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孽觸碰到鏡子的那剎那,有零碎的畫面浮光掠影似的湧入他腦海。
大約是因為輪迴鏡只有半塊,這些回憶也都不大完整。
畫面斷斷續續的,似有缺損,都是些不怎麼要緊的瑣事。
但很快,他看見了仙魔之爭那日的零碎畫面——
畫面里,萬千仙兵把他包圍了起來,他身後也有許多魔將在與仙兵打鬥。
有個領兵的仙君沖他喊:「殷孽,你這魔頭,還不束手就擒?」
他覺著有趣,一道緋極擊穿了仙界將領的心臟,笑問:「束手就擒?」
圍著他的仙兵們見將領死了,於是一窩蜂地湧上來,都用盡全力想殺他,卻又都被他殺死。
這些仙兵好像殺不完似的,死了一波又來一波。
他覺得無聊極了,於是開了凌虛幻境第一重,把在場大部分仙兵一氣殺光。
但不知怎的,凌虛幻境第一重的殺傷力變弱了些。
有個還未死的仙兵趴在地上,嘴裡都是血,奄奄一息嘲諷:「據聞魔尊凌虛幻境的第一重可殺千萬仙兵,我道有多厲害,原來不過如此。」
他哼笑一聲,直接把仙兵的身子攔腰切斷了。
很快,重光帝君司空啟和許多上仙也都來了,都出了殺招要殺他。
有個上仙道:「殷孽修為現在正弱,凌虛幻境第三重也使出不來,我們幾人合力,定能殺他!」
有幾個魔將在旁邊,聞言小聲私語道:「是啊,我也感覺尊上凌虛幻境的第一重變弱了,就好像有人刻意削弱了尊上的修為,怎麼回事?」
另一個魔將也小聲道:「我也感覺,就像是有人對尊上的修為做了手腳一樣,但就算真的是這樣,這也是魔宮貴人們的事,我們少插嘴。」
還有個魔將朝上仙們喊話:「放屁,你們憑什麼說尊上用不出凌虛幻境第三重?這是我們魔族的事,你們又知道了?難不成你們還買通了我們的人不成?呸!」
殷孽接了司空啟幾招,一群上仙們的攻勢的確叫他有些疲於應對了。
他有些煩了,伸手置於空中,緊接著念出了開啟凌虛幻境第二重的口訣,準備速戰速決。
但緊接著,四周變得一片血紅,有震耳欲聾的巨響襲來。
他念的是開啟凌虛幻境第二重的口訣,但這分明不是凌虛幻境的第二重。
這是……凌虛幻境的第三重!
凌虛幻境有三重,和魔族的三層結界相互之間有關聯。
有人對結界做了手腳……
到這裡,回憶的畫面戛然而止。
殷孽若有所思地看了那半塊輪迴鏡一會,然後移開視線,就見殷杳杳坐在地上,背脊繃得筆直,看樣子好像有點緊張。
他蹲下身看她:「怎麼,怕本尊不還給你?」
殷杳杳眼睛還有點紅,但語氣親昵討好:「杳杳的東西就是哥哥的。」
修戾聞言,給她傳音入密:「殷孽修為那麼高,隨手一探就知道這是什麼了,你要不還是趕緊坦白了吧。」
殷杳杳拳頭握緊又放鬆,放鬆又握緊,最後伸手去扯殷孽的衣角。
她有點小心翼翼地說:「對了,這鏡子好像就是哥哥要找的神器,名字好像叫輪迴鏡,但我不大確定。而且它只有一半,我就沒敢冒然將它給哥哥,先自己保管著了。」
殷孽笑了一聲,把鏡子扔回給她:「那就好好替本尊保管著。」
殷杳杳接住鏡子,小心翼翼揣進袖袋裡,然後手撐在地上爬起身來。
此時,明熾也走了過來。
明熾行了個禮,然後說:「尊上,小殿下,屬下方才去查看了玄肆的屍體,果然從他身上搜出來這個。」
說著,他雙手呈上一物。
殷杳杳瞥了一眼,問道:「定位符?」
明熾點頭:「玄肆應當就是泄露尊上行蹤的人。」
他轉臉和殷孽說:「尊上,這定位符中靈力強勁,只有魔族長老級別以上的人能畫出此類符籙,玄肆是護衛,這符必定是魔族長老級別以上之人給他的。」
他想了想,繼續說:「玄肆不在長老們身邊當值,和長老們並無交集;而且他身體里埋了花叢宿,屬下無法從他的靈府中回溯記憶。」
修戾聽了他的話,傳音入密給殷杳杳:「你看看你,偷雞不成蝕把米,沒殺成殷孽,反而還幫他殺了個壞人。」
他「嘖嘖」兩聲,「不過殷孽對玄肆是內奸這件事好像也不太意外,估計他本來就懷疑玄肆了,就是把你當刀子使呢。」
殷杳杳隔著袖子摸輪迴鏡,敷衍:「修戾大人說得是。」
修戾又分析道:「聽左使這個話,玄肆手裡的定位符肯定是個長老級別以上的人給的,估計是魔宮中的貴人讓他此行泄露殷孽的行蹤。」
他又補了一句:「玄肆應該是怕那仙君泄露出他就是燒定位符的姦細,所以剛才才偷偷跟上來要殺了仙君的,不過玄肆現在也死了,姦細算是抓出來了,但還是沒辦法知道魔宮中的反黨究竟是誰。」
殷杳杳沒說話,安安靜靜聽明熾和殷孽說話。
明熾道:「尊上,屬下聽聞您復活那日也有死士刺殺,失敗後也服了花叢宿。」
殷孽慢條斯理地「嗯」了一聲。
明熾又說:「花叢宿此毒也只有長老級別以上的人能煉製。」
他話音方落,殷杳杳突然一陣頭疼。
斗星的魂魄又開始在她的靈府中橫衝直撞,好像有幾千根鋼針在她腦袋裡翻攪一樣,讓她一瞬之間連明熾和殷孽的交談聲都聽不見了,只能瞧見不遠處的兩人嘴唇一開一合。
她眼前一陣陣發黑,修戾好像在和她說話,但她只能聽見滿腦子「嗡嗡嗡」的聲音。
又過了一會,在她將將要暈過去的時候,靈府之中的痛意才漸漸弱了下來。
她意識緩緩回籠,就聽見修戾在那傳音問她:「斗星的魂魄又開始鬧了?!」
殷杳杳喘了口氣:「嗯……習慣了,反正她每日都要在我靈府中衝撞一次。」
修戾道:「確實,每天都會經歷,你應該也習慣了。但是這樣也不是辦法啊,不僅你會越來越疼,而且以後你修為每次一上漲,她就會再甦醒一點。」
他說:「還是快點找找別的方法把她剜了吧。」
殷杳杳反應似乎有點遲緩,她半天才說:「謝謝。」
修戾又自己嘟囔起來:「說起斗星,我又覺得左使是姦細也不奇怪,畢竟他名字那麼少人知道,但是你身體里那個斗星卻知道他的名字。」
他又糾結道:「但殷孽的復活大陣就是左使布的陣,他要是想殷孽死,為什麼還布復活大陣?我覺得他挺忠心的呀,但斗星為什麼會知道他的名字呢……」
殷杳杳沒說話了。
她把視線挪到旁邊,就見明熾正在告退,給殷孽行禮後就帶著手下們離開了。
她傳音問修戾:「對了,修戾大人,哥哥和左使剛才說了什麼?」
修戾道:「哎呀,突然一下忘了,等我想起來了再告訴你。」
殷杳杳「嗯」了聲。
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問殷孽:「哥哥,我們不回魔宮嗎?」
殷孽沒說話,施了個瞬移術。
緊接著,兩人一起到了個小城外面。
殷杳杳看著面前城門上的牌匾,念出聲來:「永陽城。」
她轉頭看向殷孽,問:「哥哥,這裡是人界?」
殷孽「嗯」了一聲,然後抬步進了永陽城。
殷杳杳也跟著他進了城。
她一腳剛踏進去,原本還月朗星稀的夜空就突然變得陰雲密布。
有淅淅瀝瀝的小雨落了下來,有點冷。
城裡的街道上空蕩蕩的,只有殷杳杳和殷孽兩個人,而左右兩邊的屋宅都緊閉著門窗,燈也熄著,不知道有沒有人住。
修戾縮在殷杳杳袖子裡,道:「殷孽來人界幹什麼?」
殷杳杳輕聲道:「修戾大人既然這麼想知道,不如親自去問問哥哥?」
修戾啐了一聲:「我才不去,你沒膽子問,難道我就有啦?」
殷杳杳正要再說話,卻突然感覺到袖子裡的輪迴鏡在發燙。
她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鏡子,心想:難不成是輪迴鏡在指引什麼?
得找個地方落腳,把鏡子拿出來看看才行。
想著,她又不動聲色地把手挪開了。
因為淋了雨,她身上一些細碎的傷口被水浸得隱隱作痛,見旁邊廢棄的攤位上放了把傘,於是把那把傘拿了起來,卻發現那傘上破了個洞。
但她還是舉著傘小跑到了殷孽身側,把傘高高舉過他頭頂:「哥哥。」
說著,她又把傘面上的破洞往自己頭上轉,聲音甜甜的:「現在天色晚了,這雨好像也越來越大了,不如我們先找個客棧歇下吧?」
殷孽微微側頭看她,見雨滴透過傘面的破洞往她身上淋,眼梢微微揚了揚。
他手指微抬,施了個法術,然後四周的雨水像有意識一樣,直接不往他們身上淋了。
殷杳杳見狀,假模假樣笑得眉眼彎彎,親昵討好道:「謝謝哥哥。」
殷孽語氣漫不經心的:「別淋得像個落湯雞。」
說著,他手落在傘柄上,指尖不經意蹭過她的手背,然後把傘拿走收了起來,隨意插在了旁邊小攤的傘筒里。
修戾哼哼唧唧的:「他就是嫌你一身濕漉漉的像個落湯雞,還離他這麼近,也蹭他一身水。」
殷杳杳沒理他。
他們又走了兩步,正好到了一間客棧門口。
這客棧還開著門,掌柜的在裡面打哈切。
殷杳杳腳步一頓,扯了扯殷孽的袖子:「哥哥,我們今晚要住在這嗎?」
殷孽「嗯」了一聲,直接抬腳進去了。
殷杳杳跟在後面。
她手中憑空出現了兩顆上品靈石,大約是殷孽施法放到她手裡的。
她見殷孽沒回頭看她,於是藏了一顆在袖子裡,把另一顆推到掌柜的面前:「掌柜的,我們想要兩間房。」
掌柜的看見上品靈石,瞌睡直接醒了,臉上掛著笑,客客氣氣道:「哎,好嘞,客官跟我來。」
殷杳杳點點頭,和殷孽一起跟著掌柜上了樓。
兩間上房是挨著的,殷杳杳和殷孽一人一間。
殷杳杳一進房間,就把門給牢牢掩上了,然後小心翼翼地把輪迴鏡拿了出來。
輪迴鏡已經不燙了,看上去也和之前沒什麼兩樣。
她把它拿在手心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問道:「修戾大人,您之前說這鏡子裡封印了個空間,現在這封印算解開了嗎?」
修戾道:「它吸收了噬魂巨獸和玄肆的攻擊,封印應該已經被破開了。」
他說:「你滴一滴血上去看看,以血為媒介,凝聚念力,試試看能不能進入鏡子裡的空間。」
殷杳杳聞言,直接把頭上一支花簪拔下來往手上刺。
她也不怕疼似的,一邊刺破自己的手指,一邊笑道:「謝謝修戾大人。」
她指尖被刺了個小口,一滴血落在鏡面上,然後似乎被吸收了,消失得乾乾淨淨。
緊接著,她試著凝神動念進入鏡子裡的空間。
隨即,一陣天旋地轉。
再睜開眼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個圓形的密閉空間之中,面前的牆上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字。
她只能看清面前的一列字,這列字從上到下刻在牆上,而牆上其他密密麻麻的字上就像是罩了一層法術,她無論如何也看不清楚。
這裡的靈氣異常充沛,單單是站在這裡,就好像有源源不斷的靈氣從四面八方湧來。
這個空間好像很適合修煉。
殷杳杳想著,若有所思地往前挪了兩步。
她抬頭去看牆上她唯一能看清的一列字,卻發現自己根本不認識這些字。
但不知為何,她腦中卻突然浮現出這些字的讀音與意思。
她從上往下把這些字念出來,但方才念完,這些字就都消失了。
這些字好像是心法。
殷杳杳把這些字來回念了幾遍,然後選了個靈氣最充沛的位置坐下來調息。
她閉著眼,模糊之間似乎進入了一片極為玄妙的空間,又好像此次調息格外地長,有源源不斷的熱流匯入丹田,渾身上下的筋絡好像也在被緩緩疏通。
再睜眼的時候,牆上密密麻麻的字又顯出來一列。
殷杳杳剛要湊近看清那些字,不料又是一陣天旋地轉。
緊接著,她又回到了客棧的房間裡,手裡的輪迴鏡殘片還微微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