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我久久不發聲,那邊的語氣沉了下來,「你是誰?」
仿佛是條件反射一般,我一聽就知道他可能是生氣了,連忙說:「司總,是我,張北北,我明天……可能不能來上班了。」
他愣了一下,轉而又恢復了平常的語氣,「原因。」
……總不能說我是被抓才不能上班的吧。
「就……就有點事……」
「說。」
言簡意賅。
司秉澤最討厭別人騙他。
我想了想,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我現在有點麻煩,在派出所,然後還得接受調查,所以……」
一陣沉默。
片刻後,司秉澤又問:「具體地點。」
「啊?」
……
打完後,我把手機還給了警察大哥,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原來你八十歲的奶奶還是老闆啊,真厲害。」
我:「……」
「你老實說,那是你們人販子頭吧?我跟你掰扯掰扯,這你要是舉報了他,就能戴罪立功,還能減刑,你自己琢磨好了,絕對划算!」
我:「……」
想到司秉澤不苟言笑的那張臉,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我可不敢舉報。怕沒命。
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見何韻在那邊椅子上睡得正香,警察叔叔還特意給她找了床被子,我氣得不行,心裡想著等她明早清醒了非得給她點顏色看看,也算對得起我為她遭的這罪。
坐著坐著我就睏了,興許是這一天太累了。我直接躺了下去,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打算睡一覺,反正今晚是註定得睡這兒了,還是早點接受現實的好。
剛睡下不久,外面就吵了起來。
有人一直說什麼對不起對不起,語氣卑微,我困得不行,想捂住耳朵又懶得動彈,直到聽見似乎有人進來,說:「張小姐,您可以走了。」
我迷迷瞪瞪地睜眼,瞅見一個中年禿頂的大叔站在我面前,「張小姐,這實在是誤會,真是不好意思,都怪手下的人魯莽……」
雖然我不知道他是誰,但還是聽懂了他的意思。
「我能走了?」
「當然。」說著他讓了開來,做了個請的動作,我連忙跑了出去,「謝謝啊!」
何韻這會兒睡香了,竟然還說起夢話了,我剛想叫醒她,聽見剛剛那大叔叫了聲司先生,面前出現了一雙鋥亮的皮鞋。
心中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我緩緩抬頭,果然看到了那人稜角分明的臉。「司……司總?」聯想到前因後果,我突然明白了,「真是謝謝司總了,不然我今晚得住這兒……」
司秉澤嗯了一聲。
我叫醒何韻,她迷迷糊糊地跟著我走,「怎麼了,我這是在哪兒……」
「快回家,今晚被你折騰的……」
何韻點了點頭,就乖乖跟著我走了,我扶著她,又對著司秉澤說:「司總,那我們先走了。」
後面那大叔還一股腦地道著歉,我心想著這有錢有勢就是厲害,幹啥都方便,怪不得那麼多人削尖了腦袋都想往上爬。
正欲打車時,司秉澤也走了出來,他還是那副冷淡的神色,遠遠地對著我說:「我送你吧。」
我大吃一驚。反應過來後連忙說:「不用了司總,今天已經夠麻煩您了,怎麼還好意思讓您送我,再說我都快辭職了……」
司秉澤神色突變,冷哼一聲,「隨便你。」
我:「……」
這次倒是沒再出什麼狀況。
一回去我就睡了,連夢都沒做一個,第二天一醒來,就瞅見何韻在我身旁嘿嘿嘿地賤笑,「那個……我昨晚有沒有……」
何韻酒品不好。這是我倆都心知肚明的事,而且不管她做了什麼,第二天準會忘得一乾二淨。以至於她每次酒後,都會這樣問我問題,同時認真觀察我臉色,為此她還總結出了經驗:
如果我直截了當地罵了她,那就沒什麼大問題,反而要是我表現得很淡定的話,那她就開始慌了。
眼下的情況,正是屬於後者。
我輕輕地笑了笑,溫聲道:「沒呢,你昨晚挺好的,非常好,特別好。」
何韻手微微顫抖了一下。
「那個,姐,要不你直接說,你這樣我害怕……」
我仍舊波瀾不驚,「真沒啥事,就是這次你稍微有那麼點厲害,直接把我送局子裡了。」
何韻:「……」
最終在何韻答應請我吃火鍋看电影後,我們才達成了和解。她發誓不再犯,但我已經絲毫不信任她。
「行了,我去上班了,司秉澤還沒批准辭職信,我還得去個幾天。」
何韻點了點頭,眼珠子一轉,壞笑出聲,「怎麼?他不會是……捨不得你吧?」
呵呵。
司秉澤要是能捨不得我,除非雞吃完了米,狗舔完了面,火燒斷了鎖。再除非,何韻不耍酒瘋,張北北不考公務員。
我是踩著點到公司的。
今日的事情有些多,沒時間摸魚了。何韻發的帶顏色的視頻都沒看。
何韻大學時學的是新聞系,現在 B 市最好的一家電視台上班,主要負責的是財經欄目。
作為一個記者,她非但整天不務正業,還老是偷懶,帶薪拉屎,比我還能鑽空子,逼得我不得不向她請教如何實現最大限度摸魚的技巧。
得虧我學得快,不然職場日漸禿頭的人就得是我了。
會議的氣氛十分壓抑。
此刻我坐在會議室里,承受著來自司秉澤低氣壓的侵襲,一桌的高管們一個瞪著一個,陳經理拚命給我使眼色,似乎是想讓我打破這令人恐慌的僵局。
可是我敢嗎?
不,我不敢。
不過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現在這情況,很有可能會牽扯到我。得防患於未然。
我的大腦開始飛速運轉。最近所有關於工作上的事,我一遍遍回想,好像沒有什麼大問題,那他這樣莫名其妙就低氣壓板著臉,是什麼原因呢。
司秉澤臉上一般都沒啥表情的,但他要是不開心,周圍的氛圍就會變得可怕,就算是不與他熟悉的人也一定能感受到。
可真的沒發生什麼啊。
今天一來他就這樣,經理高層們發了言,總會被他幾句駁回,弄到最後沒人敢說話,只能一個個地焦灼地坐著。
福爾摩斯說過,排除一切可能,剩下的那個最不可能也是可能。
根據此真理,再結合自己平時也會沒無緣無故心情不好的經驗,我得出了一個結論:
司秉澤大姨夫來了。或者是還沒來,畢竟即將來的前幾天,正是多愁善感的時候。
這就讓人無計可施了。
我不是什麼多厲害的人,這個時候可不敢頂風作案,就只能乖乖地等著了。
片刻後,司秉澤或許見我們這群人實在不夠他欺負的,便冷哼一聲,乾淨利落地轉身離去,眾人見狀,齊齊舒了一口氣。
陳經理捂著小心臟,這一大把年紀的人了還每天各種驚心動魄的,我怕他扛不住,忙說:「您冷靜,冷靜!」
他搖搖頭,問:「小北啊,這怎麼回事啊?」
「不知道。可能是大姨夫來了吧。」我如實道。
陳經理:「……」
我什麼都沒管。
換作之前,為了集體,也因為個人私心,我總會進去跟司秉澤談談,並盡全力解決他的問題。儘管他每次都不會跟我說。
如今沒有什麼必要了。或許是我變懶了吧。
我想起了第一次見司秉澤的時候。
一個鄉下的小毛丫頭,突然看見貴如王子般的富家公子,心裡的震撼,是不可想像的。
於是我便脫口而出:「這他娘的也太俊了,咋這麼好看呢?」
彼時的司秉澤已經很有高冷范了,他穿著一身小西裝,神色冷淡, 甚至有些嫌惡, 只是輕輕地瞥了我一眼, 無足輕重的樣子。
後來我無數次想,如果我第一次見他,也打扮得像個小公主,穿上粉色的小裙子, 而不是鄉下奶奶做的紅布鞋和土了吧唧的褪色了的髒短袖, 梳著漂亮的丸子頭, 頭上有亮晶晶的公主發卡,而不是一頭跟男孩子一樣幾天不洗的雜亂無章的短髮,也沒有說髒話,而是笑吟吟地歪頭淺笑, 說「你好啊, 我是張北北。北方的北。」
如果是這樣,我是說如果的話, 那之後的一切, 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回憶是把殺人的刀,可我已經是石頭,刀槍不入。
我加班到了十一點。
何韻不放心我一個人回去, 說要來接我, 我讓她過來的時候給我帶杯奶茶, 全糖去冰多加珍珠。
何韻冷冷道:「你不配。」
我配不配我不知道,反正今晚這奶茶我是喝定了。
走出公司大門的時候,我竟然碰到了司秉澤。饒是我平日裡察言觀色料事如神, 也絕沒料到這一出。
「司總?」
他看見我,似乎並不意外。
「你怎麼還在這兒?」
當然是來加班啊,總不會是來睡覺的吧。
「這還有點工作, 我打算趕緊做完。」
司秉澤沒有說話,我只能繼續道:「按照現在的進度, 用不了幾天我的事情就能辦完, 司總您看要不要考慮招人啥的……」
「嗯,我會處理的。」他說著, 並沒有看我, 燈光暗著, 他的面色隱匿在夜色中, 我並看不清楚,只是覺得很遙遠。
一如既往的遙遠。
「好,那我先走了司總。」
剛走到門口時, 司秉澤突然說話了:「為什麼突然要走?」
我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問出這個問題。
可是……這要叫我怎麼回答呢?
是直白一點說我這麼多年追不到你惱羞成怒了, 還是委婉一點說看破了紅塵想去看看世界?
「我想……去過自己的生活了。」
這麼多年, 我人生的重心總是放在他身上。為他穿不喜歡的裙子, 為他留了不喜歡的黑長直, 還選了不喜歡的秘書學,可即便做了這麼多不喜歡的事,我仍舊沒能得到這個超喜歡的人。
「這難道不是你自己的生活?」司秉澤問, 語氣有淡淡的疑問。
我能想像到他此時的模樣。
微微皺著眉,像是個孩子一樣,單純的疑惑。可又好看得緊, 冰冷至極的俊美,像是一座永遠無法融化的冰山,刺骨錐心。
他不會懂的。
他永遠都不會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