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怪我媽。
剛剛我看到,她的眼角有著大片的淤青,不知道是被誰打的。
她在這個家裡,也是身不由己。
我只怪自己太遲鈍。
明明這種逼著家中女孩嫁人的事情,在陽鄉村並不少見。
況且,爸爸的錦囊也已經給了我提示。
我卻還是掉進了坑中。
不久前,我還在期待著美好的大學生活。
可明天,我卻要嫁給鄰村的劉瘸子,給他當第三任老婆。
視線落在牆角處的那瓶劇毒農藥上,我喃喃說道:
「我還能有未來嗎?」
眼淚落在面前冒著熱氣的肉醬面里,轉瞬消失不見。
5
時間沒過多久。
突然,胃裡面火辣辣地灼燒起來,我控制不住地劇烈嘔吐,鼻涕眼淚流了滿臉。
更可怕的是,我發現身體已經不聽使喚,僵直著不住地顫抖。
我拚命張開嘴,大口呼吸,卻還是感受不到一點空氣。
面里有毒!
意識到這一點時,我只覺得天都要塌了。
我是想過喝農藥自殺。
可不過一瞬間,我就打消了那個念頭。
逃跑的機會不是只有一次。
劉瘸子的前兩任老婆都能跑出去,我也能。
只要我耐心等待,總會等到機會。
而在此之前,我只需要做好一件事。
那就是好好吃飯,讓自己更有力氣。
所以,我把那碗面吃了個精光。
可我萬萬沒想到,我媽親手端給我的面里,竟然藏著劇毒。
是誰下的毒?
恍惚中,我看到門開了,有人走了進來。
直到走近了,我才看清那個人的臉。
瀕死的恐懼與絕望面前,我對著她不住哭求:
「媽,救我……」
她的嘴唇一張一合,但說了什麼,我已經聽不清了。
口鼻的鮮血不斷湧出,蜿蜒流了一地,也浸濕了我胸前藏著的錦囊……
再睜眼,我回到了報考志願的那一天。
看到媽媽指著幾個北京的大學,跟我說:
「這幾個學校好,大城市,機會多。」
我渾身冷汗直冒,後背的衣服布料緊緊粘在身上。
我不停地深呼吸,才勉強克服掉那種瀕死的恐懼感。
我懷疑是自己做了噩夢,可當錦囊拆開的那一刻,我瞬間就意識到,這不是夢。
而是真真切切發生過的事實。
和上一次完全不同。
這一次,錦囊里的字條變得破敗不堪,還滲著紅色的血跡。
我確定,我重生了。
而且,看這個紙條的破敗程度,我隱約意識到——
我可能只有最後一次機會了。
奶奶?媽媽?
究竟是誰在害我?
又為什麼要害我?
不久前發生的一切,好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等我發現的時候,已經置身其中,無處可逃。
我把紙條小心放回錦囊中,無助地敲打著頭:
「爸爸,你到底要跟我說什麼?」
抬眼看到屋外的兩條分岔小路,我心裡猶豫不已。
現在擺在我面前的,也是兩條路。
一個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照常填報志願,讓老師幫我保存錄取通知書。
上一次,一切事情都爆發在奶奶收到錄取通知書後。
如果這件事沒發生,或許之後的一切都不會發生,我也不會死。
我可以悄悄從老師手中拿回錄取通知書,然後,去報到,去上學。
把陽鄉村的一切事情徹底拋在腦後,過我夢想中的大學生活。
另一個就是親手揭開所有事情的真相。
奶奶既然鐵了心要逼我嫁人,為何會同意媽媽將我供到高中?
而且鄰村的劉瘸子為什麼會來得這麼快?就好像是準備好了要來堵我似的。
還有,將我毒死的那碗肉醬面,到底是出自誰手?
6
我知道選擇第一條路會更簡單。
但是,
記憶回到小時候。
我剛剛學會走路不久,被路上的石頭絆倒,趴在地上嗚嗚哭。
在那之後,只要看見路上有石頭,我就哭著不敢走。
是我爸拉著我的手,跟我說:
「多多,以後你還會遇到很多小石頭,你要學會勇敢跨過去,否則,你永遠都會被困在原地。」
「永遠都會被困在原地……」
我在心裡重複這句話。
跨不過的問題會重複出現,直到我能徹底解決它。
我想,爸爸早就給我指明了方向。
看著屋外那兩條曲折的小路,我不再猶豫。
不管第二條路有什麼在等著我,我都不會後退。
不過,當務之急,是要把志願填報表交給老師。
有了上次的經驗,志願填報得很順利。
回來的路上,我仔細回憶著上一世的種種。
突然想到了那個帶鎖的抽屜。
我想起來了。
不止是那天。
一直以來,那個抽屜都是鎖著的。
鑰匙在奶奶身上。
但這麼多年,我從來沒看到奶奶打開過。
裡面放的什麼,我更是不知道。
或許那個抽屜里,除了我最初以為的錄取通知書,還藏著一些別的什麼。
事不宜遲。
當天夜裡,我就把奶奶的鑰匙偷了出來。
我握著鑰匙,屏住呼吸,蹲在抽屜前。
明明是寧靜的夏日夜晚,可此刻,所有聲音在我耳中都放大起來。
風刮過樹葉的聲音、蟬鳴蛙叫、還有……
近在咫尺的,奶奶的呼吸聲。
雙手控制不住地發抖,我緊咬嘴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咔噠——」
開鎖的聲音讓我的心底狠狠一震。
我驚慌回頭。
還好,奶奶沒醒。
我一點點將抽屜拉開。
只是,讓我意外的是,抽屜裡面只有一本族譜。
我翻開看了幾頁。
沒什麼特別的。
除了中間撕掉了一頁。
不過這也正常。
畢竟陽鄉村的教育水平實在是不高。
老一輩人很多大字都不識幾個。
照貓畫虎,寫錯了字就直接將那一頁撕掉,重新再寫,也是常事。
因此,我並未多想。
可很快,我就在族譜下面發現了被撕掉的那一頁。
在這頁單獨的紙上,
我的名字林多多,被記在大伯大伯母名下。
而堂哥的名字林耀祖,則被記在爸媽名下。
我急忙又去翻那本族譜。
族譜裡面,我的名字,又被記在了爸媽名下。
為什麼會這樣?
直覺這不僅僅是寫錯字這麼簡單。
奶奶翻身的聲音響起,我不敢再耽擱,急忙將東西放回抽屜里,離開了奶奶的屋子。
今夜,抽屜里的族譜,讓整件事更加撲朔迷離。
難道說,我和堂哥的身份被對調了?
這又是為什麼?
我想了一晚都想不通。
第二天一早,我決定主動出擊。
飯桌上,我狀似不經意地提起:
「媽,我昨晚夢到我爸了……
「他說他想堂哥了。」
7
「哐當」一聲——
奶奶手中的碗掉到了地上。
「你說什麼?」
「我說,爸說他想堂哥了。
「真奇怪,要想,也應該是想我才對啊。」
話落,媽媽的神色也變了。
早飯後,奶奶急忙打發我去地里幹活。
我嘴上答應,轉頭就躲在一邊偷偷觀察。
沒一會兒,奶奶、媽媽,還有大伯三人就匆匆離開。
看方向,他們應該是去不遠處的小鳳山。
我爸就葬在那裡。
我迅速跟了上去。
等到了我爸的墳前,只見我媽拿出一大把黃紙。
點燃後,便急忙說道:
「林百程,你要是錢不夠花,我們多給你燒點,就是別去找耀祖。
「你別忘了,多多才是你的孩子。」
眼看火光熄滅,奶奶又趕緊添了一捧金元寶。
「百程啊,當初說兩家換孩子養,你也是同意了的。
「再說了,你個破算命的,命不好,註定缺一門,煞氣也重,耀祖養在你跟前,對他也不好。
「你現在人都死這麼多年了,可不能反悔啊,你不能這麼自私,光想著自己,不想著耀祖,耀祖當了這麼多年的林家長孫,你就別惦記了……」
多年前的真相,一句一句往我耳朵里鑽。
即使已經有所懷疑,可真正聽到,還是無法接受地震驚。
我癱坐在地上,緊緊捂著嘴,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思緒不自覺被拉回到十年前的那個暴雨天。
爸爸死後,我握著錦囊,嚎啕大哭。
但家中其他人的臉上卻沒有一點悲傷,只有輕鬆與釋然。
當時我還不懂。
如今,我終於知道原因了。
不過是因為一句民間傳言。
說算命先生命里缺一門。
鰥寡孤獨殘,總歸要占一樣。
但那時候的爸爸不是。
他身體健康,家庭美滿。
終於,爸爸死了。
缺的那一門落到了他自己頭上,其他人也就安心了。
我抬頭看過去,火光明滅間,我媽的嘴唇一張一合。
恍惚中,和我上一世死之前看到的最後畫面重合。
記憶不斷回溯,我終於想起來了——
上一世,我躺在地上痛苦求助的時候,我媽一臉平靜說出的話是:
「我不是你媽。」
直到現在,我終於意識到,爸爸錦囊里的「媽媽」,說的或許從來都不是一個人。
而是他的媽媽,和我的媽媽。
所以,上一世那碗下了毒的肉醬面,我媽絕對是知情的。
甚至,裡面的毒,很可能就是她自己下的。
她們想讓我死。
可是,為什麼?
謎團一個接著一個,我的腦子裡好像一團漿糊。
就在這時,一直沒說話的大伯卻突然張了口,還提到了我的名字。
「儘快把多多嫁過去吧,萬一百程再給她託夢,真讓她知道些什麼,可就不好了。」
讓我意外的是,奶奶卻直接拒絕了。
「再等等看。
「沒什麼好擔心的,劉瘸子已經給了六萬塊錢,她早晚都是劉家的人。
「那丫頭學習好,要是真能考上大學,等錄取通知書下來,就是陽鄉村第一個大學生,到時候還能多要點錢,咱們耀祖娶媳婦就不用愁了……」
大腦飛速運轉,我想,我一直忽略了一個重要的細節。
上一世,奶奶跟我說彩禮錢是六萬塊。
可我逃出村子那晚,劉瘸子跟眾人說的卻是十六萬。
這不對勁。
直覺我上一世死亡的真相可能就在於此。
我想,我必須要親自去一趟鄰村的劉家。
不再耽擱,我打算悄悄離開。
卻在轉身的剎那,猝不及防踩到了枯樹枝,發出一聲突兀的聲響。
「誰在那裡?」
8
大伯的腳步聲不斷逼近。
眼看著躲不過去,我乾脆直接站了起來。
「你來這幹什麼?」
大伯面色不善,奶奶和媽媽在後面也是一臉嚴肅。
我看著面前的土墳包,佯裝抱怨:
「我剛去地里拔了雜草,打了藥,突然想到我爸昨晚跟我說,想吃家裡的飯了,我就又往山上趕,剛上來又踩到樹枝崴了腳……」
大伯不確定地又問:
「你剛到?」
「對啊。」
「你什麼也沒聽到?」
我眼神清澈:
「聽到啥啊?」
「沒什麼,下山吧。」
心底悄悄吐出一口氣,我不忘把戲做全套。
一瘸一拐地走了過去,把我的午飯放在我爸的墳前。
我跪地磕了個頭,在心裡默默說道:
「爸,謝謝您的錦囊,這一次,我一定會活下來!」
但其實,我並沒有百分之百的信心。
我跟在他們三人後面下了山,一路上還在思考接下來的對策。
快到家的時候,我停下腳步,說要接著去地里幹活,實際是想儘快去劉家打探打探情況。
可大伯不由分說,直接攔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