學到這種程度是不是誇張了一點?
老闆看向我:「怎樣?你找到血月副本需要清潔的地方了嗎?」
我搖搖頭:「暫時沒找到。」
他笑笑,露出蛇一樣分叉的舌頭:「加油吧。你其實可以不用急。這份工作你才開始不久,等適應後速度會變快。」
「但願吧。」我拿起掃帚打開雨林副本的門,嘩啦啦的雨聲入耳,一片葉子蓋在我頭上。
中心的樹木發出聲音:「你是誰?」
3
我回答道:「我是遊戲的清潔工,叫吳子瑜。」
「清潔工?」它輕輕動了動,用藤條捲起一個果子,遞到我面前,「要吃嗎?」
我婉拒道:「不用了。」
它把果子收回去:「我這裡很久沒來客人了,上一次造訪這裡的,是一個自稱老闆的傢伙。」
我看著它:「老闆來過這裡嗎?」
它說道:「來過,不過是很久以前了。當時是什麼事來著……我想一想。」
我靜靜地等待著。
大約過去五分鐘,樹木說道:「他說以後的規矩要放寬了,儘可能地多讓玩家過關。」
多讓玩家過關?
我問道:「以前的規矩是怎樣的?」
「以前的規矩?」它再度陷入沉思,「應該是把玩家過關率壓到最低。」
它接著說:「這中間有個幅度值,似乎是……是……」
我說道:「沒事的,不急,你慢慢想。」
「變成植物之後感覺思維慢了很多。」它想了想,「以前是 20%-30% 的通關率。現在改成 20%-50% 了。」
我沒有忘記黑白貓副本誕生時,老闆提過一個前任老闆。
我問道:「以前的規矩也是他定的嗎?」
「不是他。」樹木抖動著,似乎在搖頭,抖下大片水珠,「我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個兇殘的暴君。它的政策朝令夕改,唯一不變的就是對我們的壓榨。
「它調整了時間的比例,使得副本與現實之間存在巨大的差距。現實每過去半小時,就要開一次本。」
這放在現在是難以想像的事,現在只有每周的一三五才會開本,副本的時間流速沒有那麼誇張。
樹木說:「我身上有一處刀傷,就是源自那個暴君。」
我走過去,頂上的葉子跟著我移動。
仔細地看了看,沒看到刀傷。
它不好意思地說:「抱歉,我忘了,已經痊癒很久了。」
它一定很疼吧,傷好了都還沒忘記。
我看向它:「你這裡有什麼需要打掃的地方嗎?」
「打掃……嗯,讓我想想。」它再度沉思,好似在思考世界性的難題。
雨嘩嘩地打在青葉上,空靈和沉靜使人放鬆。
「嗯!我想起來了,的確有一些垃圾。」它對我說,「請跟著地上的花來吧。」
地上的花搖晃著,開滿一路。
走動中雨停了,頂上遮擋的葉子挪開。
碧綠而充滿生機的一切,在這片雨林爭奇鬥豔。
我說道:「你這個地方真是太美了。」
「是嗎?」它笑了笑,「有少有人會這樣夸,玩家們最愛說的話是『這該死的鬼地方』。」
我說道:「玩家們面對的是生死,自然喪失了欣賞美麗的心情。如果他們能像我一樣,僅是來此觀光,一定也會發出真心的讚嘆。」
它問道:「真的嗎?」
我笑著說:「當然是真的。」
它高興地說道:「我用了很多時間來料理這裡的一切,其實是否美麗不重要,最重要是我能感知到除我之外的生命。它們生機勃勃,紮根在這裡,肆意生長。」
花在風中搖曳,風吹動水珠,一條小溪蜿蜒綿長。
跨過小溪,它說道:「垃圾就在這裡。」
一堆破破爛爛的衣物,如同垃圾場中的垃圾山,堆得雜亂而高。
它說道:「這些東西降解需要幾年的時間,對這裡的環境造成了很大影響。麻煩你幫我運走,可以嗎?」
「沒問題。」我想了想說,「但這裡離入口比較遠,我需要回去找一輛小推車。」
找來小推車,我開始搬運工程。首先把衣服甩到小溪的另一邊,然後放上小推車……數次往復。
它說道:「我的本體離得太遠,無法搭手,真是不好意思。」
「沒事,這是我的本職工作。」
如果需要別人幫忙,也太遜了吧……小李除外。
當我把最後一堆衣服打包好。時間已經是下午四點。
樹木說道:「今天一天真是辛苦你了。」
它垂下一片大葉子,如同蒲扇一樣給我扇著風:「希望還能見到你。」
我擦擦額頭的汗水,笑道:「只要我不從這裡離職,我們就能經常見面。」
它說:「那真是太好了,我特別喜歡和你聊天。請你放心,我會記住你的名字,是叫留條魚吧?」
我看著它,這個記憶力是不是過於差了?
我不厭其煩地說:「我叫吳子瑜。」
它道歉道:「真是不好意思,這次我記住了。下次見面一定不會叫錯。」
「沒事,下次見。」我揮揮手,拉著小推車跨出副本。心裡暗想,希望下次見面我的名字不會是「烏魚」或者「無語子」。
老闆看著我:「不錯嘛,居然在一天內就打掃完了。」
我說道:「那當然,天下可沒有幾個像我這麼強的清潔工。老闆,選到我你賺麻了。」
他笑笑:「這證明我的眼光不錯。時間不早了,快些下班吧。」
我看著他僅有的一隻眼睛,說道:「老闆,我有一個問題想問。」
他離開辦公桌,看向我:「說給我聽吧,看我能不能在有限的時間裡解答你的疑惑。」
我問道:「你為什麼希望玩家多通關呢?」
在我的印象里,玩家多通過似乎對他沒好處。
他說道:「你知道玩家是怎麼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