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市政府最年輕的委員,陳模的「黃花碧血社」骨幹成員,每一個身份都光鮮亮麗,每一個頭銜都充滿風險。
可惜時勢易變,林庚白的仕途戛然而止,短暫的政治榮光如煙花般轉瞬即逝。
他被迫南下,隱匿上海,在世人視線中消失了一段時間。
外界都以為這個昔日的「神童」將就此沉寂,殊不知,他不過是換了一條賽道,準備以另一種方式重新登場。
在風聲鶴唳的上海弄堂里,林庚白開始接觸命理學。
他將推算命理當作演繹邏輯,將星象八字當作數據分析,給自己規定推演方法,制定嚴密公式。
這一切的轉折點,出現在1915年。
那一年,袁世凱復辟稱帝,舉國震動。
天下士人紛紛激憤,林庚白也在憤怒中,試著推了一卦。
這本是一次朋友間的「遊戲之作」,卻讓他冷汗直冒。
他的命盤中寫得清清楚楚:
袁氏稱帝,天命違逆,勢必於83日內折戟沉沙,人命亦止。
朋友聽後,哈哈大笑:「你也信這個?袁大總統怎會輕易倒台?」可林庚白卻越來越覺得不安。
他翻遍資料,查閱歷朝推演,再三演算,結論無二。
於是他做了一件讓全城轟動的事,將卦象寫成文章,公開發表在《南社》報上,言之鑿鑿:「帝制不過八十三日,氣數盡時,性命亦終。」
世人都在等著看他出醜,可事實卻狠狠打了他們的臉。
正如卦象所言,八十三天後,袁世凱宣布取消帝制,不久便因尿毒症病逝,那一刻,所有人啞口無言。
林庚白,這個曾被視為浪蕩輕狂的青年,因為一卦之准,從此聲名鵲起,坐穩了「神運算元」的名號。
有人說他是得道高人轉世,有人說他有天眼開了,甚至還有信徒為他設壇建廟,供奉香火。
可林庚白自己卻清醒,他用的是命盤、八字、面相,卻更像是在讀人心、解世事。
他的客戶越來越多,不乏達官顯貴與文人名媛。
陸小曼曾找他問姻緣,徐志摩也曾私下請他推算前程。
對於徐志摩,林庚白沉吟許久,只吐出一句:「此子風流才子命,卻未有壽。」
言外之意,天妒英才,命短難測。
數年之後,徐志摩墜機身亡,印證了當初的預言。
林庚白的「神通」再度震驚世人,有人說他是「民國第一神相」,也有人開始害怕這個能看穿生死的男人,生怕在他眼中看到自己的結局。
他用一副命盤,換來了另一種意義上的「權力」。
或許正是因為太多次看準別人的生死,他開始好奇自己的命運。
那一卦,改變了他的一生。
命中一劫
風華正盛的林庚白,坐在案前,香爐繚繞,掌中八字排布已成陣。
他盯著那頁泛黃的命盤良久,指節微顫,不知是因夜寒,還是因為他終於讀出了一個讓自己也難以接受的結論,「一吉一凶」。
「吉」在婚,「凶」在命。
林庚白從未像此刻這般認真地給自己算過命,過往他推理他人命運,稱自己「非迷信,乃術理」。
但當命盤指向自己時,他才發現,所謂「神算」,不過是對命運恐懼者的一場徒勞掙扎。
命理中說,他必得一位「才貌雙全,文藝雙馨」的伴侶,此為大吉,但命中也註定,四十五歲,將有「血光之災,命殞天劫」。
他回頭望向那位相敬如賓的結髮妻子許今心,那個溫婉敦厚的女子,是他姐姐一手撮合的婚姻。
兩人雖無齟齬,卻也從未真正有過熾熱的情感。
她不擅詩文,不懂命理,更不在那所謂「命定之妻」的描述中。
林庚白的心裡,升起了一個念頭:如果她不是命中之人,那便意味著吉未至,凶已近。
與其一錯到底,不如斬斷羈絆,重新踏入命運安排的軌道。
於是,幾日後,他便坐在家中長桌前,面無表情地對許今心說道:
「我命有變,卦中示警,此生與你無緣,我們該離。」
許今心愕然,淚眼婆娑,卻只是低聲回了一句:「若是命數如此,我不怪你。」
林庚白目送她離去,轉身卻陷入一種病態的亢奮。
他認為自己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選擇,為了生,為了破劫,拋棄眼前安穩的一切,去尋找那個命中注定的她。
從此,林庚白化身情場浪子,遊走於民國的文化沙龍與上流社交之間。
他的目光投向了那些名字響亮、才情橫溢的女子,唐瑛、張璧、林徽因、陸小曼,每一個都如傳說中的「命妻」一樣閃耀奪目。
可惜,才子雖狂,卻不討人喜。
林庚白的急切、執念、甚至近乎偏執的「宿命論」令這些女子紛紛退避。
他對陸小曼表白時,對方甚至笑他:「你是算命的,怎麼連我喜歡什麼都算不出來?」
直到那年,他遇見了林北麗。
那是一個午後,一封讀者來信附著一篇短詩稿被投遞到林庚白案前。
他本欲隨手一翻,卻在讀到第一句時停住了:「剪影光中是春歸,燕語繞屋不曾回。」
這首詩帶著女性特有的溫潤與洞察,卻不失文采飛揚。
他翻到末頁署名:「林北麗」。
這個名字,陌生卻帶著一種熟悉感,他查閱了此人資料,才知她竟是林徽因的堂妹,同樣出身書香,且著有詩集。
林庚白心中一動,冥冥中有種「就是她」的感受油然而生。
兩人通信往返,詩文互賞,不久後便相識於一次文人聚會上。
他遠遠望去,只覺她眉眼間有光,聲線中有詩意,如同命運攤開的一頁紙,正是卦象中所示「才貌雙全,命定之緣」。
林庚白不再猶豫,很快向她表明心意。
婚禮簡單而私密,兩人以詩代誓,相互拜合,林庚白在洞房夜中自語:「吉象已至,餘生可望。」
但命理從未給出「安心」這兩個字。
他越是逃避,那道「命中一劫」的身影,就越是如影隨形。
逃命撞命門
重慶的雨季來得突兀,林庚白的心情也越來越陰沉、潮濕、難以擺脫。
日曆一頁一頁地翻,時間將他一步步逼近命中注定的「死劫」,他離那「命定終年」只剩不到一年。
他曾不止一次在紙上演算自己的八字,推移星宿、查驗節氣,結果卻始終如石落深潭,無從更改。
就在他幾近癲狂之際,一位被奉為「陶半仙」的手相大師悄然現身。
他是重慶本地的隱者,平時極少見人,林庚白得人引薦,方才得以面見。
陶半仙沉默良久,只淡淡說道:「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但若真想一搏,也許南方可避一時。」
「南方?」林庚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1941年,林庚白帶著林北麗悄然南下,最終輾轉抵達香港。
此時的香港尚未完全捲入戰火,看似是避世的桃源。
林庚白第一次覺得自己或許真的逃過了命運,他甚至寫信給好友,說:「天命可改,吾或成先例。」
但命運,從不放過試圖逃脫的人。
十天後,太平洋戰爭爆發,日軍南下,香港淪陷,林庚白如坐針氈,他曾在報刊上公開撰文反戰、譴責日軍,如今身份曝光不過是時間問題。
最終,這劫,真的來了。
1941年的一個傍晚,林庚白外出買書,數名日兵設卡巡邏。
他本打算繞行,卻在回家路上還是撞見臨檢。
兵士用不流利的漢語喝止他,他本可鎮定應對,但命中劫數臨頭之際,人的本能往往先於理性,他竟拔腿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