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畫商開始刻意蹲守在齊家附近,就等著尹春如出門時上前搭訕。
有人譏諷尹春如是「假中撿真」,但更多買不到真跡的普通人,卻將他視為接觸藝術的唯一橋樑。
亂世守門人
1937年,盧溝橋的槍聲打破了古都的寧靜,日軍的鐵蹄漸漸逼近城門。
齊白石的四合院外,求畫的人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形形色色的不速之客,有偽政府的官員,有穿西裝的翻譯,更多的是趾高氣揚的日本軍官。
他們帶著禮物和命令,要這位畫壇泰斗為"大東亞共榮"揮毫助興。
此刻,那扇斑駁的木門成了最後一道防線,而守門的尹春如,則成了齊白石與亂世之間最堅實的屏障。
尹春如的應對策略堪稱精妙。
他在大門上貼出一張醒目的告示:"白石老人心病復作,停止見客。"
幾個字既給了齊白石不出門的理由,又暗示了藝術家憂國憂民的情懷。
有日本軍官不信邪,非要硬闖,尹春如便弓著身子,用最恭敬的語氣說著最堅決的拒絕:
"我家老爺確實病重,若是傳染了貴體,小的擔待不起啊。"
對方被這軟釘子碰得無計可施,只能悻悻離去。
這種綿里藏針的應對方式,正是當年在肅親王府練就的生存智慧。
最危險的一次,三個日本憲兵直接踹開了大門。
他們腰間別著軍刀,皮靴踏得青磚地面咚咚作響,嘴裡嚷著要見"齊老頭"。
當時齊白石正坐在藤椅上閉目養神,聽見動靜卻紋絲不動,尹春如急忙上前周旋,指著齊白石說:
"長官明鑑,我家老爺耳背多年,實在聽不見您說話。"
齊白石適時地露出茫然的表情,像個真正的聾啞老人那樣咿咿呀呀比划著。
戰火紛飛的年月里,尹春如的角色悄然轉變。
他不再只是個看門人,更成了齊白石最信任的參謀。
有時齊白石畫到一半,會特意叫尹春如進來品評。
誰能想到,一個曾經的宮廷太監,如今竟成了畫壇宗師的藝術知音。
隨著物價飛漲,齊白石一家的生活也日漸拮据,尹春如賣畫的收入反而成了重要的補貼來源。
但他始終守著那條看不見的底線,從不碰齊白石正在創作的作品,更不會趁火打劫。
抗戰勝利那天,北平城鞭炮齊鳴。
尹春如默默取下門上的"心病"告示,小心翼翼地收進自己的箱子。
這二十二年來,他們早已不是簡單的主僕關係,那個曾經蜷縮在破廟裡的落魄太監,如今用自己的方式,在歷史上留下了不卑不亢的一筆。
22年後的告別
1957年,跨車胡同十五號的門前不再有往日的喧囂。
已經90多歲的齊白石躺在病榻上,已經多日不能提筆作畫。
尹春如依舊守在門口,每天依舊按時打掃庭院,擦拭門環。
二十二年的光陰,早已將守門這個動作刻進了他的骨子裡,成了比呼吸更自然的習慣。
齊白石臨終前,用顫抖的手畫了三幅小品。
沒有題詩,沒有長款,只在角落鄭重地寫下"春如"二字。
當家人將畫交到尹春如手中時,這位年過七旬的老太監捧著畫軸,半晌才說出話來:
"先生在時,我不會賣。"
那些靠賣畫為生的日子已經過去,此刻他守護的,是最後的情義。
齊白石去世的頭七剛過,尹春如收拾了一個簡單的包袱。
除了那三幅畫,他只帶走了自己常坐的一把舊木椅。
有人說他"靠著幾張老畫過日子,倒也不愁吃穿",但鄰居們都知道,那位"齊家的老門房"過得極為簡樸。
直到齊白石百年誕辰時,北京舉辦了隆重的紀念展。
工作人員收到一個沒有署名的包裹,裡面正是那三幅題有"春如"二字的小品,附著的紙條上只寫著:"白石手跡,存念。"
這個簡單的舉動,為這段跨越時代的情誼畫上了最圓滿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