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春煙完整後續

2025-06-02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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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上下江南那日,太后看中了揚城許家的姑娘。

「這般水靈的孩子,自然要當我們皇家的兒媳。」

說這話時,太后的視線若有似無地落在了我身旁的傅宴禮身上。

傅宴禮是當朝五皇子,也是我的夫婿。

後來許家姑娘封妃大典。

我站在宮門口,抱著一絲僥倖:「連我都不能進去麼?」

守門的侍衛與我相識,皆垂著頭不敢看我:「太后說其他人倒是無所謂,但太子妃您......今日定是不能入宮的。」

我點了點頭,回府拎起了早已收拾好的包袱。

滿京燈火煌煌,我突然想起那年眾叛親離的傅宴禮。

他抱著我怎麼都不肯鬆手:「見溪,我就算是死也不會負你。」

1

傅宴禮救下我的那年,我剛好十五歲。

那日我正在林中撿柴火,不知從哪裡飛來的一根箭,不偏不倚地射中了我的胸口。

若不是胸前的玉佩幫我擋了一下,我怕是早就去見閻王了。

我被一個生得極其俊俏的男子救了回去。

他同我說他叫傅宴禮,是聖上的第五個兒子。

生母位份低,走得又早。

他許是唯一一個要與冷宮裡的野貓搶食的皇子了。

我陪著他在這重重宮牆裡熬過了五年風雨。

皇帝遇刺我擋刀,皇子溺水我跳湖,賣傻充愣哄得宮裡的貴人心花怒放。

眼看著他一步步成了皇上最器重的兒子,連帶著我也水漲船高。

這京中有臉面的人家遇到我也要規規矩矩地喊一聲「溪姑娘」。

我沒有姓,見溪是我的名。

阿爺說,我是從水上飄來的。

叫這個名字再適合不過。

但最開心的時候還是傅宴禮跪在天子面前,擲地有聲說要娶我為妻。

這一晃眼,七年過去了。

離開京城這日,我的身上依舊只剩了這塊玉佩。

還缺了一角。

我背著包袱走出太子府,門口的侍衛警惕地對視了一眼,隨即掛上了討好的笑:「太子妃這是又要去善堂?」

善堂啊......

這幾年無論颳風下雨,我和傅宴禮總是會在十五這日,雷打不動地去善堂呆上一日。

有時是去送些衣物,有時是去陪那些無家可歸的孩童們玩鬧。

可惜後來,他越來越忙,越來越忙。

忙著聖上交給他的差事,忙著周旋於百官之間。

便再也沒有和我去過了。

也是。

如今傅宴禮貴為太子,需要他權衡的事情數不勝數。

哪還有心思顧及那幫善堂里的孩子呢?

哪還有心思......顧及我呢?

我點了點頭,笑道:「這趟會多呆幾日,你們不必來尋我了。」

宮裡的那幾位許是求之不得。

日日夜夜盼著我不要攪亂這一樁好姻緣。

太子府離皇宮很近。

近到我仿佛能聽到那紅牆裡鳴鐘擊罄,樂聲悠揚。

夾雜著咿咿呀呀的戲子聲。

細聽來好像是在唱「十世修來同船渡,百世修來共枕眠」。

甚是熱鬧。

還沒走出幾步,宮門樓外突然傳來了百姓的歡呼聲。

我回頭望去。

遠處的高樓上,一對新人身著紅色龍鳳喜服,眉眼含笑地往下撒著喜果和銅板。

傅宴禮突然朝我的方向看來。

宮門樓上燈火煌煌,我揉了揉眼睛想看得清楚些。

卻只見他笑意盈盈地摟著新婦。

就如我與他成婚那晚,他也是這般笑的。

只是我們的儀式並不如今日這般隆重。

那時是忤逆聖上的五皇子娶了個身份不明的女子。

如今是當朝太子納揚城名門貴女為妃。

記憶瑣碎,忽明忽暗。

恍若隔世。

2

天色越來越暗。

眼看著就要下大雨了。

沿街的商販早早就收攏了攤子,去宮門樓下湊熱鬧了。

我背著包袱走進善堂,門外的巷子一片寂靜。

孩子們睡得早,只有平日裡燒飯的張嬸還在忙活第二日的早飯。

「太子妃這是要在此處歇息一宿?」

她利索地給我下了碗麵條,還往上面窩了個雞蛋,笑眯眯地端到我面前。

我只是將自己包袱里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剩了幾件簡單的衣物。

「這些......這些留給你們。

「今後我怕是有段時日不能再來了。」

張嬸臉色微微一變。

她是個聰明人,雖猜不出我要離京之事,卻也知曉傅宴禮納側妃讓我鬱鬱寡歡。

「太子妃還是要放寬心,太子對您情深意重,此舉定是無奈之策。」

我微微出神,情深意重麼?

若說還是五皇子的傅宴禮,倒也是夠得上這個詞。

畢竟我以孤女身份當上皇子妃,已經是前無古人了。

全仗著傅宴禮一意孤行。

可若說是當了太子的傅宴禮,我當真是承不起他這份情。

張嬸見我不說話,以為我是想到了傅宴禮的好。

繼續勸我:「我聽說許家姑娘知書達理,性情極好,想必也會敬重太子妃您。」

只這一句話,暖乎的麵湯噎在喉間,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人人都說許畫出身大家,溫柔賢淑。

可誰也沒見過她嘲諷刻薄我的模樣。

她故意挑使者來訪的時候讓我們女眷獻藝,挑人多的場合提議行飛花令。

又在我下不了台的時候捂著嘴噗嗤一笑,得體地替我圓回來:「想來姐姐是有其他的本事,不好在宴席上一展風采呢。」

傅宴禮不說話,臉上隱隱有些不悅。

以前我也是見過他這般神色的。

是對著那些故意刁難我的世家貴女。

如今這表情卻是對著席間受盡奚落的我。

我......好像讓他顏面掃地了。

是啊。

他早已不是七年前的那個傅宴禮。

不是那個看到我大字不識一個,半夜都要賴在我房中親自教我認字的傅宴禮了。

也不是那個在煩悶時,只要我一作詩就會被我逗笑的落魄皇子了。

他如今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是未來的儲君。

我心裡堵著一口氣,不服地站起身:「我會舞劍——」

「不必了。」

傅宴禮打斷了我的話,臉色更難看了。

「這不是你一個太子妃該做的事情。」

我有些恍惚。

傅宴禮被封為太子的前一夜,他還同我說無論他是誰,我只需做我自己。

可不過一月有餘,他的話怎麼就不作數了呢?

「太子妃可是聽進去了?」

劉嬸在我身旁坐了下來,眼裡裝了幾分擔憂。

我敷衍地嗯了一聲:「確實如此。」

其實這些年來,我並非沒有努力成為一個合格的皇家媳婦。

只是比起許畫那幫自幼有先生教導的世家貴女。

讓我在兩年里變得如她們那般經綸滿腹,精通書畫。

實在太為難我了。

太為難我了。

3

一夜無眠。

直至淡青色的天畔抹上了一層胭脂粉。

天就這麼亮了。

我在巷子裡徘徊了半刻。

嘴上說著擔心自己粗枝大葉落下了什麼東西。

心裡卻另有所期。

我盯著巷子盡頭看了許久,還是無人來尋我。

踏上青石板走到碼頭時,江面還是霧蒙蒙的一片。

直至船開,早晨的霧突然散了。

也許不止早晨,也不止霧。

站在船頭,只聽得船夫說到臨安要走好幾日的水路。

我付了身上一半的銀子,才得了張船票。

船劃出沒多久,我便聽到艙中有孩童在傳唱。

「人人盡說江南好。

遊人只合江南老。

春水碧於天。

畫船聽雨眠。

......」

這詩我幼時聽過的。

最後兩句是「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

這句其實不對。

明明是「斷腸須還鄉」才是。

只是何必糾結為何還鄉呢?

不過是此地待不下去罷了。

江上有風吹來,船上的帆獵獵翻飛。

「這浪大的,姑娘看著像京城人士,竟一點都不暈船?」

船夫見我站在船頭一動不動,心裡生起了幾分好奇。

我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鬢髮,思緒紛飛。

「我遇到過的浪,可比這大多了。」

傅宴禮還是不起眼的五皇子時,無人在意他身旁跟著的人是誰。

識不識字亦或是會不會武。

直到南海海寇猖獗,朝中無人可用。

剛滿十八的傅宴禮向聖上請命。

我自幼混跡山林市井,雖目不識丁卻也懂得不少。

一葉落而知天下秋。

日月光華,潮漲潮落,雲捲雲舒......

我跟著他上了船。

吐到嘴裡發苦,卻還是徹夜趴在船頭幫他勘測風雨。

傅宴禮信我。

他只能信我。

因為朝中大臣皆有站位的皇子,無人願意助他。

而傅宴禮,只有我。

「姑娘難不成是臨安人士?」

船夫用力扯了扯繩子,看著綁結實了,這才安心與我說上幾句。

我抿嘴點了點頭,隨即又搖頭:「是也不是。」

畢竟我從未到過臨安。

只是阿爺那時日日念著江南好,說我遲早要回臨安去。

船夫攏了攏袖子,並不理會我似是而非的回答,笑著和我道:「江南養人,姑娘若是去臨安待上小半年,這眉頭可就不能皺著了。」

雖是囫圇一瞥,可他卻也知我並不快活。

可誰知,我原是京郊笑聲最純粹的姑娘。

4

「這三日她都沒回來?」

太子府的紅綢還未來得及撤,傅宴禮剛陪著許畫進宮拜見完貴人。

剛成為皇家新婦的太子側妃被最心疼她的太后留下說些體己話了。

「回太子殿下,太子妃當日離開的時候說是去善堂,這幾日......這幾日不回府里。」

「她那日可有在府里吵鬧?可有為難你們?」

侍衛的頭壓得更低了,小心回話:「太子妃那日並未在府里,出了趟門又回來了,後來又出去了。」

「什麼都沒說?只說自己去善堂?」

「是。」

看來太后說的沒錯。

傅宴禮微微眯起雙眸,有些不快。

哪怕往日見溪的性子再單純,這入了宮的女人總會生出各種各樣的手段。

她一反常態的不哭不鬧,才能引起自己的注意。

字字不提怨憤,卻再三跟下人們提起善堂透露去處。

不過是想讓自己回憶起曾經點滴,心懷愧疚。

好讓自己去尋她哄她罷了。

可娶許畫這件事已一再同見溪解釋,只是為了登上太子之位的權宜之計。

況且成婚當日,他就與許畫說清楚。

自己不會愛她,只能給她一個孩子。

讓傅宴禮沒想到的是,如許畫這般的女子居然也同意了。

當日在許府她明明可以選擇其他尚未婚配的皇子,可她卻對傅宴禮一片痴心。

側妃便是妾。

許畫痴心地落下兩滴淚,說她願意嫁給傅宴禮,哪怕是為妾。

如今反倒是見溪,似乎更在意她自己的喜怒,絲毫不為傅宴禮考慮。

趁著這次她又胡亂發脾氣,傅宴禮倒是想看看她到底會不會為自己的周全妥協。

如若見溪愛自己,自是能體諒自己身居高位的不易。

「可要屬下去尋太子妃?」

「不必,隨她去。」

傅宴禮心裡篤定,沒有自己,見溪在京中定是舉步維艱。

她一定哭著回來求自己的。

5

又過了五日......

下人依舊沒有傳來太子妃回來的消息。

「太子不用擔心,我聽姐姐的侍女說院子裡少了許多金銀玉器,只要在這京中,姐姐便能吃好喝好,誰能為難了她去?」

傅宴禮皺著眉頭,死死盯著門口的方向。

許畫輕輕嘆了口氣,羨慕道:「臣妾真是羨慕姐姐來去自如,闖了禍次次都有殿下善後。

「若是臣妾這般,在家中定是要被罰跪宗祠,在這京城……也是要落人話柄的。」

傅宴禮依舊沒有說話,可眉眼間神色沉沉,有些不滿。

「報!太子殿下,太子妃她......她不在善堂!」

傅宴禮猛地站起身,繁冗複雜的衣袖帶倒了桌上的茶碗。

「你說什麼!」

「太子妃她......太子妃她將帶走的細軟全部留在了善堂,還說......還說......」

「還說什麼!」

「還說有一段時日不會來了。」

不會來了?

還是......不回來了......

一旁的許畫驚覺不對,眉眼當即染上了笑:「姐姐當了這麼些年的太子妃,還能如此無拘無束,說不見就不見,畫兒真是羨慕呢。

「殿下放心,姐姐應當不會出什麼事,只是想讓殿下緊張著她些。

「雖有些小孩子氣,但……這也許是殿下與姐姐之間的相處之道吧。」

傅宴禮若有所思,腳步逐漸放慢。

若不是七年信任早已坍塌,怎會有這一瞬間的遲疑呢?

見傅宴禮不動,許畫知道自己的話奏效了,溫柔道:「殿下早膳用的少,臣妾這就讓人下去準備午……」

「不必了。」

傅宴禮心裡還是不安,抬腳往見溪的院子裡走去。

他走的很快,越來越快。

不遠處烏雲密布,京城怕是又要落雨了。

6

見溪院中的蔬菜看起來病懨懨的。

她身邊就一個侍女,如今正站在籬笆前絞著帕子發愁。

「殿下,往日太子妃都是自己親力親為,並未讓奴婢插手……」

傅宴禮心下一沉。

他記得還在錦仁宮時,常常吃了上頓沒有下頓。

御膳房的宮人若是來了,那便是今日運氣好。

若是在路上被那些個皇兄皇弟攔下來了,自然就算運氣不好。

救下見溪後,她似乎從未想到一個皇子會困於溫飽。

在四四方方的院中徘徊了好幾日。

終是在那日午後笑出了聲。

她說很快我們就能有自己的小廚房了。

傅宴禮這才恍然,原來這幾日她不是在糾結何時離開。

而是在想著如何在這荒蕪的院中種上些瓜果蔬菜。

「春播油菜秋收果,種桃種李種春風。」

見溪不知從哪裡找來了一把鋤頭,用廢棄的麻繩捆了又捆。

嘴裡念念叨叨就種滿了半院子的瓜果蔬菜。

堪比冷宮的地方,恍惚之間竟看著比皇后宮中的百花宴還要熱鬧。

想到此處,傅宴禮突然笑了。

他從未參加過什麼百花宴。

哪怕去年的秋獵,也是二皇子為了找人墊背才讓他有了機會。

傅宴禮在屋檐下站了一會兒,耳邊像是聽到了見溪背詩的聲音:「阿爺鋤豆溪東,見溪正織雞籠。」

錯了。

明明是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

見溪不識字,可她種菜燒飯樣樣拿手。

還會些三腳貓的功夫。

傅宴禮被二皇子栽贓那日,二皇子的母妃三兩句話就讓傅宴禮坐實了所有的罪名。

等見溪得到消息時,傅宴禮的背上早已血跡斑斑。

她幾乎是連飛帶跑,連滾帶爬地趕到了今妃娘娘的宮裡。

她救過落水的九皇子一命,今妃娘娘便許了她一個願。

延喜宮的台階高,見溪沒注意,下巴磕掉了一塊肉。

人救下來了,疤也留下來了。

7

風淒雨急,迷瀠一片。

傅宴禮慢慢往屋裡走去,一眼就看到了掛在牆上的箭。

是他射傷見溪的那一支。

記得見溪身上的箭傷剛好不久。

恰逢端午佳節,聖上臨時起意要在行宮宴請群臣。

傅宴禮因被誣陷一事得了聖上的幾分虧欠,便也在這次前往行宮的皇子之列。

行宮不比皇宮戒備,戲班子雜耍團人來人往。

不知怎的竟混入了刺客。

白光一閃而過,直直朝上位者刺去。

見溪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

趁著眾人慌亂,飛撲上前硬生生用後背替皇帝擋下了這一劍。

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傅宴禮驚慌失措地捂著她的傷口,聲線顫抖:「你不會有事的見溪,你不會有事的。」

像是在對自己懷裡的人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見溪又一次活下來了。

後來聖上論功行賞,問及見溪要什麼賞賜。

她鄭重一拜,無比真誠:「五皇子常說萬事以皇上為先,忠君護主乃是奴婢分內之事,皇上不用賞賜奴婢。」

偌大的宮殿,一片安靜。

無情帝王的眼神在傅宴禮身上停留了片刻,帶著些許動容。

那時的傅宴禮視見溪為眼珠子。

得知她無性命之憂後才忍不住氣她:「為何要為聖上擋刀?」

見溪扯著嘴角,笑得齜牙咧嘴:「萬事以五皇子為先。」

疼歸疼,但若是傅宴禮能如其他皇子一般,得他父親的眷顧,不再受人白眼。

那就都值得。

滿宮燈火迷人眼。

傅宴禮抱著懷裡的人怎麼都不肯鬆手:「見溪,我就算是死也不會負你。」

至於許畫,傅宴禮本不願意娶,只是太后的「一番提點」。

她說見溪是精於算計的。

連自己的命都可以算計進去。

傅宴禮竟因這句話動搖了。

若是見溪賭贏了,榮華富乖唾手可得。

若是賭輸了,不過就是離宮回到以前的日子。

她說饒是她自己坐上今日太后之位,手段也未必能比得上見溪。

可傅宴禮卻從未想過。

再能算計的人,也算不得自己會死在哪一日。

若是當天那劍再深一分,這世上就再無見溪了。

榮華富貴豈不是為他人做了嫁衣?

當時的以命相博,坦誠相待。

原來也會因的他人所謂的肺腑之言,有了百般註解和識讀。

傅宴禮在屋裡坐了許久,直到宮女掌燈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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