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將頭咚的一聲磕在地上。
太妃聽完我的話後,讓人將她的璦玳拿來,對照我的話,重新審視那幅繡品,臉色果然陰沉下來。
但礙於自己的身份,以及這幅繡品並非我所作,便讓身邊的大丫鬟先扶我起來,將我送回繡坊,改日再來。
我離開南安王府的時候,卻正和來與南安王道謝的沈淮川打了個照面。
沈淮川見到是我,先驚訝了一下:「你的眼睛,好了?」
我點頭,向他福了福身子。
他轉而端起官架子:「林芝,沒想到吧。沒有你給我捐官,本官也可以自己坐上這縣丞之位。你可知後悔?」
我嘴角揚起淡淡一笑:「那便祝沈縣丞步步高升。只是沈縣丞為何穿的是八品主簿的官服,莫不是上頭髮錯了?」
沈淮川見我拆穿他十分不滿,但他今日是來與南安王道謝的,因此並不敢說什麼。
我繼續戳他肺管子:「聽說,沈主簿,如今是鰥夫?水仙姑娘是怎麼了?」
沈淮川一聽這話,臉上的神色立即變了,恨不得上來掐我脖子,奈何周圍有人,他不敢動我。
便在進南安王府前給我留了一句:「如今,我就算是主簿,也是個官,你莫要得意。過兩日,有你的好果子吃。」
今天,到底是誰有好果子吃,還真不一定。
11
我乘馬車回到繡坊後,立刻和雲錦說今天見到她那個渣爹沈淮川了。
雲錦緊張地將我轉來轉去左右檢查,生怕我被沈淮川欺負了。
我站定,和雲錦說:「沈淮川,不一定能活過今日了。」
雲錦問:「為何?」
我進屋拿了一杯茶,慢慢飲著:「你可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山雞圖?」
「他莫不是真把那幅山雞圖送給老太妃了吧?」
我點點頭,「老太妃今日還讓我品鑑那幅繡品,我一下指出那幅圖並非《百鳥朝鳳》,裡面的主角是山雞。」
雲錦笑道:「老太妃最介意自己的身份,當年在娘家的時候便是庶出,嫁給老南安王后,仍然被自己家的姐姐嘲笑始終是一隻無法成為鳳凰的山雞。見到這幅圖,自然要動怒。」
「只是母親,是怎麼想到拿這個做文章的?」
我放下茶杯:「近朱者赤,近你者慧。」
然而,我剛和雲錦沒侃多久,南安王府的人便又來了,為首的正是老太妃身邊的大女使。
那女使臉色陰沉,要帶我去見老太妃。
雲錦覺得她臉色不大對,便開口問道:「我母親剛從南安王府回來,姑姑為何這麼快又要將我母親帶回去?」
女使道:「去了便知道了。」
雲錦不放心,便提出要一起過去,女使平時和她往來的比較多,關係也算不錯,便答應了。
到了南安王府,我才發現沈淮川也跪在地上,腦子裡猛猛轉著,忽然明白,這廝怕不是已經把罪責通通推到了我身上。
發現那刺繡不對後,便將所有的罪名都安在我頭上。
我見到老太妃後,也跪在了地上,不過跪的地方離沈淮川起碼三丈遠。
南安王的聲音自頭上響起:「大膽林芝,你可知罪!」
「小女不知。」
南安王又將那幅《山雞亂鳴》的刺繡拿了上來,質問我:「這刺繡可是你所作?」
「這刺繡確是民女所繡。」
「那你便是知道這上面不是鳳凰而是山雞?」
「是。」
「既然知道,為何還告訴沈淮川將這幅圖名為《百鳥朝鳳》,並送與太妃,可知這是大不敬!」
我叩首:「民女不曾將這幅圖送給沈主簿,更不曾與沈主簿說這幅圖叫《百鳥朝鳳》。」
「這幅圖,乃是民女當年仍是沈家的主母時所繡,後來因為視物模糊,便將這幅圖放了起來,想等眼睛好了繼續繡,不曾想沈主簿卻以為民女再也不能刺繡,將民女從沈府休妻。」
「因此,民女並未對太妃大不敬。且數月來,民女對送與太妃的繡品一直親力親為,不敢有絲毫怠慢。還請王爺明鑑。」
堂上坐的王爺和太妃此時也從剛剛的憤怒情緒中逐漸抽離出來。
兩人思索著我的話,琢磨著這幾個月,我確實對太妃一心一意地孝敬著。
而且太妃要什麼我就繡什麼。
反觀沈淮川,卻是個屢試不低的秀才,為了能當官才給太妃來送上繡品。
聽說他妻子也是因為他的疏忽才導致難產而亡。
所以,誰的證詞更可信,王爺和太妃自然一聽便知曉。
可沈淮川聽了我這話,看見堂上王爺似乎有要放了我的意思,突然惱了,也不在意這是王府而非沈府。
從地上起來,走到我跟前,將我的脖子狠狠掐了下去:「你個黑心婦人,你早就算計好了我是不是!我要捐官,你不給我捐。還騙我說你眼睛瞎了,結果卻在外面開起了繡坊,還逼死了我的水仙,讓我一個人帶著孩子,卻只能做個食不果腹的八品主簿,你的心到底是什麼顏色!」
12
雲錦一見沈淮川要殺了我,立刻上來想掰開沈淮川的手,可雲錦的肉身終究還只是個十五六的女孩,論力氣哪裡能掰得過沈淮川。
甚至還被沈淮川反手一巴掌打在了地上。
王府的人見這情勢,立刻來拉沈淮川。
畢竟,我還得給太妃繼續做繡品。
然而,沈淮川今天也不知道是哪來的牛勁兒,用了王府四個大漢才將他勉強拉開。
我因為被掐的時間太久,努力呼吸著來之不易的新鮮空氣。
沈淮川是真的瘋了。
也是,被我和雲錦逼成這樣,怎麼會不瘋呢。
可前世,他對我倆做出的傷害卻同樣不可原諒。
我為了給他捐官,幾乎瞎了雙眼,才連夜繡完那幅《牡丹圖》,後來為了給她還債,又連夜趕製出一幅《百鳥朝鳳》而猝死,他卻將我隨便丟在了亂葬崗。
而我的雲錦,更是為了我能在家中得到尊重,吃了不少苦才當上寵妃。
卻因為他的貪污,被賜白綾一條。
我倆兩條人命,他卻只死一次,終究是便宜了他。
雲錦突然跪在地上,對著太妃和王爺重重磕頭:「王爺、太妃,之前父親沒有休棄母親的時候便是靠著母親的刺繡養著,因為母親突然犯了眼疾,便將母親拋棄,娶了家中婢子。將我母女二人趕出沈家,無論如何,無論如何,母親也是不可能在被父親休妻之後,通過刺繡來陷害父親的呀,還請王爺和太妃明鑑。」
太妃一聽這話,更加生氣了。
雲錦給我講過,若不是太后身邊的洗腳婢一朝得勢,當今稱帝的便該是南安王。
前世,南安王因為不服當今聖上,曾在宮宴上公然行刺。
便是雲錦在所有人都亂作一團的時候,擋在了聖上面前,方得到聖上垂青,成為寵妃。
所以,太后一聽到沈淮川寵妾滅妻,更加怒不可遏,當場下令,要對他剝皮銼骨,再用稻草填進他的皮。
再將他的皮囊掛在城牆上警告蘇州百姓,這便是寵妾滅妻的下場。
13
我和雲錦回到繡坊後,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沈淮川雖然只死一次,但是剝皮銼骨,也算比較解氣的了。
何況,我和雲錦走的時候,南安王為了幫母親繼續出氣,下令處死沈淮川之前,打他五十大板,還特意囑咐,要重重的打,但是皮膚不破的那種。
看著沈淮川被掛在城樓上的時候,我和雲錦都十分解氣。
前世,是我遇人不淑,輕信了沈淮川說會給我一個美好的未來的規劃,落入迷途。
今生,老天既然給了我重來一次的機會,我便一定會將前世的仇血債血償。
回到繡坊後,又聽見姑娘們在唧唧喳喳地議論。
「還好坊主及時勸阻了咱們,不然啊,說不定真的有姐妹放著好好的賺錢營生不做,去伺候那些窮酸書生了。」
「指不定還被書生吃干抹凈,再來一句,你人老珠黃,本不配在我家,若非我寬宏大量,你早就流浪街頭了。」
「誰說得准呢,這世上,有壞男人,也有好男人,不過是要自己長好一雙眼睛分辨。重要的是別信了錯的,也別辜負了對的。」
我和雲錦站在牆外,聽著裡面姑娘們唧唧喳喳的吵鬧,問她:「錦兒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雲錦笑道:「當然是和母親將繡坊做大,在全國都開有分號,將蘇繡的美傳遍大江南北。」
「不過,近來錦兒陪著為娘辛苦了,如今陌上楊柳正好,不如帶上繡坊的姑娘們去踏青?」
「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