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瞳系列5：三粒堂完整後續

外婆老家曾經盛行過一種養小鬼的禁術，名為「三粒堂」。

以血和山裡的「山魈」簽訂契約，便可讓「山魈」守財。

供奉者，家中往往擺著三顆小石頭，不經「山魈」准許，家裡的一根針外人也別想拿走。

我小時候頑皮，去鄰居家玩的時候，偷偷拿了一顆。

後來，全村的雞都被掐死了。

1

小時候，跟外婆去遠房親戚家做客，遇到過一個怪老頭子。

那時候去別人家做客，禮品都是綿白糖、茶葉、煉乳之類的東西。

主家會給做一碗雞蛋面當做點心。

記得當時，外婆正跟那位叔婆聊天，我晃著腳自己吃面，突然，一個穿著深藍色長衣長褲的老頭兒從門外探進了腦袋來。

看見我，老頭兒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黃牙：「小丫頭吃面呢？」

我不認識他，但外婆說，看到長輩要喊，於是甜甜地喊了聲：「爺爺好！」

外婆和那位叔婆也瞧見他了，叔婆有些沒好氣地道：「張老狗，你來我家幹什麼？」

那被稱為張老狗的人，突然咋咋呼呼起來：「哎呀！我家小鬼怎麼跑你家屋子裡去了？我去把它逮出來！」

叔婆家的兒子已經下了定，婚房都準備好了，過些日子就要娶親了。

聞言頓時罵了起來：「你個張老狗，還不快把你的東西帶回去！要是嚇到我未來兒媳婦，我家老頭子回來饒不了你！」

張老狗笑得越發得意了，裝模作樣地闖進人家兒子的婚房裡，對著空氣說話：

「小東西，又頑皮了吧？跟爹回家！」

「什麼？你要吃花生瓜子？」

「李嬸子，孩子要吃，你不給它可不走啊！」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隱隱約約看到一個跟我差不多大的黑影，站在婚床邊上。

頭大，肚子大，四肢細細得跟個麻稈似的。

正瞪著眼睛，怨恨地看著那張老狗。

張老狗卻好似看不見，一個勁兒地笑：「你都是要當婆婆的人了，別這麼小氣，讓我們隔壁鄰居也沾沾喜氣啊！」

「到時候你兒子結婚，我還要讓我家小鬼去你兒媳婦床上滾一圈，給你招個大胖孫子回來！」

兒子娶親多吉利的事情，哪聽得了這話？

叔婆當即火冒三丈，抄起大掃帚就把張老狗往外趕：

「滾！你給我滾！我就是喂豬喂狗也不會喂你！」

「帶著你的鬼東西給我滾出去！」

2

張老狗被打得吱哇亂叫，罵罵咧咧地出了叔婆家。

四周圍的鄰居有看戲的，也有說風涼話的：

「張老狗，你就別嚇唬人了，你那個山魈，只有你自己看得見，誰知道有沒有？或者早就跑了！」

「是啊，那玩意兒很兇的，小心它害你！要不然，你怎麼還沒發財？」

張老狗被眾人看了笑話，臉上表情越發猙獰：

「誰沒有？信不信，我今天晚上就讓它去你家，把你家的雞全掐死！」

聽他這麼說，想揍他的人可不止叔婆一個了。

張老狗見犯了眾怒，也不敢耽擱，朝著叔婆家門口地上狠狠吐了口濃痰，飛快地跑走了。

我問外婆：「什麼是山魈？什麼叫三粒堂？」

外婆解釋說：「山魈，是一種山裡的精怪，很多由在山裡意外橫死的人幻化而成。」

「我們這當地，有供山魈招財的習慣，堂口上擺三顆小石頭，所以叫『三粒堂』。」

「但山魈往往性情兇猛，極易反噬。」

「我看張老狗那隻……」

外婆說到這，表情凝重。

叔婆聞言更緊張了：「什麼？那老狗家還真有山魈啊？那我剛才……」

外婆笑笑，拍了拍她的手背：

「放心吧，冤有頭債有主，那東西要害也不害你。」

當天晚上，我和外婆留宿在了遠房叔婆家。

夜裡，我隱隱約約聽見雞叫的聲音。

藉口要上廁所，我越過外婆出了門，走到了雞圈那裡。

借著月光，竟然看到白天那個黑影，正在叔婆家的母雞肚子下面淘雞蛋！

原本胖乎乎的大雞蛋，到了那東西手裡，就不見了，母雞屁股底下的雞蛋，就變成了小小的，像鴿子蛋一樣。

我大吼一聲：「偷蛋賊！」

那東西頓時慌了，支支吾吾地解釋：「我沒偷，我……我跟它換！」

3

山魈換雞蛋的那個東西我見過，我們住的村子裡的「小帽子」們，也是這麼偷雞蛋的。

那用來交換的小小的蛋裡面，根本不是雞蛋，也沒有蛋黃，打開之後，是像鼻涕似的，黏糊糊的東西。

我氣呼呼地道：「換什麼換？你以為我不知道？」

「你就是偷，我們人可不吃你那玩意兒！」

山魈聽到我的話，委屈極了，黑乎乎的小手，捧著那枚還熱乎的雞蛋，遞到我手裡：

「那……還給你……」

它個子跟我差不多大，甚至比我還要矮一些。

臉上身上都皺巴巴的，跟個瘦猴子似的。

我伸手要去接那枚雞蛋，卻突然聽見一陣咕嚕嚕的聲響。

我一愣，心說我晚上吃得挺飽的，這也沒餓啊？

然後才反應過來，這肚子叫的不是我，是面前的這隻小山魈。

我捧著雞蛋，看了看它，有些為難地皺眉：

「你餓了？」

小山魈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雞蛋，瘋狂地搖頭。

都這樣了，還說不餓？

我看著餓得眼睛都快冒綠光了的小山魈，心中幽幽地嘆了口氣：

「對不起了叔婆，瞳瞳不能守護你的雞蛋了。」

最終，我還是把那枚雞蛋給那隻小山魈吃了。

我們坐在月光下的石條凳子上，小山魈坐在我的身邊。

它好像真的很餓，捧著雞蛋啃了一口，就開始「啾啾啾」地吸起了雞蛋里的蛋白和蛋清。

農村裡，最不缺的就是雞蛋了。

外婆家就養了好幾隻下蛋雞，每天早上，外婆都會給我煮糖心蛋吃。

看小山魈吃得這麼香，我都有點懷疑，這不是普通的雞蛋了。

「這麼好吃嗎？」

小山魈吃得唏哩呼嚕的，根本沒心思搭理我，聽見我的話，只是「嗯嗯」地點頭。

我望了望張老狗家的方向：「你這是餓了多久啊？你爹呢？都不給你東西吃嗎？」

聽到我的話，小山魈身上的毛頓時炸了起來，像是被嚇到了一般，警惕地望著張老狗家的方向。

4

我出生的時候，額頭上比別人多一隻眼睛，外婆說我是天瞳，能看見尋常人看不見的東西。

能看見這小山魈，說明這三粒堂確有其事。

作為守財的山魈，理論上，家裡的東西都是要先供給山魈吃的。

為什麼那個張老狗好像看不見小山魈，小山魈也好像一直在餓肚子呢？

我戳戳它的小肚子：「你說話呀！你不是和那個張老狗簽了血契嗎？他為什麼看不見你？」

小山魈撇撇嘴，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齜了齜牙：「我不想被他看見！」

「他讓我做壞事，我不做，他就打我，不給我東西吃，我藏起來……」

這我倒是聽說過。

供奉山魈，其實是門禁術。

因為山魈這種東西，性情兇猛，不通人性，且桀驁不馴，往往敵我不分，極易噬主。

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反骨仔啦！

那張老狗養了它，卻對它不好，難怪他的山魈不願意讓他看見。

我們正說著話呢，那小山魈身上，無形之中竟然生出無數根紅色的絲線，拽著它，往張老狗家走。

小山魈拚命反抗，但那些絲線千絲萬縷，跟頭髮絲一樣，將它死死纏住，讓他不得解脫。

只能被動地回到張老狗的家中。

「哎！你去哪兒啊？」

我追著那小山魈過去，見它被那紅色絲線抓進了張老狗家的堂屋。

堂屋門是關著的，我只能從窗戶里往裡面看。

只見那堂屋正中供奉著的三顆小石頭上，生出萬千紅線，小山魈被紅線捆住，縮在角落裡不得動彈。

我著急地問：「小山魈，你怎麼了？」

小山魈沒有說話，只是痛苦地看著我，眼底滿是淚水，仿佛遭受了極大的折磨。

我轉頭去推張老狗家的門，沒想到，卻吵醒了屋子裡的張老狗。

很快，乾瘦的張老狗就披著衣服從屋子裡走了出來，罵罵咧咧地說道：

「大晚上的，吵什麼吵？」

然後，猛地看見了被捆在地上的小山魈，獰笑一聲，抄起地上的雞毛撣子就往小山魈身上招呼：

「你這小東西，還知道回來？」

「老子以為你早不著家了呢！」

小山魈被他打得嗷嗷叫，但卻不能反抗，只能一個勁地朝他齜牙。

張老狗看小山魈對自己齜牙，打得更凶了：

「你想跑？不幫老子發財，你跑得了嗎？」

「咱們的契約上可是說好了的，除非老子門前的門檻石爛了，否則，你永遠也別想擺脫老子！」

我看到小山魈挨打，心中一陣著急，剛想開口阻止，就被一隻手捂住了嘴，抱了出去。

5

那隻手抱著我，將我帶出去好遠。

我那時候才四五歲，掙扎不開。

只能乖乖任由那人把我抱遠。

到了空曠沒人的地方，那人才鬆開我，竟然是外婆。

外婆教訓我道：「你這孩子，大半夜不好好睡覺，跑出來幹什麼？」

我撇了撇嘴：「那個張老狗爺爺，不給小山魈吃東西，讓它餓肚子，還打它。」

外婆嘆了口氣，摸了摸我的腦袋：「瞳瞳，外婆知道你好心，但這世界上的東西，各自有自己的命數。」

「那個小山魈，自己和張老狗簽訂了契約，我們就是想管，也管不了的。」

見我盯著她，她捏捏我的臉：

「外婆也不能管，這是規矩。」

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被外婆抱回去了。

但心裡一直是小山魈餓肚子的樣子。

第二天，我們就要啟程回去了。

早上叔婆煮了雞蛋，我沒捨得吃，偷偷藏在袖子裡。

臨走的時候，我跑到張老狗家的窗戶下面，跟小山魈道別：

「小山魈，你在嗎？」

瘦骨嶙峋的小手從黑暗中冒出來，接著是眼睛奇大，尖嘴猴腮的臉。

它像是被打得很慘，渾身都是傷。

看見我，有些虛弱地道：「是你啊。」

我點點頭，把袖子裡還熱乎的雞蛋遞給它：

「我要走了，這個送給你吃。」

它抱著那顆雞蛋，跟我說了聲謝謝。

這會兒，聽到外婆在喊我，我匆匆跟小山魈道了別，跟著外婆回到我們自己的村子去了。

那時候，唱戲的姨姨還被拴在我家屋檐下看門。

我對她說：「姨姨，外婆其實對你還是不錯的。」

6

再次見到小山魈，是在幾個村子的大集上，張老狗帶著小山魈在集市上賣自己家的菜。

隱隱約約地，我聽到張老狗在教小山魈做壞事。

「等會兒，我賣東西的時候，你就坐在秤鉤上，我買東西的時候，你就坐在秤砣上，聽懂了嗎？」

他這是想缺斤少兩，白占人便宜！

小山魈眼眸黑漆漆的，悶悶得不說話，也不知道聽沒聽懂。

可當張老狗開始賣菜的時候，我竟然看見原本應該掛在秤鉤上的小山魈，竟然坐在了秤砣子上！

原本兩三斤重的東西，秤桿子高高翹起，秤出來才一斤多重。

張老狗卻不知情，臉上帶著納悶，讓買家付了錢，提著東西走了。

那買菜的大娘還誇他：「張老狗，你這次的分量可是給得足足的，下次還來找你買！」

張老狗還當那老太太歲數大了，人傻了呢，嘴裡發出不屑的嗤笑。

但漸漸地，張老狗發現事情有些不對勁，小半天過去了，東西都快賣完了，可兜里的錢，卻比平時少了很多。

他背過身，找了個個沒人的角落，一竹條抽在了小山魈的身上：

「是不是你給老子搗亂？」

我看見小山魈又要挨打，連忙跑了過去：

「老狗爺爺，別打它！」

然後掏出外婆給我買零食的五塊錢，遞了過去：「這個錢給你，你別打它！」

7

張老狗詫異地看著我，眼底閃過一絲困惑：

「你瞧得見它？」

然後一把搶過我手上的五塊錢：

「好啊！我說最近怎麼越來越不聽話了，原來是被你攛掇的！」

「回去告訴你外婆馮阿喜，自己的外孫女教不好，老子替她教！」

還警告我，要是再招惹他的山魈，就把我丟到「死人溝」，讓我跟那些早夭的「小帽子」們一樣。

原本渾渾噩噩的小山魈聽到這話，頓時變了臉色。

我從未在它的臉上看到過如此兇狠的表情，仿佛要吃張老狗的肉，喝張老狗的血。

它嘶吼一聲，直接朝著張老狗撲了過去。

張老狗被它撲倒在地，滿地打滾發出痛苦的慘叫。

外人看不到，只看到張老狗一個人在地上打滾。

不知情的人都在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