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六爺對我的好,我抽泣起來,說了實話:
「三哥昨晚從城裡帶回了一位新三嫂。」
六爺的臉色難看起來:
「那女人死了,是不是?」
我知道瞞不過六爺,流著淚點點頭。
六爺站起身來,不住地嘆氣:
「怪不得卦象顯示你三哥今晚一定會回來,但又有哪裡不對勁。
「現在我可算明白了,會回來的根本不是你三哥!」
我腦海里回想起昨夜三哥穿著高跟鞋沖我輕笑的樣子,脊梁骨一陣陣發寒,哭得更凶了。
六爺憐憫地瞧著我:
「小草,你是個好孩子,但作孽的是你的血肉至親,所以你肯定也會被牽連。
「六爺想救你一命,這樣,你戴上這個桃木牌,晚上躺在床上,第一聲雞叫前無論如何不要睜眼。
「如果感受到有什麼東西在靠近你,就拿這個桃木牌朝它丟過去,明白了嗎?」
9
當晚,我媽帶著全家人等三哥。
但時間越來越晚,陰冷的風穿堂吹過,我們逐漸困得東倒西歪。
大哥和二哥體貼地說:「媽,我來給老三留門,你和小草先去睡吧。」
我媽想親自等三哥回來,但她實在困得睜不開眼,就答應了。
我往後院走,想了想還是折了回來。
我想跟大哥和二哥說,不要給三哥開門。
然而我剛走到前廳,就聽到大哥和二哥在合計:
「蒙汗藥管用吧?」
「放心,媽和小草睡到天亮沒問題。」
我猛地一驚。
原來大哥和二哥在晚飯里下藥了。
但我發著燒胃難受,吃完後去屋外吐了一場,所以此刻還是清醒的。
大哥和二哥要幹什麼?
「等下老三回來,你直接拿柴刀砍他的後腦。
「注意別把太歲砍壞了。
「村口我叫了車,咱帶著太歲直接走。
「媽肯定要瘋了,不過她也活該,死老太婆偏心成那個樣子,如果老三活著,咱倆永遠得被老三壓一頭。」
我越聽越心驚。
大哥和二哥要殺了三哥?
突然,二哥輕聲道:「後院是什麼聲音?」
我一驚,轉身想跑。
然而下一秒,我就被二哥從後面揪住了領子:
「大哥,你守在前廳等老三,我先把這死丫頭處理了。」
二哥帶我來到後院,他的大手死死地扼住我的喉嚨,手指不斷地收緊。
我拚命地踢蹬,然而越來越窒息,手腳也無力地耷拉下來。
突然,背後房間裡傳來一聲響動。
月光下,窗邊映出一個人影。
二哥不耐煩地轉頭望去:「大哥,不是讓你守在前廳嗎?」
我說不出話,只能無力地大睜著眼睛。
目光越過二哥的肩頭,我看到的。
是三哥腐爛的臉。
10
突然開始下雨了。
天邊一道雷聲轟過,二哥的手鬆開,我被摜到了地上。
喉嚨傳來劇痛,眼前一片漆黑,我什麼都顧不上了。
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
跑!
手腳並用地爬到了離我最近的柴房,我堵住門,躺到柴垛上,渾身都在發抖。
外面好安靜,只有浠瀝瀝的雨打在窗檐上。
大哥和二哥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三哥也沒有。
似乎這只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夜。
但下一秒,高跟鞋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噠,噠,噠。
我的心一下子繃緊了。
高跟鞋一步一步地離柴房越來越近。
「妹妹,是你嗎?」
我聽到三哥問。
我捏著六爺給我的桃木牌,大氣也不敢出。
三哥從來沒管我叫過妹妹,他叫我小草,叫我死丫頭,叫我賠錢貨。
會叫我妹妹的是昨晚他帶回來的女人。
就如同六爺算的那一卦一樣——
三哥回來了,但回來的並不是三哥。
我捏著桃木牌,準備著只要聽到門響,就立刻把木牌丟過去。
然而,一分鐘過去了,兩分鐘過去了。
那高跟鞋始終在外面來來回回地走,但沒有離這柴房更近。
三哥在打圈子,他找不到路。
我在心裡估算著時間,再過不了多久,公雞就該打鳴了。
陰魂是不能見日光的,如果三哥一直找不到我,他應該會離開。
果然,片刻後,高跟鞋的聲音漸行漸遠。
三哥放棄了。
我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內心被劫後餘生的喜悅充斥。
突然,我感到我呼出的那口氣,又回到了我的臉上。
不。
不是我的氣。
而是近在咫尺的地方,有人在呼吸,她的氣息噴在了我的臉上。
黑暗裡我聽到一聲輕笑:
「嘻嘻,找到你啦。」
渾身的血直衝頭頂,我立刻把桃木牌扔向前方!
但下一瞬,我的心就涼了。
剛剛二哥想掐死我時,我拚命掙扎,這木牌被弄出了一大道裂縫。
此刻我將它丟出,木牌從中間斷開了,只有半個被丟了出去,另外半個留在了我的手中。
我昏了過去。
11
清晨,我被我媽的大罵聲吵醒。
她被我大哥和二哥下了藥,一覺睡到天亮才醒。
醒來發現她的三個兒子全都不見了。
我媽發現了角落裡蜷縮著的我,立刻抓起我,問我昨夜有沒有看見什麼。
我拚命搖頭,但是我媽不信,立刻拿起掃帚死命抽我。
我被打得受不住,哭著支吾道:「大哥和二哥,可能是跟三哥一起走了。」
我媽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生了三個兒子,被全村人羨慕。
到頭來一個都靠不住。
我怕我媽醒過神來又要打我,趕緊溜出了院子。
我一路來到了六爺家。
六爺問我昨夜發生了什麼,我如實地告訴了他。
得知桃木牌碎成兩半後,六爺的臉色變得十分凝重。
他找來一面鏡子,往上撒了些香灰,隨即又抖掉:
「小草,你來照照鏡子。」
我湊過去,發現鏡中的我面色灰白,眼裡密密麻麻都是血絲。
細看的話,那血絲竟然紅里透黑,像是有無數小小的蟲子在血管里遊動。
我頓時嚇傻了。
「小草,你這是被煞纏住了。
「這是我為你特製的木牌,背面寫著你的生辰,你朝髒東西丟過去,它便無法傷你。
「但你只丟出去了一半,因此沒能完全阻止它,它現在有一半的魂在你身上。」
我呆站在原地,顫抖不止。
二爺幫我用膠粘好桃木牌,戴回到我的脖子。
「今夜你三哥還會回來,這一次,你一定要把完整的木牌朝他丟過去。
「否則,你活不到公雞叫的時候。」
我渾身發冷,連腿肚子都在哆嗦。
六爺嘆口氣,找來件衣服,幫我披上:
「你媽也是的,造下這樣大的孽,苦果卻要由你來擔。
「看看你,天氣冷了還穿個單衣,這襖子你先拿去吧。」
那是件很合身的小襖,淡藍的顏色,邊緣處還有淺色的花邊兒。
我穿上後,六爺看我的眼神又慈愛了幾分。
他摸摸我的頭:「小草,等這件事過去,你就來六爺家當女兒,好不好?」
我點點頭。
六爺又叮囑我要小心幾件事:
第一,我現在被煞附了身,算半鬼之軀,不能照鏡子,會傷到自己。
所以他剛剛讓我照鏡子時,先在鏡子上撒了香灰。
第二,如果有來路不明的人找我,無論對方說什麼,都不要相信。
12
我揣著六爺給我的桃木牌,小心翼翼地回到家。
本來準備迎接我媽的打罵,卻發現她安靜地坐在院子裡。
她對面還有個道士,正在給她算卦。
那道士看上去年紀很輕,生著一張令人過目難忘的英俊面孔,我曾以為三哥已經算長得極好,這道士卻比三哥還要精緻幾分。
他算了一卦,對我媽說:「昨夜,您的小兒子帶走了其他兩個。
「但今晚,他們會一起回來。」
我媽半信半疑,但也有些高興:「怎麼,捲走了太歲,逃到一半,又良心發現,知道回來找我這個媽了?」
道士收起卦,語焉不詳:「天機難測,小道能耐有限,也只能算到這一步。」
我媽恨恨道:「今夜回來Ţū₆也好,看我怎麼收拾他們。」
那道士走出來,突然望見了角落裡的我,眼睛頓時一亮。
他堵住我:「小朋友,我有話問你。」
我低著頭,想躲開:「家裡的事我媽做主,你去問她。」
道士搖頭:「你媽不肯跟我講實話,你一看就知道很多。你告訴我,我才有辦法救你。」
我想起六爺對我說的第二條,來路不明的人的話一句也不能信,於是鑽了個空就想走。
結果也不知怎的,那道士突然一伸手,撈走了我脖子上的桃木牌。
我一下急了:「還我!」
他卻將桃木牌高高舉起:「你說這是什麼?我再還你。」
他個子高,我夠不到,只好咬牙道:「桃木牌沒見過嗎?我們村的人都戴它辟邪。」
我想讓道士覺得這是個普通玩意兒,趕緊還我。
他卻冷冷一笑:「桃木牌?」
他低頭看我:「小朋友,你如果再不對我說實話,必然活不過今夜。」
我不再和他爭搶,抱住手臂,冷淡道:「別一副為我好的樣子,如果真想救人,你剛剛對我媽說了實話嗎?」
道士見我平靜下來,有好好聊一聊的趨勢,於是也緩言道:「你媽造的孽太大,必須要還債的,任何強行干涉她因果的人都會被反噬。
「但你不一樣,你還有得救……」
道士沒想到,我故作平靜只是虛晃一招,趁他思考著怎麼跟我解釋,我立刻狠狠跳起,搶奪桃木牌。
那道士被我撞得一個趔趄,但他的身手比我想像中更好,不但立刻攥緊了木牌,還單手將我摁住。
我抬起頭,怒瞪他。
方才我一直迴避道士的目光,此刻我們第一次近距離對視,他愣了愣:
「你被煞氣纏住了?」
我意識到自己的眼睛仍然是那副血絲密布的詭異樣子,且被這道士發現了。
道士隨即深深打量手中的木牌,很快,他發現了那道裂痕:
「碎成兩半了?」
他轉頭看我:「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咬緊嘴唇,側開頭。
六爺告訴我的話我牢記在心,決定一個字都不再多對這個道士說。
「讓我猜猜。」道士沉聲道,「有人給了你這塊牌子,說如果半夜睡著時感覺有髒東西近身,就順著方向丟過去。」
我一愣。
「他是不是還告訴你,今天你之所以被煞氣纏住,就是因為昨夜只丟出了一半,只驅走了一半的鬼?
「如果今夜想要活命,就必須把完整的丟出去,對不對?」
我死死咬緊了牙關。
那道士大聲道:「告訴你,你應該慶幸自己只丟出了一半!
「因為這根本不是桃木牌,而是松木牌!」
我呆住了。
桃木是辟邪的我知道。
松木又是什麼?
道士似乎看出了我的錯愕,他低聲道:「桃木驅邪,松木招鬼。
「常言道『宅ŧūⁱ不栽五陰之木』,松木是五陰之首,是栽在墳前和墓地的樹。
「這松木就是人與鬼之間的媒介,你戴了一天後把它丟給鬼,鬼當然能直接上你的身!」
我克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原本我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決心,無論這道士說什麼我都不會信。
但此刻,卻有一種由不得我不信的無力感湧上心頭。
太陽漸漸地向西沉去,天馬上就要黑了。
道士看了一眼夕陽,他清楚時間不多了,於是轉頭匆匆對我道:
「時間有限,你一定要按我說的做,才能活過今晚。
「這袋子給你,把裡面的東西拿出來,天黑前用正面對著自己,天黑後用正面對著別人。」
說完這話,那道士便轉身離去。
他似乎有輕功一般,轉眼就消失不見了。
只剩下我拿著那個袋子站在原地。
我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去摸袋子裡面是什麼東西。
不摸不要緊,一摸我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袋子裡的東西,竟然是一面鏡子!
13
太陽已經有三分之二沉入了山里。
頂多再過十幾分鐘,天就要黑了。
我媽很精神,她嗑著瓜子,用笤帚抽打我,讓我把院子好好打掃一番,迎接三個哥哥回來。
我低著頭掃地,小腿一陣一陣抖。
現在我懷裡有兩樣東西。
六爺給的木牌。
道士給的鏡子。
如果六爺說的是真的,丟出木牌我會活,照鏡子我會死。
如果道士說的是真的,照鏡子我會死,丟出木牌我會活。
我到底該相信誰?
小草,不要慌,好好想想。
我對自己說。
好好想一想發生過的所有事情,你一定能找到對的那條路。
14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終於黑透了。
我媽坐在大門口,不停地向外張望:
「怎麼還沒回來?那道士算得到底準不準?」
她抱怨完,轉過身,突然發現遠處的院子裡,依稀站著三個黑影。
儘管只有一個輪廓,但畢竟朝夕相處這麼多年,僅憑輪廓她就能認出,這是自己的三個兒子。
我媽高興地站起身:「三個臭小子,可算回來了,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餓不餓?媽讓小草煮了飯,快過來吃。」
那三個人影果然動了。
我左手握著桃木牌,右手拿著鏡子,站在我媽的身側。
我媽滿面笑容,從她的視野里,正在朝她走來的是她的三個兒子。
我卻渾身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因為在我手中的鏡子裡,倒映出了另外一幅畫面。
我的三個哥哥,的確都站在那裡。
但有八個女人,站在他們身後。
我大哥後面站著兩個。
二哥後面站著兩個。
三哥最多,他的後面站著五個。
三哥活著的時候,因為八個女人裡面有五個是他帶回來的,一直備感得意。
他一定想不到,這也讓他最先死。
三個哥哥走得很慢,女人們沉默地跟在後面。
走在最前面的是大哥。
他越走越近,我媽終於看出了不對。
大哥的走路姿勢變得很奇怪,走一下就要趔趄一下。
那姿勢似乎在哪見過。
下一秒,我媽的臉色變了。
我知道,她想起來了。
我大哥帶回來的那個女人,是個跛腳。
這是她的走路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