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女外賣員靜靜地看著我。
我側了側身,對她說:「進來吧。」
8
姚輝在半個小時後趕到了。
他帶了一個包裹,裡面是一些匆忙間找來的辟邪之物,比如浸泡過雞血的黃豆和蓮子,還有……
一面鏡子。
我垂眸望了一下那面鏡子,沒說什麼。
我對姚輝說自己餓了,讓他幫我煮碗面,不然我餓著睡不著。
姚輝拗不過我,去廚房幫我煮麵。
趁他忙活的時候,我將其他的辟邪之物全都收進了一個小包裹,藏進了我的被子裡。
只留下了那面鏡子。
片刻後,姚輝端著一碗下好的面走出來。
他說:「吃吧,璐璐,吃完好好睡。」
突然間,姚輝愣住了。
碗從他的手中墜落,砸在地上,湯汁四濺,瓷片粉碎。
他僵立在原地,感到耳邊有個人在輕輕地吹氣。
我就站在姚輝的對面,所以我完全看清了這一幕。
——那個女外賣員就站在姚輝的身後,她的呼吸輕輕地噴吐在姚輝的脖頸上。
電光石火間,姚輝猛地撲向了那面鏡子,他拿起它,回頭朝女外賣員一照。
女外賣員發出一聲慘叫。
隨後便消失了。
而姚輝手中的鏡子上出現了一道裂紋。
他緩緩將鏡子放在桌上,喘著粗氣,回頭對我道:「沒事了,璐璐……」
他的話音消失在了嗓子裡。
因為在他身後的我,正高舉著一根球棍。
我狠狠將球棍砸在姚輝的後頸上,我看著姚輝帶著不可置信的眼神倒了下去。
9
姚輝醒來時,已經被我用打濕的被單牢牢地捆住了。
他掙扎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望向我:「璐璐,你在幹什麼?」
我坐在他的對面,眼神平靜。
我告訴姚輝,這是我唯一的辦法。
我不敢相信女外賣員,也不敢相信姚輝。
所以我選擇讓他們對峙。
現在姚輝用鏡子收了女外賣員的鬼魂,而我又把姚輝綁了起來。
這下感覺安全多了。
姚輝震驚地望向我:「璐璐,你在說什麼?這個凶宅里還有髒東西,你怎麼會覺得控制住我和那個外賣員就安全了?這些髒東西會傷害你的!」
我搖了搖頭,低聲道:「真正要傷害我的人是你,姚輝。」
我拿出手機,點開一張照片。
這是我在等待姚輝來的過程中,搜到的資料。
我問了那個女外賣員的名字,然後搜到了她生前的創業採訪。
照片中,女外賣員是個餐飲店的老闆,她對著鏡頭燦爛地微笑,這是一家夫妻店,跟她合照的是她的老公,一個面色有些陰鬱的中年男人。
這個男人,正是我那天晚上在鏡子裡見到的男鬼。
而他們的身邊,是一個梳著馬尾辮的小女孩,看樣子大概在上小學,長得非常漂亮。
也就是說,那個女外賣員,跟這凶宅中的兩個鬼,其實是一家子。
我低聲道:「這幾天待在這座凶宅里的時候,只要手機有信號,我就會各種搜索資料,試圖拼湊出有關這間凶宅的過往,剛剛總算完成了最後一塊拼圖。」
「不如讓我們從頭講述這個故事吧。」
「女人曾經和老公一同創業,結果創業失敗,欠下了許多債務。」
「女人不甘心,她還想要繼續打拚,但丈夫已經心灰意冷,於是他和女人離了婚,帶著女兒走了。」
「之後的幾年裡,女人繼續創業,男人則帶著女兒租了這間屋子。」
「由於極度的失意,男人開始酗酒、賭博,甚至染上了毒癮也說不定,但他的女兒莎莎卻乖巧又漂亮,媒體的報道都說,她是個學習很好、人緣也很好的女孩子,老師同學都非常喜歡她。」
我看著姚輝,他死死盯著我,瞳仁漆黑。
我輕聲道:「你也是很喜歡莎莎的男同學之一吧,姚輝?」
八年前,在莎莎上高一的時候,她父親因賭博惹上的債主派打手上門,虐殺了父女二人。
在那之後,這間宅子便頻頻發生怪異事件,人人都說父女二人的亡魂沒有離開,於是這間屋子便也成了凶宅。
「將父女二人困在這裡的人是你,姚輝。」
「你捨不得莎莎離開,因此就給這座房子做了手腳,讓亡魂無法從這裡離開。」
「這就是為什麼你會認識鄒容——她是房東的侄女,你上門施術的過程中會頻頻和她遇見,鑒於房產權是鄒容她們家的,所以你有心地和鄒容處好了關係。」
「其實就我和鄒容的相處來看,她並不是那麼心大的人,之所以能夠放心大膽地住進這座凶宅,應該是你以陰陽眼的身份做擔保,告訴她這棟房子完全沒事的吧?」
「而她想把剩下兩間臥室租出去,應該也是你的授意。」
「姚輝,你從高中到現在,花了七八年的時間,做了一個這樣大的局。」
「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
我盯著姚輝的眼鏡,輕聲道:
「借屍還魂,復活莎莎。」
姚輝瞪著我。
他很久很久都沒有說話。
良久,他才低聲問:「你是怎麼發現這一點的?」
「很簡單,在得知你前女友的信息後,我去查了一下她,然後驚訝地看到,她的生日和我是同一天。」
「姚輝,她原本才是你為莎莎選擇的容器吧?」
是的,在看到姚輝前女友的生日後,我什麼都明白了。
所謂奪舍,或者說借屍還魂,便是找一具新的身體,讓她成為容器,去安放亡者的靈魂。
姚輝一早便選擇了班花的身體作為莎莎的容器,為此他精心和班花培養感情,在幾年的時間中,不斷向班花滲透各種玄學知識,讓班花相信鬼神之說。
原因很簡單,姚輝在之前就對我說過,信念會影響一個人的力量。
你越怕鬼,鬼就越能侵蝕你。
所以借屍還魂想要成功,就需要被奪舍者相信鬼神,越是相信,她的靈魂就越虛弱,鬼才越容易吞噬掉她的魂魄,占據她的身體。
但讓一個現代人徹底相信玄學是一個艱難的過程,為此姚輝花了很多年,才終於將班花培養了出來。
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容器會在關鍵時刻出問題,班花查出了患白血病的可能。
姚輝深愛莎莎,借屍還魂如此之艱難,他絕不希望為莎莎換來的是一具可能很快就要病死的身體,於是他不得不立刻放棄班花,轉而尋覓新的容器。
這就是為什麼他快速地無縫銜接,轉而追求我。
但是對於我,他沒有辦法像班花那樣一點點地培養了。
時間已經過去了太久,莎莎的鬼魂沒有辦法撐下去了。
他必須儘快地讓我的靈魂變得虛弱。
所以……
他殺了我的兩個室友。
「殺人的應該是莎莎的父親,那個男鬼,你跟他做了交易。」我說,「那晚我的鏡子照到了他,所以會在每晚去親人的不是莎莎,而是莎莎的父親。」
「莎莎的父親成功讓何玥跟鄒容中邪,殺死了她們。而她們的橫死也讓我嚇破了膽,開始徹底相信鬼神之說。」
「於是你把招魂幡給我,開始讓我進入這個儀式,如果我真的按你說的做,七天之後,莎莎的靈魂就能成功取代我。」
「姚輝,其實你知道嗎?直到最後,這些都是我的推論,直到最後一刻,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斷絕對正確,因為這裡面有太多的信息都來自於那個女外賣員對我說的話,如果她是完全騙我的,我就完了。」
「真正讓我確定我沒有做錯的,是你帶的那面鏡子。」
「你用鏡子去收女外賣員的魂,就說明鏡子的確有這個功能,女外賣員確實是想救我,她給我的鏡子讓我躲開了那一晚男鬼的附身。」
「姚輝,現在你做什麼都沒用了。」
我從柜子里找到一面鏡子,拿在手中。
「如果莎莎敢來附我的身,我就敢拿鏡子照她。」
姚輝死死地盯著我,他的眼睛布滿血絲。
突然,姚輝大吼起來,那些被我藏在被子裡的黃豆和蓮子突然滾落出來,在地上形成了詭異的法陣。
姚輝說:「蘇璐璐,你去給莎莎陪葬吧。」
伴隨著他詭異的笑容,我驟然感到天靈蓋一陣陣作痛,整個人頭暈目眩。
就在我即將失去意識的時候,防盜門外突然傳來了一個輕輕的吟誦聲:
「浮生若夢皆是空,幾回魂夢與君同?」
這種詩句錯接是要氣死語文老師的程度,但此時此刻,沒人有空在意這個。
染血的蓮子原本已經排布出了詭異的形狀,結果在這吟誦聲中又無序地滾落到了一邊。
姚輝絕望地沖門外大吼:「你是什麼人?」
「在下追魂人,姓季名昭,最近接點超度亡魂的單子,餬口養家。」
外面的人一把清朗的好嗓子,這種時候都能帶著笑意。
「剛好路過此處,感覺這裡有生意能給我做做,於是就冒昧地上門了。」
我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打開了防盜門。
門外是一男一女,在我昏倒前,那個女孩接住了我。
失去意識的前一刻,我聽到了季昭和姚輝的對話。
季昭看了一眼地上的法陣,沉聲道:「啊,仙家嫡傳,兄台這身份確實不一般,所以膽敢擺這麼大的陣仗,逆陰陽而行。」
姚輝怒吼:「你知道就好。」
季昭不笑了。
他冷聲道:「徒子徒孫,就別跟你祖宗較勁了。」
下一秒,巨大的光暈淹沒了我。
10
我醒來時,是在胡同里的一家小店。
穿白襯衫的女孩兒坐在一邊,看我醒了,拿了根雪糕給我:「吃不吃?」
雪糕冰冰涼涼甜甜,帶著一股濃濃的奶香,我咬了一口,感覺整個人好多了。
還沒好多久,這個自我介紹叫許小冉的女孩就用一句話嗆死了我。
她說:「姚輝死了。」
我一口雪糕嗆進肺里,咳了個死去活來:「怎麼死的?」
許小冉聳聳肩:「他用這種禁忌之術,如果沒成功的話,本來就是要被反噬的。」
接著,從許小冉的講述中,我拼湊出了這個故事的更多真相。
姚輝的確是天生陰陽眼,也是玄學世家。
而莎莎,是他的白月光。
在莎莎死後,高中生姚輝不能接受這一點,於是他花八年時間緩緩布下這個局。
為此不惜殺害了完全無辜的何玥跟鄒容,以及即將殺害同樣無辜的容器,也就是我。
這業債太重了,以姚輝的命格根本背不動,所以在那一夜,他在摧動法陣後直接七竅流血暴斃。
至於那個女外賣員……
她是莎莎的母親,在女兒死後,也沒有心情再做生意,轉而跑起了外賣。
由於思念過度,她在一次送餐的過程中,出了事故,被撞成了植物人。
她的身體在醫院中,靈魂卻徘徊在了女兒的門口,久久不願離去。
她發現女兒的靈魂一直和前夫一起困在這座房間裡, 她想要帶女兒走, 但那間凶宅被姚輝做過法,她和女兒之間隔著結界, 連見一面都做不到。
許小冉告訴我:「其實女外賣員教你用鏡子的方法是正確的,之所以那晚上會沒避開男鬼親你,是因為鏡子的方向反了。」
「鏡子應該朝外放的,但那女外賣員自身已經是鬼,她的很多認知和人類是相反的,所以弄錯了,讓你把鏡子朝里放, 不過好在陰差陽錯,你到底是救了自己一命。」
「接下來的事情都與你無關了,莎莎不想害你,莎莎的母親也是。」許小冉說,「季昭已經消除了那間房子的結界, 引渡了冤魂,房子徹底乾淨了,不過估計你也不想住了。」
「這次逃過一劫,你必有後福, 往後好好工作好好生活, 繼續你的人生吧。」
許小冉將我送出小店。
我眯起眼睛,看著久違的太陽, 心中有大難不死的慶幸,更有一種悲傷的悵然若失。
11
季昭和許小冉在送走了蘇璐璐之後, 一起開車前往一個地方——市立醫院。
季昭似乎有點疲倦, 於是由許小冉來開車。
她一邊開一邊問季昭:「都處理好了?」
「嗯。」季昭閉目養神, 輕聲道, 「賄賂了閻王爺兩包新口味的薯片和一盒酒心巧克力,他答應會給莎莎挑個好人家投胎。」
「至於莎莎他爸,那男人賣女求榮, 自己賭癮牽連家人, 我給閻王爺留了張小紙條,建議入畜生道。」
兩個死去已久的鬼魂終於入了輪迴。
而還有一個生魂,需要處理。
市立醫院的病房中,一個女人靜靜地躺在那裡。
她就是那個女外賣員。
醫院已經判定腦死亡,她還在陽間有一口氣,或許是有什麼心事放不下。
季昭走上前去。
許小冉站在遠處, 她看到, 昏迷的女人流下了一滴淚。
隨後,靈魂便徹底脫離身體,進入了輪迴之中。
季昭來到了許小冉身邊。
許小冉輕聲問他:「你對那女人說了什麼?」
「只是告訴了她一些真相罷了。」季昭說,「我告訴她, 我見到她女兒莎莎了,那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
「莎莎在進入輪迴前,托我帶了句話給她。」
「莎莎說,她沒有怨恨過媽媽,相反,她一直很愛媽媽,也知道媽媽愛她。」
「被困在房間裡的那些年她很害怕, 但後來她就不怕了。」
「因為她知道,媽媽就在走廊里陪她。」
「如果有來生,她還願意再做媽媽的女兒。」
追魂人第六部·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