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深不可測的旋渦,滿滿都是滄桑與疲憊。
結過婚這件事,應該是在和我開玩笑吧……
有一瞬間,我動搖了,他的神色給出了近乎荒謬的答案——或許,是真的也有可能呢……
見我不說話,程景曦又問了一遍:「於栩栩,你喜歡吃什麼?」
「我……」
嘴唇不受控地抿了抿,我遲疑著回答道:「茶葉蛋和清粥還蠻喜歡的……」
程景曦點了點頭,鄭重其事地說:「我記住了。」
……程景曦莫名其妙地問。
……我就莫名其妙地答。
這感覺有點怪。
手機響了兩聲,是江暉的微信,催問我怎麼還沒到。
壞了,把他給忘了!
我對程景曦急急忙忙道:「程師兄,這些早餐就不用了,我還有事,得先走了。」
「等一下。」
程景曦拽住我的手腕。
涼涼的指尖觸到肌膚,我脊背忽然一激靈。
程景曦放開我,拿出一個玻璃盒:「至少把這個收下。」
玻璃盒裡裝著幾塊蘋果,連帶著點皮,削成了兔子耳朵。
不管我要不要,程景曦把盒子塞進我手裡:「下午沒課就來圖書館,我幫你補習高數。」
這就開始了?可我好像還沒答應讓他幫忙補習吧。
程景曦自顧自地說完話,給完蘋果,就轉身走了。
5
我一路小跑去食堂買早餐,送到江暉宿舍樓下。
江暉支棱著頭髮,邊打哈欠邊下台階:「你再不來,我就準備去吃午飯了。」
「不好意思今天早上……起床晚了點……」
我拉下背包,低頭翻裡面的早餐袋,拿出江暉要的飯糰和包子。
「這是什麼?」
江暉從我背包里摸走了玻璃盒。
「這是我的!」我下意識喊了一聲。
「蘋果?」江暉嘖嘖笑道,「還切成這樣,行,算你有心了。」
說著,就打開了盒蓋。
我連忙去搶:「這不是給你的!這是我的!」
「我都看見了,好東西得和好朋友分享,我先嘗嘗……」江暉人高馬大,把盒子舉高。
「別呀!」
我阻止不了,眼睜睜看著兔子蘋果被江暉三兩口一塊,三兩口一塊,吃了個乾乾淨淨。
……那是程景曦給我的。
我抿著嘴唇,蹙眉不語。
「喂,於栩栩,」江暉在我眼前晃了晃手,誇張道,「不至於吧?吃你幾塊蘋果,你就這副樣子,可別哭啊,不就是蘋果嗎,我賠你一箱怎麼樣?」
我輕揮開他的手,不高興地說:「都說了不是給你的。」
「就因為不給我,我才搶啊,」江暉笑得很壞,「於栩栩,我就喜歡欺負你。」
「江暉,」我輕聲說,「我不喜歡被欺負。」
江暉噗地笑了,拽了拽我落在肩膀上的馬尾髮絲:「於栩栩,你要是真不喜歡,就別撒嬌啊。」
我的聲音是天生的,軟軟糯糯,就算是生氣,刻意粗著嗓子,聽起來也不像要吵架。
就像江暉說的,像在撒嬌。
而他滿不在意,我也已經習慣了。
從大一剛開學,江暉不小心把網球打到我腦門上,繼而道歉,認識,熟識,成為朋友……就一直是這樣。
囂張痞壞,欺負人的同時,又時不時地對人好。
三年下來,我已經很了解江暉了。
正因為了解了,也就釋然了。
我輕輕舒了口氣:「早餐送到了,我先走了。」
「等一下,」江暉喊住我,「你下午要是沒事,來看我打球唄。」
我搖了搖頭,說:「我下午有課。」
「沒有吧?」江暉想了想,「應該是沒有,我記得你的課表。」
「以前沒有,」我對江暉輕笑了一下,「現在有了。」
補課也是課。
6
外面寒風凜冽,圖書館裡溫暖如春。
我站在一樓,低頭給程景曦發消息。
一條消息沒編輯完,耳邊傳來「咚咚咚」的聲音。
我一扭頭。
玻璃牆後,程景曦單手撐著側臉,一手曲起手指,薄薄的唇揚著幾分似笑非笑。
他坐在茶吧里,示意我進去。
推開厚重的玻璃門,撲面而來茶香果香。
不比自習室,這裡能聽見刻意壓低的談話聲,適合交流。
程景曦手邊放了一杯白開水,我掃了一眼,默默鬆口氣。
幸好他沒像早上的時候,點一堆東西讓我挑。
「不知道你喜歡喝什麼,沒急著點,」程景曦把桌邊的平板遞給我,「你看一下水單。」
我接過平板,看了一眼。
我是聽妍妍說過,圖書館茶吧頗為小資。
但這個價錢也太……
我來來回回刷了幾遍,還是下不了手,一杯茶喝掉一天伙食費,太敗……我自己了。
平板快被我焐熱乎了,程景曦忽然說:「薑茶可以嗎?」
「我……」我捏了捏平板的邊緣,「我不用了。」
「好,」程景曦按了鈴,一臉平靜地對店員說,「再要一杯白開水。」
店員為難地對他說:「不好意思啊同學,這裡是付費位……」
我臉上呼啦一下熱了起來。
我是又窮又窘不配坐在這裡,可程景曦家世不俗,被人當成蹭座的,心裡肯定不舒服。
相比於我的局促不安,程景曦坦然自若,他點點頭,說:「那就要一壺薑茶。」
店員端了玻璃茶壺,連帶壺底保溫的小蠟燭,還有兩個玻璃茶杯。
程景曦給我倒了一杯薑茶。
我連忙擺手:「程師兄,不用給我倒……」
「不喜歡薑茶?」程景曦動作一頓,扭頭要去叫店員。
「不是不是,」我慌慌張張道,「我喜歡薑茶!」
程景曦繼續倒,邊倒邊說:「我昨天的話,你還記得吧,我說了要追你,可我沒追過人,現在在摸索中,實驗處於第一階段,作為我對象……樣本對象,希望你能全力配合,接受我對你的好。」
「我要是不接受呢?」我小聲問。
程景曦把杯子放在我手邊,順便把高數教材推了過來:「自己權衡。」
這還用權衡?
我端起杯子,豪氣干雲,一飲而盡。
薑茶里混了蜂蜜紅糖,一杯喝下去,渾身都跟著暖了起來。
一直繃緊的肩膀隨著身體有了溫度,逐漸鬆散下來。
「中午吃過飯了嗎?」程景曦問。
「吃過了。」我回答。
回答完,卻瞥見程景曦蹙了一下眉。
一下,就蹙了一下。
偏偏被我捕捉到了。
我心裡隱約有個猜測,試探地補了句:「……但好像沒怎麼吃飽?」
果不其然。
程景曦立刻說「我這裡有吃的」,從背包里掏出一個圍巾團來。
淺棕色的羊絨圍巾里裹著透明塑料袋,裡面裝著圓滾滾兩顆茶葉蛋。
我早上告訴他,我喜歡茶葉蛋,下午就真的送來了。
茶葉蛋還是溫熱的。
我看向程景曦。
程景曦下意識瞥開眼,又像是意識到什麼,硬生生把視線挪回來。
黑而亮的一雙眼直勾勾盯著我,期盼又不安的目光藏都藏不住。
期盼我理解,不安……
他很在意我會不會接受嗎?
茶葉蛋的外殼酥脆,捏起來咯吱咯吱地響。
並不習慣被別人這樣對待,我斂眸輕聲道:「……謝謝。」
趁著我吃茶葉蛋的工夫,程景曦在本子上寫了幾道題。
「這是高數基礎題,你先做一下。」程景曦說完,抽了兩張紙巾遞給我,「擦擦手。」
我擦乾淨手,開始全神貫注和高數題較勁。
一會咬筆,一會撓頭,十分鐘過去,還在第一道題上打轉轉。
「不用做了,」程景曦挪過本子,看了我一眼,「你以前……我是說考試的時候,也是這種狀態?」
「當然不是,」我說,「考試的時候我一般是抬頭往上看,再默念幾遍題干。」
「做什麼?」程景曦問。
我尷尬地笑了一聲:「人算不如天算嘛……」
程景曦默了幾秒:「我總算知道你為什麼能連掛四年了。」
「我真的連掛四年嗎?」我幾乎是下意識地問。
程景曦覷了我一眼,嘴角上揚:「開始相信了?」
如果不信,根本不會接他的話。
只有將信將疑,才會順勢問下去。
「當然不是,」我果斷否認,「那麼明顯的瞎話,誰會相信。」
「信不信已經不重要了,」程景曦手裡的筆尖在紙上輕輕點了一下,淡聲道,「那些事,我不會讓它再發生第二次。」
程景曦一本正經為自己的「瞎話」加磅,我也沒再反駁,重生改命這事暫且不談,我堅信以我的水平,掛科四年絕對不是夢。
高數書翻到第一頁,程景曦從基礎開始講起。
「……還是不懂?」程景曦問。
我雙手捂著兩頰,慚愧低頭,廢物本廢。
「沒關係,」程景曦翻了一頁紙,「我再講淺一點。」
偏冷的聲線有條不紊地拆解公式,只差掰開了,揉碎了,摁進我腦門裡。
好不容易讓我弄懂了最最底層的邏輯後,程景曦重新寫了一道題,讓我做做看。
好噠!
我擼起袖子……又默默放下,還是挺冷的。
程景曦見我專心致志,便翻開了自己的書看。
花了半個小時,寫了四五頁紙,推翻了一遍又一遍後,我覺得這個結論看起來最像正確答案。
「我寫好了,你看——你在看什麼?」
我差點沒控制住叫出來。
程景曦手裡的書,書名是《乳腺病學》。
程景曦不把我的驚呼當回事,放下書,拿過本子看題。
「公式用得對,但答案錯得離譜。」程景曦看向我,「你的解題思路有問題。」
我問題再大也沒有你問題大!
我一根手指按在書頁上,問:「你一個腦外專碩,還看乳腺科?」
程景曦是專碩醫學生,且醫學院早有傳聞,以他的天賦和能力,成為腦科權威只是時間問題。
程景曦淡然自若:「我申請了轉專業,專攻乳腺外科。」
我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強壓震驚:「你不是在開玩笑吧?前幾天學校公眾號還貼了你最新的關於腦科的論文被核心期刊收錄,是國內發表專項論文最多的醫學生,你現在要轉專業,還是轉乳腺——」
「轉乳腺怎麼?」程景曦淡聲問,「全世界發病率最高的癌症之一就是乳腺癌,女性死亡率最高的癌症也是乳腺癌,醫學存在的意義是救死扶傷,況且乳腺外科對醫生性別沒有要求。」
「這倒是……可,」我抿了一下嘴唇,壓低聲音,眼睛瞪得溜圓,「可你怎麼忽然就要轉專業啊,一點風聲都沒有。」
程景曦在學校大有名氣,他的一舉一動都被人關注,轉專業這麼大的事,不可能沒有動靜。
「為什麼會有風聲?」程景曦淡然自若,「我昨天提交的申請,現在大概還在走審核流程。」
昨天。
昨天不就是他忽然去食堂找我……
我皺著眉嘀咕:「昨天也沒打雷啊……」
除非被雷劈了,否則程景曦這種種行徑根本沒法解釋。
我端起茶杯,喝水壓驚。
「不需要震驚,」程景曦低頭給我改錯題,雲淡風輕道,「你死於乳腺癌,我要未雨綢繆,專業預防。」
「噗——咳咳!」
程景曦默默抽了紙巾遞給我。
我咳得驚天動地,乳腺會不會出問題不知道,肺快炸了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