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館裡,她已經坐在窗邊,面前一杯水,沒動。
她今天沒化妝,眼下一圈淡淡的青色,
整個人卸下了所有防備,也卸下了所有光彩。
我坐下,一時無言。
她抬眼看我,眼神很靜,沒有了之前的審視與尖銳。
「洛洛,我知道你的心思。」
我端著杯子的手一僵,指尖瞬間冰涼。
這只是一場「愛情試驗」,
我本就不該來。
可是我現在不敢說。
我的臉一定在發燙。
她卻沒再看我,目光投向窗外,語氣疲憊又坦誠。
「但我沒辦法騙自己,也沒辦法再騙清野了。」
「重逢不是意外。」
她輕聲說,像在對我解釋,又像在對自己坦白,
「那個鑰匙扣,是我高三那年送他的……再見到他,我才發現,有些東西,我根本沒放下。」
她沒有提沈淮序的名字,但我們都心知肚明。
她口中的「好」,
江清野給的那些昂貴的好,
在她眼裡,或許成了一種沉重的枷鎖。
她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因為她的心不在他身上。
我看著她疲憊的側臉,
忽然間,那些暗藏的嫉妒和不甘都煙消雲散。
「你要和江清野分手嗎?」我問出來的話一定很顫抖。
17
林溪沒回答我。
她只是端起那杯沒動過的水,喝了一口,然後放下。
杯子和桌面碰撞,發出一聲輕響,像一個句號。
有些問題,沉默就是答案。
我心裡那點見不得光的期盼,
忽然就和愧疚攪成一團,悶得我喘不過氣。
幾天後,我來江清野的公寓找他。
隔著門板就聽見裡面傳來激烈的爭吵。
江清野痛苦地低吼。
「為什麼?我到底哪裡不好?你要什麼我沒給你?
「沈淮序他有什麼!他能給你什麼!」
回答他的是林溪冷靜到近乎殘酷的聲音,
「清野,你很好,但我愛的是他。一直都是。」
門裡死一般的寂靜。
我舉起的手,就那麼僵在半空。
下一秒,門鎖「咔噠」一聲,被猛地拉開,
林溪提著一個小行李箱出來,神色平靜。
她看到我,只是微微頷首,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轉過身,看向門內。
江清野頹然坐在地上,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客廳里一片狼藉,地上碎著一隻玻璃杯。
那個華麗的戒指盒,被隨意丟在茶几角落,孤零零的,像個天大的笑話。
我走進去,輕輕關上門。
他終於動了,眼珠轉向我,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
「洛洛,」他問,「我是不是很可笑?」
我嘆口氣,
心裡想的卻是,
我為什麼要成為你們這場戲的看客?
18
江清野消失了幾天。
我成了他失戀唯一的見證者,這感覺很糟。
那幾天,我把自己關在酒店房間,
猶豫著要不要趕緊買票離開。
直到那個深夜,門被擂得震天響。
砰、砰、砰!
不是敲門,是砸。
我心臟一跳,從床上驚坐起來。
透過貓眼,看到頭髮凌亂,眼眶通紅的江清野。
我拉開門。
一股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他像一堵牆,直直地朝我倒下來。
我被他撞得後退一步,
他滾燙的身軀緊緊箍著我,
力氣大得驚人,仿佛要將我揉進他的骨血里。
他的臉埋在我的頸窩,呼吸灼熱。
我渾身僵硬,不知所措。
就在我準備開口時,他先出聲了。
那聲音破碎、含糊,帶著濃重的鼻音和絕望的乞求。
「溪溪……別走……求你……」
轟的一聲。
我腦子裡最後一根名為理智的弦,斷了。
巨大的羞辱和心痛像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我的喉嚨,讓我無法呼吸。
我胸口有一團壓抑許久的火,瞬間燎原。
我用盡全身力氣,一把將他推開。
他踉蹌著撞在對面的牆上,茫然地抬起頭。
那雙失焦的眼睛裡,終於漸漸清明。
我看著他,一字一句,聲音冷得像酒店走廊盡頭的冰塊。
「江清野,你看清楚。
「我是徐洛洛,不是你的林溪!」
19
我把他推出門外,鎖上門。
然後定了最近離開京市的機票。
第二天,手機開始瘋狂震動。
酒醒後的江清野似乎「醒悟」了。
【洛洛,對不起。】
我面無表情地刪掉。
【昨晚我喝多了,我不是人,你別生氣。】
我又刪掉。
信息一條接一條,像是不想讓我有喘息的機會。
【以前是我不好,總忽略你。】
【我才發現,原來你才是對我最好的。】
我看著螢幕上不斷跳出的文字,只覺得疲憊。
我關了機。
世界終於清凈了。
退房那天,我拉著行李箱走出酒店大門。
陽光猛烈,晃得我睜不開眼。
一輛熟悉的車停在路邊,
江清野靠在車門上,頭髮有些亂,眼下是濃重的青黑。
他看見我,立刻站直身體,幾步衝過來,攔在我面前。
他眼裡的懊悔和痛苦那麼清晰,
還有那份我曾經夢寐以求的、遲到太久的「關注」。
可我現在只覺得可笑。
他像一個輸光了所有籌碼的賭徒,把我當成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洛洛,我知道我以前混蛋。」
他聲音沙啞,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孤勇。
「林溪走了,我才明白……一直陪在我身邊的人是你。」
他頓了頓,仿佛鼓足了天大的勇氣,語氣近乎懇求。
「我們……我們在一起試試好不好?」
刺眼的陽光下,我看著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心臟沒有預想中的狂跳,甚至連一絲波瀾都沒有。
像有什麼東西,
在我把他錯認成林溪的那一刻,就徹底死掉了。
20
我看著他充滿希冀的眼睛,
那裡面是我自己曾經的倒影,愚蠢又可悲。
「江清野,太遲了。」
他的瞳孔猛地一縮。
我扯了扯嘴角,一個沒有溫度的笑。
「我不是你退而求其次的選擇,更不是你失戀後的慰藉品。」
我平靜地陳述著事實,
「我對你的喜歡,早就在你讓我扮演『女兄弟』試探林溪、在你一次次把我推出去當工具、在你喝醉酒抱著我叫她名字的時候,就耗盡了。」
他眼裡的光,一寸寸熄滅。
整張臉瞬間灰敗下去,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
他不死心,往前一步,試圖用我們唯一剩下的東西來綁架我。
「洛洛,我們……我們是一起長大的……」
他想抓住我的手腕,聲音裡帶著哀求,「讓我像以前一樣,照顧你……」
我後退一步,拉開我們之間的距離,也躲開他的觸碰。
這個動作,仿佛一個無聲的開關,徹底切斷了所有念想。
「不必了。」
我看著他,也看著那個在他身後追逐了六年的自己,鄭重告別。
「以後,我們就做回普通的鄰居吧。你過你的生活,我也會有我的。」
說完,我轉身,走向路邊那輛等候已久的計程車。
我沒有回頭。
「去機場。」我平靜地對司機說道。
21
我沒想到江清野會追來機場。
辦完登機牌,我看見他逆著人流跑過來,氣喘吁吁,額頭全是汗。
我站在原地沒動,任由他跑到我面前。
想了想。
我從隨身的包里拿出一個小小的鐵盒。
像極了林溪生日時,沈淮序那個紙盒子。
他看到我主動走向他,絕望的臉上竟然浮現出一絲狂喜。
我把那個冰涼的盒子塞進他手裡。
「物歸原主。」
他愣住,低頭打開。
裡面躺著的,是一個有些掉漆的奧特曼鑰匙扣。
他小時候送我的,說以後會像奧特曼一樣保護我。
我曾將它視若珍寶。
江清野的身體猛地一僵,呼吸都停了。
他抬起頭,嘴唇翕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江清野,」
我看著他,語氣是我自己都意外的平靜,
「我的『奧特曼』早就不在了。
「不過林溪的奧特曼回來了。保重。」
說完, 我轉身就走,再沒看他一眼。
這一次,腳步是前所未有的輕快。
飛機穿入雲層,窗外是無邊無際的純白。
我拿出手機, 找到那個熟悉的頭像,長按,刪除。
乾脆利落。
就在我準備關機時, 螢幕頂端彈出來一條新消息。
是林溪。
【謝謝,祝好。】
我看著那兩個字,忽然就笑了。
在離開前, 我還是和林溪坦白了一切, 認認真真說了「對不起」。
京市這場盛大的告別, 像一場高燒不退的夢。
現在夢醒了,燒也退了。
我關掉手機,靠在椅背上,閉上眼。
這場燒盡我所有執念的火葬場,終於落幕了。
22
八個月後的春節,家鄉的街道還是熟悉的擁擠與喧鬧。
「洛洛,等等我!」身後傳來男友的聲音。
我放慢腳步, 等他趕上來。
他今天穿了一件我新買的紅色外套, 顯得格外精神。
「看什麼呢?」
他好奇地問, 順著我的視線看過去。
街對面, 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江清野陪著他的父母, 正慢慢地散著步。
他瘦了,不再是以前那個陽光開朗的少年模樣。
他的眼神複雜,帶著一絲探究, 一絲懷念,
還有一絲我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我們四目相對。
時間仿佛靜止。
他似乎想說什麼, 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我揚起嘴角,露出一個得體又疏離的微笑。
像對任何一個普通的鄰居一樣,
我輕輕點頭致意:「叔叔阿姨好,清野哥好。」
然後,我挽住男友的胳膊, 自然地擦肩而過,沒有片刻停留。
「那誰啊?」男友好奇地問。
「高中同學。」我回答得雲淡風輕。
他「哦」了一聲, 沒再追問。
身後,我能感覺到江清野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
像一張無形的網, 試圖將我困住。
但我沒有回頭。
我知道,他徹底成了過去式。
他停在原地, 最終什麼也沒說出口。
也好, 就這樣吧。
「走啦, 看什麼呢?」我晃了晃男友的胳膊, 語氣輕快。
「沒什麼, 就覺得那個人好像有話對你說。」
「嗯, 小時候的鄰居,估計覺得我變化太大了吧。」
我笑著回答。
「走,我們去那邊看看, 聽說有家新開的奶茶店。」
我拉著男友朝前走去,腳步輕快。
陽光灑在身上,暖洋洋的。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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