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夫的濕棉襖完整後續

我只是想到媽媽曾告訴我：「孩子的出生，是因為愛。」

他從我這裡離開，會進入一個更幸福美滿的家庭。

周越聯繫不上我，電話打到悠悠這裡。

悠悠看了我一眼，告訴他我一切都好。

臨掛電話前，悠悠突然道：

「周越，下周一來接雅雅時，別忘記帶你們的結婚證。」

電話那端的周越滿頭霧水：

「拿結婚證幹什麼？」

雅雅的臉上掛著比哭還難看的笑：

「你忘了，下周一是你們領證四周年紀念日。當初的領證照片還是我拍的呢，我再給你們拍一組。」

「好！」周越答應得痛快。

7

周一那天。

周越見到我的第一面，就衝上前抱緊我。

下一秒，他的手如觸電一般鬆開：

「雅雅，你怎麼變得這麼瘦？」

我知道他想問什麼。

我穿著寬鬆的孕婦裙。

可在他觸碰到我時，寬鬆的裙擺再也遮不住消失的孕肚。

都是成年人，他不可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周越瞬間紅了眼眶：

「雅雅，為什麼這樣對我？

「就因為我媽要送走你的貓，你就送走我們期待了這麼久的孩子嗎？

「你怎麼可以這麼自私、這麼惡毒！」

他的聲音不自覺加重，眼淚也落了下來。

我垂下眼，長舒一口氣：

「是因為盼盼，但也不僅僅是因為盼盼。

「周越，你知道的，你媽在我面前永遠是你看到的低眉順眼。

「我們稍有分歧，她就給我下跪，扇自己巴掌。

「你明明知道她想幹什麼，但你卻選擇當逃兵。

「你這次出差真的非去不可嗎？還是你覺得你媽逼得你喘不過氣，你想出去透透氣？

「不過真相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

「我們離婚吧。」

聽到我這樣說，周越半蹲下來，抱住頭低聲嗚咽：

「方雅，我們怎麼，變成這樣了？」

眼淚猝不及防落下。

我從不質疑真愛。

但四年的婚姻生活，讓我發現「真愛不能抵萬難」。

即使我們彼此交融，愛早已融入骨血。

但在某些特定環境下，愛會出現斷點。

其實不愛並不可怕。

可怕的是混著玻璃渣的愛，讓人遍體鱗傷，卻難以割捨。

一個小時後，我和周越在後排落座。

悠悠載著我們，來到民政局。

在登記結婚的第四年，我們登記了離婚申請。

8

一個月的離婚冷靜期略顯漫長。

但剛好夠我引產後的恢復。

我提前修了今年的年假。

並和集團申請，明年調任到挪威的分公司做總經理。

其實一年前公司就有意安排我去挪威管理分公司。

但我剛好在備孕，就婉拒了。

這一年，分公司項目停滯不前。

急需有經驗的管理層去主持大局。

不到三天，我就收到了調任郵件。

悠悠再三挽留我在她家坐小月子。

這樣方便她照顧我。

但是因為離婚涉及到分割房產，我還是選擇回到那個我精心布置的家裡。

周越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去接我。

大門剛打開。

婆婆就哭著跪在地上：

「雅雅，媽對不起你啊，是媽不好，媽也沒想到送走一隻畜生你就這麼狠心把孩子打掉啊！我們老周家是造了什麼孽啊？好好的大孫子，說殺死就殺死了啊。老天爺啊，該死的是我呀……」

她邊說邊朝自己扇耳光。

引來三三兩兩的鄰居圍觀。

我沒理她，回了臥室。

周越緊緊跟在我的身後。

我知道，他在等我心軟。

他以為我選擇回來，是回心轉意。

但他不知道的是，我回來是為了這套房子。

9

周越牽著我的衣角，來到臥室里的小臥室。

那是還在布置中的嬰兒房。

周越提前一年訂的嬰兒車，剛被他組裝好。

上面掛著的海洋玩偶旋轉風鈴，是我們一起去母嬰店挑選的。

有風吹動風鈴，發出叮咚脆響。

我和周越相顧無言，只剩清淚兩行。

他率先靠牆坐下。

自顧自地開口：

「雅雅，你知道嗎？你就是我生命里的一束光。

「上大學之前，我活著的意義是成為我媽的驕傲，讓她在十里八鄉昂首挺胸。

「我一刻都不敢懈怠，因為她給了我所有的愛，我懈怠，就是對她的背叛。

「初中那會每次我回家，她都會給我看她手腳上的傷疤，她說這是為了我上學留下的。

「那時我每周需要 50 元餐費，要錢時她會帶著哭腔笑著和我說『昨天賣菜賺了 35，上周挖的山藥賺了 20，媽給你 55，掙得都給你』。

「她給了我 55 元，比需求多，卻讓我喘不過氣來。我覺得我好自私，好不孝。

「我會悄悄抽出十塊錢，放在我媽的枕頭下面。

「後來上高中了，一個月回家一次，不知為何，在學校的日子裡我感覺會更放鬆。

「但我媽要求我每周三、周五、周日都要用公共電話給她打電話，我依舊照做。

「我乖巧、懂事、聽話、成績好，提到我的人都會誇我媽『還是你教育得好，不枉你這麼多年沒改嫁』。

「我媽會笑著說『都是我兒子爭氣，不枉我這麼多年一門心思守著他』。

「這樣的場景、對話，貫穿我的前二十年。」

周越停頓片刻，突然看向我：

「雅雅，直到遇見你，你明媚、熱情、自信、張揚、果敢。

「我才知道原來呼吸不用那麼用力，活著也不用那麼費勁。

「我拚命靠近你，我想和你結婚，我想和你有一個孩子。

「我明明都如願以償了啊，為什麼現在我又一無所有了呢？」

他紅腫的眼睛看著我，眼神越發炙熱。

直到一個吻猝不及防落了下來。

我沒有絲毫猶豫，推開了他：

「周越，我們不可能了。」

他有些不解：「雅雅，我沒有出軌，沒有不可饒恕的錯誤，為什麼不能原諒我一次呢？」

我看了看已經平坦的小腹。

因為這個孩子，我原諒了他多少次呢？

我已經不想細數了。

可我從來都不喜歡拖泥帶水的關係。

在我決定打掉孩子那一刻。

我和周越，就再無回圜餘地。

我知道，孩子存在時，我們不管鬧得再怎麼僵，都會有孩子捆綁著我們。

所以在徹底失望之後，我選擇悄無聲息引產。

如他所言，我是果敢的。

我會在愛他時選擇來他工作的城市，從頭開始。

也會在失望時選擇打掉我們的孩子，不留餘地。

他喜歡果敢的我。

也同樣會恨果敢的我。

喜惡同因，瑕瑜互見。

我只是選擇在我們惡語相向之前，斬斷了這場婚姻。

我抬頭看向周越：

「我和你媽，站在了對立面。選我，你覺得對不起你媽。

「但如果讓我妥協，你既能對得起你媽，又能享受表面幸福的家庭。

「可周越啊，你忘記你當初為什麼喜歡上我嗎？」

我和周越的初相識。

是學校的勵志獎學金評審。

內定的三位同學我很熟悉，家境優渥，吃穿奢靡。

而落選的周越，成績優異，家徒四壁。

我的正義感讓我不能妥協。

於是我據理力爭。

換來了二次評選。

代價是被學生會除名。

周越因此對我心生好感。

他喜歡的是不願妥協的我。

但現在卻為了他媽逼我妥協。

似是被回憶裹挾，他捂著腦袋，低低說了聲「對不起」。

「既然覺得對不起我，那就在這份協議上簽字吧。」

我拿出準備好的離婚協議。

婚內財產一人一半。

但這套房子，作為對我的補償，歸我。

他拿著那份協議失了神。

直到房門砰砰作響。

婆婆在外面大叫著：

「越啊，媽現在就去死，你快讓雅雅別和你鬧了。媽死了，你們就好好過日子……」

周越用力按下簽字筆。

寫上了他的名字。

從此屬於他的那件老舊的、濕噠噠的棉襖，再也不能穿在我身上。

我們再無關係。

「樂天派」從沒有救贖「陰暗派」的義務。

我的人生，只為自己綻放。

番外：

1

簽下離婚協議後，周越收拾了他和他媽的行李，搬出了方雅精心布置的家。

只是在收拾時，他意外發現一本日記。

那是他媽的日記。

日記開始於二十年前，他八歲時。

在日記里，他知道父親死於一場礦難，賠了 61 萬。

可他從未聽過這筆錢。

父親死後，他再也沒有買過新衣服。

穿的都是鄰居給的，有緊身的女褲、寬大的長裙。

母親剪刀一裁，就變成他的短褲和背心。

他家一年只能吃一次肉，就是過年的時候。

母親每天都會出門擺攤，忙碌一天才能賺十幾塊錢。

他一直以為，是母親日復一日地早出晚歸，省吃儉用才供他讀完大學。

知道真相後，他不知道是什麼感覺。

只覺得心裡晦澀不堪、難以啟齒。

繼續往下翻看，他看到了母親關於他結婚的日記。

日記 1

【我最愛的兒子要結婚了，我實在看不上方雅那個狐狸精做派，穿得花枝招展像賣的。不過他們家出手倒算闊綽，本來我還在想兒子結婚怎麼樣我都得扒一層皮，可方雅卻什麼都不要，還陪嫁了二十萬。我就說我兒子太優秀，女人都上趕著倒貼，真是便宜方雅那狐狸精了。不過我說家裡還是我當家做主，我得趁婚禮挫挫她的銳氣。姐妹們都和我說讓她在改口時給我洗腳，我覺得這個主意好，就這麼干。】

日記 2

【氣死我了，方雅和她媽都那麼強勢，不就是給我洗個腳，她不要臉還想讓我兒子給她媽洗腳，真是蹬鼻子上臉，還想退婚。罷了罷了，白嫖的兒媳婦不是哪都有，怒省幾十萬呢，我還是先順著她們吧。】

日記 3

【終於把方雅她媽那個老不死熬死了，我早就想去兒子家了，但每次我一去，那老東西就夾槍帶棒地嗆我。死了好啊，現在方雅也懷孕了，孕中期，給我老周家生兒子是板上釘釘的事，還不是我說什麼她做什麼。我就讓她看看這個家誰才是一家之主，霸占我兒子這麼多年，我呸！要不是看在她能生孫子的份上，我早把這狐狸精趕走了。】

日記 4

【我就說我親親兒子逃不了我的手掌心，下跪扇耳光而已, 作作秀那死貓不是我說扔他就扔, 方雅也被他趕出去了, 解氣。】

日記 5

【方雅那狐狸精竟然把孩子打了, 打了也好, 我找大師算了, 她懷的是個丫頭片子, 賠錢貨一個, 沒必要留著。再生唄……】

看完一整本日記，周越沒有預想中的憤怒。

他反而很平靜, 竟然覺得：

離婚是好的。

不離婚, 受磋磨的就是方雅和他。

離了婚, 受磋磨的就只有他自己了。

挺好的。

2

冷靜期結束後, 方雅和周越就領了離婚證。

悠悠也真如當時電話里所說，給方雅拍了領證照片。

拿著離婚證, 方雅站在陽光下，笑容明媚。

恍惚間, 她開始想, 有多久沒這樣肆意地笑過了呢？

離開負能量旋渦, 本身也是對自己的一種保護。

不是嗎？

兩個月後，她帶著盼盼踏上前往挪威的航班。

那是屬於她的領地。

從此天高海闊，大有可為。

而周越, 徹底和他媽綁在了一起。

3

看兒子真的離婚後，周母一邊罵方雅有眼無珠，耽誤兒子七八年。

一邊為兒子張羅相親。

但周越都以加班為由拒絕了。

誇張的是，周母竟然拿著大喇叭到周越公司, 怒罵公司不是東西，讓員工斷子絕孫。

本該升任區副總的周越, 也被大領導親自談話。

大領導直言如果平衡不了工作與生活，就讓他去行政崗。

周越氣得和他媽大吵一架。

更絕的是, 周母在周越喝的牛奶里加了安眠藥。

等他再醒來，就是自己一絲不掛, 身邊還躺著一個同樣一絲不掛的女人。

尖叫聲過後，周母笑著推門而⼊，端來一碗雞湯：

「來來來，乖兒⼦⼉媳⾟苦了，快喝碗雞湯補補, 爭取今年就讓我抱上⼤孫⼦。」

周越徹底崩潰。

他打翻雞湯，⾚著⾝⼦和他媽⼤吵一架。

⽽躺在周越旁邊的女人，是他⼩時候的鄰居林芳, 一直喜歡他。

周⺟知道後便出了這招。

此後，林芳⼀直催著周越結婚。

但周越始終不答應。

最後，林芳直接告周越強姦。

事情很快傳到了公司，影響太大，很快周越便被辭退。

即使他最終證明清⽩, 沒有和林芳發⽣關係, 但他苦⼼打拚的事業已經被毀了。

周越⼼想, 他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那件又濕又重的⽼棉襖，他想脫, 卻害怕周圍人的口⾆。

那畢竟是他的親媽。

那個為了他不改嫁，⼀塊⼀⽑供他上大學的模範母親。

他時而想起那個果敢的前妻。

那就讓她，替他去享受這個世界的美好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