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確定!」舒涵態度冷傲,「你確定自己沒侵權嗎?」
「我也確定。」我比她更堅決。
主任見我們相持不下,只能拿過舒涵手裡的比對畫稿。
看了許久後,主任望向我,有些失望道:「我本來是很看好你的,從公管轉系過來就為了學畫畫,很不容易,可你……你這麼做,實在讓系上蒙羞。」
「主任,」我據理力爭,「疊圖是最粗淺的手段,您不能只看這些就認定我做錯了事。我承認,我和這兩位大師的畫風是很趨近,但我可以保證,我絕對沒有做照搬抄襲的事。」
「你的保證能和實打實的證據比?」主任把那疊對比圖摔在桌上,指著上面,氣憤道,「你自己看看,這是趨近嗎?這簡直是一模一樣!於栩栩啊,你讓我說你什麼好!」
主任嘆了口氣,又看向我:「別說我不給你機會,給我一個解釋,合情合理的!不是你保證這樣的解釋!」
我低著眼,微微攥起了手。
我當然可以解釋,可我並不想那樣……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程景曦走了進來:「付主任。」
「程景曦?」主任意外,「你來做什麼?有事?」
他問完,又看見程景曦走到我身邊,頓時皺眉:「你們的事我也聽說了,校方是沒規定不能結婚,但你們也注意點!這件事是於栩栩的事,和你程景曦你沒關係,你到外面去等。」
「這件事和我有關係,」程景曦淡淡道,「於栩栩的畫,是我親眼看著畫的,她沒有照搬任何人,更談不上侵權。」
舒涵冷嗤:「幫理不幫親的道理,原來你不懂!」
如果說舒涵看我最多是冷眼厭惡,那舒涵看程景曦絕對算得上是冰天雪地。
程景曦只冷淡地瞥了舒涵一眼:「我幫理,就是在幫親。」
「好了。」主任沒了耐心,指著程景曦說,「現在事實擺在面前,如果沒有別的說辭,於栩栩的畫就沒有資格拿到那些榮譽!這件事本來可以低調處理,但現在鬧成這樣,我不能不處置……於栩栩,從現在開始到你畢業為止,你不能參加學校任何比賽,還有——」
主任的話還沒說完,敲門聲就響了。
緊接著,門被推開,儒雅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閆……」主任也沒想到來人是他,先是一窒,然後喜笑顏開過去,伸出手,「閆師兄,您怎麼來了!」
閆瀘也是南大美院畢業,主任這聲師兄叫得沒毛病。
「小付,」閆瀘和他握了握手,「好久不見了……你這兒——」
閆瀘看向屋子裡的人,笑了笑:「夠熱鬧的。」
「您說笑了,」主任對那幾個已經站起身的老師介紹說,「這位是咱們美院畢業的閆瀘,閆師兄。」
閆瀘和幾個老師握手寒暄後,又看向我和程景曦,本來還笑盈盈的臉,明顯有些興味:「這兩個孩子是做錯了什麼事?怎麼還罰站呢。」
「哦,這個……」主任剛剛還呵斥我,可現在明顯要替我瞞一下,「這兩個——也沒什麼事,就是……呵呵,都是些學生的小事……你們先出去吧。」
「主任!」
舒涵揚高聲音:「於栩栩既然不承認侵權閆瀘大師的作品,為什麼不讓大師現在看一下呢?」
閆瀘看向我,揚了揚眉。
我默默低頭,無言以對。
7
舒涵望向我:「你說疊圖不准,如果大師看過後,也覺得照搬抄襲,你應該不會再有異議了吧?」
「侵權,照搬,抄襲?」閆瀘看了付主任一眼。
主任樂呵呵道:「栩栩今年剛轉進美院,不太明白畫畫的規矩……也不是什麼大事……」
「百年校慶的作品不但可以掛在官網,還能在藝術館永久展出,這不算大事嗎?」舒涵對閆瀘微微鞠躬,說,「您的作品也在藝術館陳列,我想您也不希望侵權人的作品與您掛在一起吧?」
閆瀘笑了笑:「這話……說得也對。」
舒涵從桌上拿起那疊圖,遞向閆瀘:「您看一下。」
「不用了,」閆瀘把圖推了回去,側目看我和程景曦,語氣中帶著責備,「栩栩,景曦,你們兩個給主任解釋清楚。」
程景曦不緊不慢,淡淡地喊了聲:「爸。」
我低著頭,不知道付主任和其他人是什麼臉色,但程景曦已經叫人了,我也只能硬著頭皮跟著叫:「爸……」
抽氣聲不算大,可還是聽得清楚。
閆瀘對著付主任笑:「景曦是我的兒子,栩栩嘛……呵呵,也是我的孩子。景曦學醫,我沒指望他給我發揚門風,幸好有栩栩。前段時間,她來找我,說想畫一幅能代表我父親,我和她,一門三代學在南大的畫。想法還是不錯的,可我也不好指點,畢竟這還關係到別的孩子……不過啊,要說我沒幫忙那是假的,她畫完線稿,我給取名字,叫《傳承》……當然,如果這一點違規了,我道歉,也不是必須用這個名字……」
「閆,閆師兄,」付主任勉強穩住,笑得很僵,「您的意思是,於栩栩是……您的……」
「孩子,」閆瀘替付主任說了出來,「我的畫是我父親教的,手把手,一點一點教的,栩栩的畫是我教的。」
「哦——這樣啊,」付主任反應很快,「那栩栩的畫風和細節像您,像閆老先生,就沒有任何問題了嘛……」
這件事被高高拿起,又被輕輕放下。
我看了一眼舒涵,她眼中的神色複雜極了。
算了……還是不看了……
我可不想去解讀那些負面情緒。
閆瀘離開主任室時,順便拎走了我和程景曦。
下了台階,閆瀘轉身看向我:「為什麼不開始就告訴小付?」
「不想把爸和爺爺牽扯進來,」我實話實說,「您二位名氣太大,被人知道了我們的關係,以後在學校里會有各種不便……」
以及優待。
美院是閆巡創建的,校徽是閆瀘設計的。
「你這麼想沒有錯,」閆瀘心平氣和對我說,「但是栩栩,和我學畫,和我的關係,並不是讓你陷入被動的理由,該解釋的時候還是要解釋清楚。」
「我知道了。」
「你們該上課就去上課,我先出去了,」閆瀘說,「今晚記得回家來吃飯。」
目送走了閆瀘,我又看了看程景曦,扁嘴鬱悶。
「身份這種東西,要麼就不揭穿,要麼揭穿之後就保持常態,」程景曦不以為然,「習慣了就好。」
我:……習慣不了!
程景曦是聽了文墨的消息請假趕過來的,還得立刻回醫院。
他走後,我閒閒地往教學樓方向走。
被舒涵攔住時,我乾脆就停了腳步,看向這美貌絕倫的校花,平平靜靜,微笑地做自我介紹:「我是曦光片羽,久仰了……依朵大大。」
見她眼中閃過一抹錯愕,我更是毫不隱瞞地說:「我看過你的畫,你應該也知道,畫風強烈的人,比手持身份證還顯眼。」
「我是依朵,」舒涵冷眼望我,「你早就認出我了?簽售會上,你是故意來找我的?」
「不是,」我有些好笑地說,「其實你不用對我有那麼大的敵意,我曾經還是你的粉絲呢……如果你記得那次簽售會,那你應該也記得,我當時抱了很多本畫冊,從你出版第一本到最後那本……除了喜歡你的人,哪有人會那麼長久地布局就為了給你找堵?」
舒涵沒說話,打量著我的目光越發深沉。
「我以前確實是你的粉絲,崇拜過你,為你的畫驚艷過,但現在不是了,」我朝她笑了笑,「我們現在是同行。就畫風來說,你和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方向,比稿兩次,有輸有贏,但我一點也不覺得心服口服,而且我想,你也一樣。」
「我是不服你。」舒涵冷聲道。
「那很好,我們同校畢業,處在同行之中,以後有的是機會較量……你對我各種不滿,我對你也不是很喜歡,我們之間的競爭完全可以持續到某個人封筆退圈的那天,但我不希望是因為程景曦。」
我抬了抬下巴,道:「沒必要為了男人去競爭。插畫這個領域,誰做了第一,另一個只能做第二。我是不做第二的,尤其不願意在你之下,所以……希望舒師姐加油努力,千萬別被我超過去了。」
舒涵的神色陰晴不定。
我把想說的話說完了,給了她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繞過她進了教學樓。
和舒涵之間,這只是個開始。
8
校慶之後,我的身上不可避免地被貼上了「閆派」的標籤。
雖然我並不願意,但也不至於矯情到鬱悶的地步。
說起來,這也是好事,找上門的商單多,磨鍊畫技的機會也多。
大二那年冬天,有出版社找上門來,要給我集結出版畫冊。
我終於要有自己的第一本畫冊了。
聖誕節,國風動漫展。
我受邀簽售。
那年也這個時候,那年的這個場地,我只是抱著別人的畫冊,懷著朝聖的心情,殷殷期盼著的小粉絲。
現在我也能坐到這個位置,看那些喜歡我的人抱著我的畫冊,誇獎著我的作品。
「老師,快開始了,」協助我的助理把一瓶礦泉水遞給我,「這是您第一次簽售,不用緊張, 我會全程幫您控場。」
「我不緊張,」我接過礦泉水喝了一口,笑著說, 「就是有點感慨……當年我也是她們中的一個,和我先生排隊幾個小時,就為了一個簽名。」
簽的, 還是我目前在業內最大競爭對手的名字。
助理看向我的手指,好奇地問:「老師您還是學生吧?之前就聽說您結婚了,真的嗎?」
「真的,」我大大方方回答, 「我已經結婚幾年了。」
「那今天這麼重要的日子,您先生怎麼沒來陪您?」助理詫異。
「他有工作, 」我簡單解釋,「半年前就出差了。」
程景曦被調派到外省的某個知名腫瘤醫院, 據說回來後就可以坐門診了。
我有我的工作, 他有他的工作,儘量不相互打擾。
所以我連告訴都沒告訴他。
助理看了看時間, 低聲說:「老師,可以開始了。」
我拿起簽字筆,掛起滿臉的笑, 看向第一個排隊的人:「你好!」
……
簽名看似簡單,其實也是個累活兒。
幾百個簽下來,手腕有些酸, 我低頭揉了揉腕骨,活動著手指:「下一位!」
耳邊驀地傳來一陣輕呼。
我沒當回事,漫展裡面, 什麼動靜都正常。
一本畫冊擺在我面前, 我擰開簽字筆:「可以 TO 簽,您叫什麼名字?」
「蘇鳳逐。」熟悉的清冷聲響起。
啪嗒。
手裡的筆掉在桌上,我倏地抬頭。
紫衣,白紗,廣袖,烏髮……日思夜想的一張俊臉, 神色氣質恍若雪蓮。
「或者,」cos 著我初心本命男神的真男神緩緩道, 「程景曦。」
我死死抿著唇, 已經幾個月沒見到他了,如果不強行忍耐, 我恐怕會不管不顧地撲過去。
「老師,老師?」助理小聲提醒,「簽名。」
我慌亂地接過簽字筆, 卻在下筆前, 遲疑了一下。
我重新抬頭,看向全套妝容, 男神疊加男神的親老公。
「不給你簽名字, 送你一句話,可以嗎?」
程景曦望著我的目光溫暖如昔:「可以。」
我輕換了一口氣,握著筆,在扉頁上寫下了這句話:
「程醫生, 你說你重生了,其實我也是.
——因你重獲新生,因你朽木生花。」
-第十三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