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眼停靠時間:「還有兩個小時。」
他點了點頭:「先睡一覺,我守夜。」
兩小時後的播報將我驚醒,我冷汗淋漓醒來,不假思索和馮蘭下了車。
我們本以為這五分鐘至少能找到什麼線索,但令我們失望的是,一無所獲。
菱花站是莫比站的翻版,布局、各處的玻璃裝飾、分割的耀眼反射,如出一轍。
再往後,烏斯站別無二致。
我們陷入了一個困局,一個怪圈,即使再怎麼知道不對勁,知道哪裡不對勁,我們也找尋不到逃出去的方法。
所有站台都是孤立的點。外面風雪交加,山崖高聳。
出不去,進不來,只有被它們圍困在中間的這輛列車,才能與它們人員來往、貨物運輸。
第三十七天。
滿臉堆笑的乘務員分外不好意思的,對我們解釋道:「尊敬的乘客,實在是不好意思。列車上的補給馬上告罄。我們將每三天提供一次餐食,請您諒解。」
她話音剛落,所有人都面色一變。
我小聲對馮蘭說:「這樣下去,又會有部分人被逼無奈下車。在車站過夜有什麼後果我不知道,但想必不是什麼好的後果。極大可能逃不過一死。」
我點了點手邊飯盒,道:「我們麼,估計也只剩最後一圈的機會了。」
10、
今天沒有餐食。
列車將會經過「寒風一站」到「寒風五站」五個站台。
馮蘭看我:「還要繼續下去找線索嗎?」
每次在寒冷里穿梭,消耗的熱量巨大。再加上白天沒有暖氣,需要靠自身熱量,這點補給的餐食根本不夠。
更何況,還有那個喜歡陰人的老太太在同一車廂里,不懷好意地瞧著我們。
「我去。」我咬牙說道,「你留在車廂里保存體力。」
他驚訝地一挑眉梢,道:「你一個人?」
「還有多餘的人嗎?」
這時,一百三十七號突然囁嚅道:「我、我也可以……」
我:「……」
我:「……你這小胳膊小腿的,五分鐘能跑個來回嗎?車上歇著吧。」
最終,還是我一個人下了車,往大廳奔去。大廳的出口是封住的,厚厚一扇門,門外,是不見天日的雪,呼啦呼啦的北風吹。
我試圖尋找花,菱花疊疊,每個雕刻的地方我都看了一眼。
仍舊無功而返。
五趟下來,我已經非常飢餓,但還是強撐著帶回了些諸如餐刀、鐵盒、小玻璃瓶這種,能防身能敲擊的東西。
我表現得很虛弱。於是,馮蘭主動提議「諾亞一站」到「諾亞三站」,他去尋找線索。
我點了點頭,將吃了一半的餐盒放在一邊,裹著被子休息,補充體力。
在馮蘭下車的那五分鐘空檔里,我就是這副懶洋洋的模樣,半闔著眼,像是睡著了。
一百三十七號在一旁沒捨得叫醒我,緊張守夜,忽然,她尖叫了一聲:「靈圖哥——」
一道尖銳的摩擦聲響起,我應聲睜眼,將抵擋的玻璃瓶投擲到一邊。
啪嚓玻璃破碎聲里,我按住罪魁禍首,饒有趣味地挑眉道:「大嬸,您插人還真是先插脖子再插眼啊,都不換個順序的?」
被我按住的是那個老太太,她握著鋒利的小刀,還在手舞足蹈地掙扎。不死心地還想殺我。
我直接將她那用來陰人的刀子一奪,刺入她掌心,釘在地板。
她嘶啞的喊叫聲刺耳嘈雜,我不耐煩地威脅道:「再吵,把你手都剁下來。」
列車外,站台昏黃的燈照進黑暗的車廂,鮮血順著車板流淌。
老太太果然噤了聲,只在小幅度抽搐。
在等馮蘭回來的幾分鐘內,我還得按住她。我覺得有些無聊,順口問道:「問你個事,看看你知不知道。知道的話,就不殺了你,否則……」
我將小刀抽出,在她脖頸處拍了拍,隨口問道:「菱花是什麼?」
「菱花?」她吃痛地道,「田地里開的那種花嗎?」
「廢話,這我們當然知道。」
她乾瘦的臉上突出來的眼珠子狂轉,不知想到了什麼,連忙道:「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菱花鏡!菱花還可以指鏡子!我們這裡是不是有個菱花站?我猜裡面肯定也有很多鏡子,所以才取了這個名字!!!」
她小心翼翼地說道:「對不對?你們當時下了站,應該看到了吧?可以放了我嗎?」
菱花……是鏡子?
我沒想過從這個老太太嘴裡撬出點什麼信息,這還真是個意外之喜。
我說話算話,在馮蘭回來的那一刻,放開老太太。
她像是撿回一條命,後怕地連滾帶爬鑽回座位,想方設法包紮去了。
馮蘭驚訝地掃視四周,拍了拍瑟瑟發抖的一百三十七號,又問我:「她偷襲你?」
「被我廢了手。」我點了點頭,一字一頓問他,「馮蘭,你還記得菱花站的時候,我們看到的滿廳的玻璃和到處的水晶嗎?」
他道:「記得。我還試了試,都很堅固,很難敲碎。」
「那有沒有一扇門的玻璃……」在列車啟動的嗡鳴掩蓋里,我輕聲問他,「反射度很大,就像一面鏡子一樣?」
11、
馮蘭陷入回憶,他也不是很確定,想了想還是問我:「怎麼突然說這個?」
「剛剛那位大嬸說,菱花有鏡子的意思。」我點了點桌上的玻璃瓶、餐刀、鋼板和亂七八糟的物件,「如果所有的玻璃裡面,存在一面鏡子,那就是我們要找的門。斬斷莫比烏斯環,逃離的門。」
馮蘭動作一頓,緊接著道:「有。不止一面玻璃的。」
他坐了下來,緩緩說道:「餐廳、廚房、洗手台、換衣室,處處都有玻璃。大廳也有。但,你能確認是哪一面嗎?我們只有五分鐘。」
我回他:「不,我們有一個晚上。」
他看我:「你想下車,在站台過夜?」
我用指尖點了點僅剩小半盒飯的餐盒:「你覺得下個循環,我們還有物資活下來嗎?又或者能活下來,下個循環呢?沒飯吃了,再啃噬同伴的屍體,還能再撐一周。但下面呢?之後呢?永遠耗在這趟列車上嗎?賭,還是不賭?」
馮蘭看著我沉默許久,終於吐出一個字:「賭。」
12、
列車在菱花站停靠的這一次,我們三個人都頭也不回地奔下了車。
兵分三路,分別奔向大廳、餐廳和洗手池。
大廳的遊客人數最多,危險係數最小,暫時留給了一百三十七號。
而我去餐廳里,瘋狂砸著玻璃,一個接一個,用餐盤去敲擊。
這些玻璃果然堅硬,不鏽鋼餐盤都敲折了,玻璃都沒碎裂。
每塊我只砸十下,砸不了拉倒,同時我也在辨認著反射率,終於我看到了一塊能夠完整印出我面容的玻璃,或者稱之為鏡子——
我狠狠一砸。
鏡面應聲碎裂。
後面,是虛無的黑暗。不知通向哪裡。
再看腕錶,五分鐘早就過去了。我們回不去列車了。
在破釜沉舟沒有退路的時候,乍現的生機分外誘人,那個黑黝黝的洞口像是在召喚:
快跳進來!跳進來!跳進來這個遊戲就結束啦!
我面無表情地站在黑洞前,將手裡的餐盤扔了進去,沒有回聲。
餐廳的工作人員早被我過激不要命的動作嚇得,出去找安保了,我趁機走到廚房裡面,忍著噁心,隨意挑了條長胳膊,塞了一半進黑洞,再扯回來。
果不其然,臂膀斷了,斷面參差。
我冷笑了聲,接著砸。又被我砸碎了三面鏡子,每次都是如出一轍的黑暗和「絞肉機」。
終於,餐廳沒光滑的鏡面砸了,我不逗留,快速躲過即將到來的安保,來到大廳裡面。
大廳更混亂,僅剩的乘客們亂作一團,手足無措地看著砸著玻璃的兩人。
我湊上前去,跟他們一起砸,就看到一百三十七號的及腰長發短了一大截,問:「你頭髮呢?」
馮蘭一旁道:「她聽到有人去喊安保,想直接跳洞,被我攔住了。絞進去一截頭髮。」
與此同時,又是鏡面碎裂,我們三個人看著眼前最後一個黝黑的洞,猶豫止步,面面相覷。
旁邊的安保開始集結,不能再拖了。
我對一百三十七號了聲「抱歉」,就在她痛呼里,扯下她兩根頭髮,將半截扔進黑洞裡,再扯出來,發斷了。
我們三個人的心沉入谷底。
一百三十七號咬了咬唇:「這個……最後一個也不是嗎?」
馮蘭掃了眼四周舉起了槍的安保隊伍,十分好脾氣地舉手投降,大聲解釋安撫:「我們沒有惡意,請不要開槍。」
安保頭目喊道:「舉起手,放下管制刀具和攻擊性物品,走過來!」
我抿唇不語,沒有動作。我能聽到心臟狂跳的聲音,和不甘心的質問。
這條路應該是沒有錯的。
這些接二連三,陷阱一般出現的黑洞就是最好的證明。
鏡子碎了,循環結束了,有新的路了——只不過那條正確的路還沒有出現而已。
那、那、那——
正確的路在哪裡?
那正確的鏡子在哪裡?
我忽然看到擺在一旁的展櫃,上面有賣古典銅鏡,我下意識拽了馮蘭一把,壓低聲道:「你看那邊的鏡子。我們經過的時候,趁機過去砸一下?」
馮蘭卻垂眸,想了想,道:「不現實。」
我同樣沉默。
這時,一百三十七號輕聲道:「那邊的銅鏡嗎?我有次中途悄悄下車,買了一把。在我口袋裡,我現在來敲碎?」
我和馮蘭兩人猛地看向她,我催促道:「快!」
一百三十七號嚇了一下,但也維持鎮定,飛快掏出那枚小巧的銅鏡給我,我用餐刀的刀柄狠狠砸上鏡面。
這時,那群安保見我們還在竊竊私語,不耐煩地舉槍朝天射擊,喊道:「那邊三個人聽到沒有!將所有東西放到地上!舉起雙手!」
「咔擦」一聲,銅鏡裂出細紋,黑黝黝的洞口再次顯現。
它很小,小的可憐。
這次,一百三十七號不用我們說,扯下幾縷發放進去。
再次讓我們心一沉的——它斷成了兩截。
13、
怎麼會這樣?!
我的心沉了又沉。
這不應該——這不應該!
馮蘭嘆了口氣,緩緩向安保走去,囑咐我道:「別衝動。」
那邊的幾個安保,許是見我們走得慢,又是不耐煩地沖天鳴槍。這時, 我聽到天花板上清脆的聲響。
我抬頭看去。
菱花站光芒璀璨的天花板,像是一面細碎的水晶鏡子。幾枚鐵彈頭嵌入裂隙里,緊接著裂隙變大,黑黝黝的洞口閃現。像是蒼穹破了個齜牙咧嘴的洞。
這洞讓人心生不詳。
黑的,能斬斷肉體的。
我們三個人互相望了對方一眼,都有這種直覺,頭頂的碎裂洞口,恐怕也不是最終的歸宿。
就算是,我們要怎麼夠得到呢?
但我還是笑了。
我緩緩說道:「我忘了,我們還有一面沒有打碎的鏡子啊。」
說著, 我將手裡的銅鏡背面菱花角,用盡全力砸向地面。
堅硬的地面, 不知道什麼材質, 可能是大理石,也可能是水晶,隨著歲月的打磨, 像是面耀眼的鏡子。
一下,兩下, 三下。
馮蘭和一百三十七號反應過來, 迅速幫我,他們撿起能用的一切堅硬物體, 猛地砸著地面。
但這無異於杯水車薪。
我咬咬牙根,看向那邊等得不耐煩, 又要朝天鳴槍威脅示警的安保,回頭對他倆道:「找掩體躲好!」
然後猛地將手裡的銅鏡和一柄小刀, 擲向為首的安保頭目。
他差點被我的刀子插中眼,反應過來後,惱羞成怒地將槍口向下, 最後一次警告:「停手!否則開槍了!」
我對他豎了個國際通用友好手指——中指。反手又扔了個托盤送他,還吹了聲挑釁的口哨。
安保頭目徹底被我激怒了,槍口一壓,炮彈不要錢地掃射過來,噼里啪啦的飛濺碎屑崩到我臉上。
我迅速翻滾躲開, 然後聽到最動聽的鏡面碎裂聲。
這聲音猶如天籟。
整個大廳的地面,水面一般的鏡子,從中間開始裂開口, 緊接著縫隙越來越大。
白色的光芒從縫隙里掙扎擠出,整個大廳, 不, 整個菱花站台,都劇烈震動起來。
轟隆隆的聲音里,我別無選擇,對馮蘭和一百三十七號吼道:「跳!!!」
在世界碎裂里, 我們跳入白光。
即便睜不開眼,但假想的疼痛撕裂沒有到來。
我知道,我賭成功了。
— 無限列車·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