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在那個孩子第一次會動,動作通過李溶月的靈魂傳達給她時,提出了停戰。
生命會自己找到出路。
但偶爾,需要擋路的人讓一讓。
許煙暫時放棄了搶奪李溶月的身體,等她產下孩子,等這個孩子睜開眼睛、學會說話、攀爬、走路。
這樣貧瘠恐怖的土地,竟然長出了新的小芽。
時間一天天過去,她和李溶月的矛盾在遊戲規則的催促下愈加尖銳。
一個身體容不下兩個魂魄,她們只能交替出現。
有時被規則發現異常,副本暫停修復。
詭異和玩家都不能出現。
這個被藏起來的可憐孩子差點被餓死。
許煙本來想再讓讓算了。
孩子這麼小,沒親媽怎麼行。
反正她已經是個死了很久的人了。
但李溶月這個女人強得可怕,她鑽研了很久規則後,提出一個瘋狂的設想。
如果放棄自我意識被規則接管的 NPC 可以維持副本運轉,那麼,無意識的身體完全可以做到這一點。
讓身體成為 boss,讓寄居在身體里的靈魂走向自由。
這不僅需要騙過規則,還要保證離體靈魂的存活率。
嘗試了三年多,李溶月終於接近了成功。
她先剝離出許煙的靈魂,用特殊道具給她做了個載體,讓她能獨立存活。
李溶月說:「自己想活就說想活,當什麼自我犧牲的聖母,切。」
「還你的救命之恩,不謝。」
15
「所以現在的班主是李溶月?」眼鏡男疑惑,「還是所謂無意識的身體?」
他又有點崩潰了。
「不兒,這個故事和班主許煙以及這個戲班本身沒關係吧?你倆純粹給我們上難度加了附加題啊。」
許煙蹲在我身邊,搶了我一根糖。
「所以我說按照規則可以告訴你們這部分嘛。」
「附加題幫你們解決一下。」
「原來的大題自己加油。」
玩家們如喪考妣。
一個女玩家問:「你旁邊那個沒立碑的小墓是誰的?」
同為女性,她敏感地感受到了什麼。
許煙沒有回答。
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彈幕有人猜到了。
【在傳統習俗里,沒能出世的孩子沒有立碑的資格,許煙死的時候已經懷孕了。】
【難怪她放了李溶月一馬。】
【唉,女鬼也是女人,女人總是能更共情女人……】
女玩家體貼地沒有繼續追問。
倒是許露像是自言自語一樣說,沒出世的孩子不會成為怨靈,而是會回到天上,重新排隊再好好回人間。
許煙怔住,許久,說了聲那挺好的。
我默默窩進她的懷抱。
姨姨需要一個抱抱。
許煙抱住我,搓揉。
突然,她問:「小寶,你貓呢?」
哎呀,被發現了。
爸爸去幫媽媽了哦。
確認許煙姨姨的身份後,爸爸猜到了一點媽媽的計劃。
他不太放心。
我催他去找媽媽:「我跟叔叔阿姨們去後山,你去找媽媽,我們冰粉兩壺!」
「寶寶,是兵分兩路。」
好哦。
可是我們都回來很久了,為什么爸爸還沒回來呢。
我扒著窗戶往外看,等了好久好久,才等到小了一大圈的爸爸。
「爸爸,你怎麼又變小了?」
爸爸驕傲地說:「你媽整的那個無意識的身體太強了,我一靠近就被打成了餅!」
我歡呼:「媽媽好厲害!」
「爸爸,我想吃餅。」
爸爸換了個話題:「寶寶,很快我們就可以一家團聚了。」
16
接下來的兩天,因為不需要小考,小松和小茸沒有再盯著玩家練習。
玩家們開始瘋狂搜尋線索。
找到正確信息,許煙會毫不吝嗇地肯定,算是提供一點小幫助。
我則是徹底被玩家們供起來了。
雖然我不知道戲班的過往,但有誰比我更了解這裡呢?
我帶他們去了一趟我的藏寶地。
從院落的小池潛下去,能在一個架子上找到一個寶箱,裡面有好多金燦燦。
爸爸尖叫:「死孩子,誰讓你玩水的!!!」
我不好意思地摳手。
「有時候早上起來床單髒髒,媽媽不在,我想自己拿來洗。」
「床單太大了,我揮了揮,它就把我拉下河了。」
「但是沒有嗆幾口水,我就學會游泳了哦~」
爸爸想打我屁股的手僵住了。
「寶寶,下次家務讓大人做好嗎?小寶寶是不用幹活的。」
「尿床告訴……」
我跺腳:「不是尿床,是床單自己髒髒!」
爸爸心疼道:「以後不會這樣了。」
嗯嗯,以後寶寶不會再尿床了。
爸爸不許我下水。
兩個玩家自告奮勇,興沖沖地下去,面色慘白地上來。
「寶寶,你說的架子怎麼是骨架呀?」
眼鏡男用了探查道具:「成年男性的屍體,骨架完整,沒有受打擊的痕跡,疑似自盡。」
大家猜這是老僕的屍體。
「難道起火時,他捲款逃跑。」許露說:「身上起火跳進池塘,結果不幸溺斃?」
「不對。」眼鏡男提醒,「他要是也死在火災,後山的墓誰立的?」
玩家們議論紛紛。
這次許煙阿姨沒有肯定或否定。
?ū??她沉默地取出寶箱,塞進我懷裡:「拿著。算姨姨這麼多年欠你的壓歲錢。」
17
最後一天夜晚很快到來。
空氣中緩慢出現煙霧。
玩家的答題通道被打開。
目前玩家已知的線索,只有《思鄉》劇本、老僕的屍體、班主與小童的名字,遠遠不夠百分之七十。
大家都很緊張,聚在一起頭腦風暴。
眼鏡男靈光一閃:「其實遊戲還告訴了我們兩個設定。」
「第一,小童們非常勤勉,對偷懶的人深惡痛絕。這可能說明班主對他們的管教嚴厲,也可能說明偷懶對火災這一事件存在重大影響,所以他們對此很應激。」
「第二,老僕天天給班主送藥。」
一位女玩家贊同:「一把槍出現在故事裡,作者就一定會讓它發出子彈。」
「恐怖遊戲不會給我們無效的劇情,這兩個點肯定跟答案有關。」
火從班主住的閣樓燒起,逐漸向外蔓延。
系統開始播報:【剩餘時間 1 小時,請玩家抓緊作答。】
玩家們沒招了,連蒙帶猜亂填一氣,祈禱分高點。
「寶寶,這是給你的。」
許露代表玩家,把一些吃的喝的玩的都交到我手上。
「你在這裡長大,你媽媽應該給你準備了避難所,別待在這了,快回去吧。」
「這些自己拉不下臉的叔叔阿姨說,謝謝你不計前嫌幫我們的忙。」
眼鏡男的臉紅了。
彈幕也開始催我回媽媽給我準備的安全屋。
我沒動。
因為爸爸和許煙阿姨還在等。
我相信他們也相信媽媽。
終於,系統發出巨大的警報聲。
【警報警報,戲梨園 boss 班主不知名異變中,危險程度上升。】
【警報警報,戲梨園 boss 老僕、童子自毀中,副本崩塌 5%、10%、20%……】
【警報警報、嗡——】
警報聲模糊成刺耳的無意義嗡鳴。
許煙臉色一變。
爸爸像是早有預料:「他們來見你最後一面了。」
那晚他去找李溶月,遇到了守衛班主的老僕。
他拿著那根簪子,牽著兩個孩子,同他說:「我們也來幫忙。」
「李溶月給她新生,我們來給她自由。」
戲梨園副本不毀,縱使許煙以靈魂的方式存在,也要在副本里躲躲藏藏,等待和規則談判。
他們不想這樣。
宛若時光倒流,盛大的火光往回收縮,副本的規則一條條失效。
老僕牽著兩小童,逆著時光、踏著火光而來。
18
戲梨園的故事,從許煙開始。
她身體不好,但唱的歌兒那樣好。
於是五歲那年,阿爹把她賣給了路過家鄉的戲班。
阿爹背上三歲的妹妹在哭。
阿爹也哭。
他說,你好好唱,給自己唱出藥,給妹妹唱出糧。
許煙說,好。
她唱了一場又一場,唱到了京城,唱離了家鄉。
當上班主那一年,她身後多了一個男人。
他原是個鏢頭,待她極好,不在意她下九流的出身,幫她操持戲班大小事務,給她做釵環首飾,當她的僕從和影子。
他說:「阿煙,你只管唱。」
不久,許煙從人牙子那裡買回來一對兄妹。
天資並不好。
但他們抱在一起時流的淚讓許煙想到了那年的妹妹。
兄妹倆進戲班那天是個春日。
草茸茸,柳鬆鬆,萬物蔥蘢。
她說,你們以後就叫小茸和小松吧。
不求如珠玉,但求如草木。
冬風吹不折,春風吹又生。
平心而論,許煙並不是一個適合教養孩子的長輩。
她久病,性情難免有些刻薄古怪,本身天資又高,難以理解這倆孩子為何怎麼教都教不會。
她只能一遍遍警告這倆孩子。
唱得不好沒有台上。
男人偶爾責怪她過於嚴苛,她沒辯解。
這一行,靠的是水磨的功夫。
她既然養了他們,就要教他們可以安身立命的本事。
又三年,男人年過而立,許煙二十有五,無子嗣。
他們在一起時,因為許煙身體不好又要長期登台,約定過此生只收養孩子。
直到男人回了一趟老家。
回來後,他給許煙煎的藥,悄悄改了藥方。
他以為她不知道。
可她喝了這麼多年的藥,對藥比飯都熟悉。
她什麼都沒說,仰頭喝下。
她想,如果真的有了,也是緣分。
這些年,難為他了。
她由著他,先是撤掉了避孕的藥材,再漸漸加上了安胎安神的藥。
她摸著小腹,心想得再唱幾個月掙些銀錢。等顯懷了不得不休息,一家老小只能坐吃山空了。
對了,還得和他說開,別再互相瞞著了。
窗外風吹過燭火。
她隱約聽見男人出門給她買藥,叮囑小童好好練功。
可倆孩子見她躺著似是睡了,就輕手輕腳跑去院中玩了。
她扯了扯嘴角,當沒看見。
藥效漸漸上來。
她沉沉睡去。
一聲梆子響。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19
「對不起,師父,對不起。」小松和小茸對著她流出血淚。
「我們不該偷懶,不該出去玩。要是在你旁邊守著,起火時就能看見了。」
「我們進去救你,但沒找到你。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小松哭得最大聲,他是男孩子,本來應該保護家中女眷的。
但他沒有做到。
無數次副本輪迴,他和妹妹看著火舌吞噬小樓都在想。
為什麼一次偷懶的代價會這樣大呢,大到兩個孩子再也無法長大也沒能挽回。
都怪他們不聽師父的話。
許煙的眼睛紅了。
她哽咽地說:「你們還是孩子,沒人怪你們。」
「師父更不會怪你們。」
「李溶月沒告訴你們可以想辦法剝離靈魂嗎?以後我們……」
小茸搖了搖頭:「師父,我們想睡了。」
「師父師父,再跟我們說說在人牙子手上把我們買下來的故事吧。」
「我們是不是你看見的最棒的孩子呀?」
她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
小松拉起妹妹的手。
他們一起來到這個世界上,現在也要一起走。
他們相互擁抱,纏繞成一團白光。
像小兒女繞母親一般在許煙身上繞了一圈,又輕輕落在我背上。
我聽見小茸姐姐說。
「走,小梨,背哥哥姐姐放風箏去。」
20
許煙擦了擦眼睛,望向老僕。
「都這個時候了,不掀開你那丑得要死的頭髮,看我一眼嗎?」
老僕笑了笑:「不了,不好看,還是別看了。」
「況且,我沒臉見你。」
許煙說:「我知道。」
「我還知道,每次有玩家在藥里加料,你都假裝試藥,替我喝掉。」
她愛過他,也怨過他。
但一次次副本輪迴,他替她喝下一碗碗要命的藥。
那些藥背後的不甘,已經償清。
所以最後一次,她打碎了藥碗。
她走上前。
給多年前的愛人最後一個擁抱。
她聽見他說:「阿煙,你要活下去。」
他知道,她這一生最大的願望就是活著。
藥很苦,年幼被賣背井離鄉很苦,帶病上台掙藥錢更苦,但她還是想活下去。
她的命,她的藥錢,是她自己一場場唱出來的,是她自己掙給自己的。
她憑什麼不能活?
他最懂她。
可最後,也是他一念之差害了她。
他這一生都對不起她。
老僕沉默地望著自己的愛人。
她換了面目,但靈魂依舊熠熠生光。
他沒有說,在她死後,他取出這些年掙的錢,想找到她的妹妹。但他發現,她這些年寄回去的錢其實從沒落到過對的人手中。那個孩子很小的時候就因為窮困夭折了。
他也沒有說,他是因為再也無法完成她的遺憾,才自盡於他們家的小池。
他想起初遇時,有人喊阿煙。
他和少女一起回頭。
少女問他:「你也叫阿煙?」
他說:「我叫江淹。」
少女嗤笑:「這名字不好,總感覺要死在河裡。」
後來做自己的院落,她特意命人把小池填淺些。
可小池再淺又如何呢?
擋不住想死的人,救不了想活的人。
他只恨水不夠多,沒能撲滅那場火。
讓因火而生的煙,消散在了火里。
21
在老僕消逝的那一刻,副本徹底走向破碎。
玩家們:「雖然不知道發生了只是感覺很感人,但是怎麼通關都不判定了啊啊啊。」
「我補藥死啊啊啊啊啊啊!」
一股如月光般的白練席捲而來,捲住所有倖存的玩家。
媽媽及時趕到。
她一手拽著玩家卷卷,一手抱起泣不成聲的許煙,腋下夾起我,我兜里藏著爸爸。
「小梨,帶路!」
好哦。
不論什麼時候,小梨都可以找到生的出路哦!
我們穿過重重下墜的規則。
身後傳來爆炸聲。
——媽媽引爆了留在那裡的身體。
最後一個 boss 班主自毀。
戲梨園副本徹底崩潰。
我們沒有回頭。
真女人從不回頭看爆炸!
逃了好久,我終於找到合適鑽進去的地方。
是爸爸的老家!
熟悉的教室和操場在眼前展開。
系統播報聲響起:【歡迎來到青川一中副本。】
【不兒,什麼玩意兒跑進來了?】
【程序,快來修 bug!不得了了,那個邪門的小孩帶著她爸媽和新詭異回來了,手上還有人質!】
倖存下來正狂親我的臉蛋的玩家們:啊?
誰,人質,我嗎?
不對,我們剛出本怎麼又進本了?
22
回來後,爸爸恢復了大大的本體,雖然媽媽說小小的也很可愛。
他漸漸想起來了為人時的記憶,抱著媽媽一頓哭。
後來,他們和許煙姨姨一起和恐怖遊戲系統談了很久。
系統認為,不是一個本的 boss 不能呆在一起。
我媽:「你說的都對,但戲梨園副本已經沒了。」
系統:……
最後雙方各退一步,爸媽和姨姨作為聘任制 boss,日常留在青川一中本,但可以自己選擇是否去其他副本出外勤。
系統:「至於這個孩子……」
我的天賦讓他們覺得很難辦,太不受控了。
媽媽輕描淡寫:「你不覺得,青川一中有我們三,難度超模了嗎?正好讓小梨給玩家當生門,如何?」
系統想了想,把我放在眼皮子底下總比讓我亂竄強,答應了。
我們一家三口,終於可以好好生活在一起。
23
青川一中副本繼誕生了新的邪神 boss,維護更新後,又迎來史詩級加強。
——隔壁戲梨園本的 boss 來這兒下崗再就業了。
已經通關過這個本的玩家慶幸畢業的早。
還沒通關過的玩家祈禱別碰到這個本。
遊戲玩家論壇為此專門開闢了個青川一中的攻略貼。
攻略這樣寫道:
【一、如果你同時遇見生物、音樂、體育老師全家桶,恭喜你可以提前給自己上香。】
【二、生物老師問你孟德爾遺傳定律之邪神和詭異能不能生出可愛的人類幼崽,你別管孟不孟德爾,你就說能。】
【三、音樂老師唱歌很難聽,但有的是力氣。】
【四、體育老師體弱多病,唱歌很好聽。】
【五、重要重要重要!如果你在本里遇見個小女孩,請友善對待她!她會帶你走向出路。她叫小梨。】
【六、遇見小梨,逢凶化吉^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