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他偶爾會和沈睿辰針鋒相對。
雖然他總是帶著笑,但那笑意不達眼底。
我開始假裝順從。
學著穿那些昂貴的衣服,學著使用刀叉,學著對每一個人微笑。
我變得沉默、安靜,像一個沒有靈魂的娃娃。
沈睿辰對此很滿意。
他以為,我終於「想通了」,接受了我的新身份。
他不知道,在我心裡,他再也不是那個陪伴了我十年的丈夫。
可是我辛辛苦苦生的兒子,憑什麼要拱手讓人?
5.
轉機發生在一個星期後。
那天是周末,沈睿辰難得在家。
為了緩和我和兒子的關係,他提議大家一起去後山的馬場騎馬。
沈知行很高興,因為林詩涵答應教他騎小馬。
我不會騎馬,只能站在一旁看著。
沈知行穿著一身帥氣的騎馬裝,在林詩涵的牽引下,有模有樣地騎在一匹溫順的白色小馬上。
「詩涵媽媽,你看我,我厲害嗎?」
「我們知行最棒了!」
林詩涵轉頭看著沈睿辰滿意的神色。
她也笑了。
他們的笑聲,隔著那麼遠,都清晰地傳到我的耳朵里。
沈睿辰走到我身邊,遞給我一瓶水。
「你看,他們相處得多好。詩涵是個好老師。」
「是啊。」我低聲應著,目光卻沒有離開我的兒子。
突然,那匹白色小馬不知受了什麼驚嚇,毫無徵兆地揚起了前蹄。
沈知行尖叫一聲,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所有人都驚呆了。
我腦中一片空白,身體已經沖了過去。
「知行!」
林詩涵也尖叫著跑過去,比我先一步抱起了孩子。
「知行,你怎麼樣?有沒有哪裡疼?」她哭得梨花帶雨,抱著沈知行不住地檢查。
沈知行嚇壞了,放聲大哭。
我衝到跟前,想抱抱他,手剛伸出去,就被他一把推開。
「你走開!我討厭你!都是你!是你嚇到我的馬了!」他哭著朝我喊。
我愣在原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我離馬是最遠的。
我什麼都沒做。
沈睿辰也趕了過來,他一把從林詩涵懷裡接過兒子,緊張地問。
「傷到哪裡了?」
「爸爸,是她!是她瞪我的馬,馬才發瘋的!」
沈知行指著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沈睿辰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審視和不悅。
「婉清,怎麼回事?」
我張了張嘴,卻不知從何說起。
「我沒有。」我只能蒼白地解釋,「我一直站在這裡。」
林詩涵抱著手臂,身體發抖,臉上寫滿後怕與自責。
「睿辰哥,不怪許小姐。可能……可能是我沒牽好馬,都怪我。知行,你別怕,媽媽在這裡。」
她柔聲安撫著大哭的兒子,說話時,卻怯生生地瞟了我一眼。
她的表演,天衣無縫。
在所有人看來,就是我這個心懷不滿的生母,嫉妒林詩涵和我兒子的親近,所以故意驚嚇了馬。
「許婉清,你太讓我失望了。」沈睿辰的聲音冷了下來。
「就算你對我有氣,也不該拿孩子撒氣!」
明明剛才他和我站在一起,明明他知道我什麼都沒做。
他甚至不給我解釋的機會,就直接給我定了罪。
抱著哭鬧不止的兒子,他看都沒再看我一眼,轉身就走。
林詩涵緊跟其後,在與我擦肩而過時,她停下腳步。
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
「許婉清,這個家,不是你該待的地方。知行和睿辰都是我的,你搶不走。」
我周身冰冷,任由周圍的指點議論扎在身上。
我明白了,在這裡,我是所有人的敵人。
6.
我沒有哭,也沒有鬧。
我一個人,默默走回了那棟華麗的牢籠。
當天晚上,沈睿辰沒有回房間。
而林詩涵的房間裡,卻斷斷續續傳出兩人的笑鬧聲。
「睿辰哥,我做的藍莓蛋糕你嘗嘗,知行特別愛吃,特意說要給他爸爸留一塊呢。」
「睿辰哥,今天知行被嚇到了,一直哭,我得陪他睡。」
「你也別走了吧?知行想要爸爸。」
按理說,我和她房間距離這麼遠,我應該什麼也聽不見。
可能是林詩涵怕我聽不見,故意把房門打開了吧。
但是我知道,沈睿辰不會留下的。
他們是豪門,他們是要面子的人,留宿在一個家庭教師房間裡,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他們花十年考驗人的品性,自己怎麼可能不注意。
我的存在,都是有原因的。
我在床上睜著眼,直到天亮。
第二天,我找到管家張嵐。
「張嵐,我想在我的房間裡裝一個監控。」我平靜地說。
張嵐有些意外:「少夫人,您的房間每天都有人打掃,很安全。」
「不是為了防盜。」我看著她。
「是為了記錄生活。我想把和知行相處的點滴都記錄下來,等他長大了看。」
這是一個聽起來合情合理的理由。
張嵐有些意外,但還是同意了,只是派人裝了一個明面上的普通攝像頭。
等工人走後,我藉口調整角度,偷偷換上了自己準備的微型廣角鏡頭,藏在了書架的擺件後面。
攝像頭的角度,正對著房間裡的小會客廳。
那裡,是林詩涵每天帶沈知行來「請安」的地方。
我開始等待。
林詩涵的段位比我想像的還要高。
她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每次帶知行來我房間,都表現得無懈可擊。
她甚至會刻意在攝像頭前,引導知行親近我,營造出我們母子關係正在緩和的假象。
我錄下的,全是她精心表演的片段,根本無法作為證據。
我明白,我必須設一個局。
那件被張嵐稱作「處理掉」的粗布衣裳,其實被我趁亂塞進了背包的夾層。
這天,我把它拿出來,放在了沙發上。
林詩涵帶著知行進來時,一眼就看到了。
支開傭人後,她臉上完美的笑容終於裂開了一絲縫隙。
「許婉清,你還留著這身破爛做什麼?睹物思人,懷念你那十年的苦日子嗎?」
我沒說話,只是靜靜地擦拭著一個玻璃瓶。
那是我和兒子唯一的信物。
「你以為留著這些過去的東西,睿辰哥就會想起來你的好,喜歡你?」林詩涵冷笑。
「他喜歡的,是我這種能為他打理好一切,能教育好他兒子的女人。而不是你這種,除了吃苦,一無是處的村婦。」
她走到沈知行身邊,摸了摸他的頭。
「知行,你告訴阿姨,你喜歡誰?」
沈知行頭也不抬:「我喜歡詩涵媽媽。」
林詩涵臉上的得意更甚。
她蹲下身,對著沈知行小聲說,聲音卻又恰好能被麥克風捕捉到。
「知行,你記住,外面那個阿姨,不是好人。她以前不要你了,把你扔了。現在看我們家有錢,又想回來搶走你。」
「你要離她遠一點,知道嗎?不然她會把你賣掉。」
我放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收緊。
原來,她就是這麼教我的兒子的。
我深吸一口氣,站起身,走到林詩涵面前。
「林小姐,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
「我亂說了嗎?」她站起來,與我對視,毫無懼色。
「難道你不是從村裡來的?難道你這十年沒有消失?我只是在告訴孩子事實。」
「事實是,我是他媽媽。」我一字一句地說。
「媽媽?」她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個把他扔下八年,對他不聞不問的媽媽?許婉清,你配嗎?」
我看著她,突然笑了。
我什麼也沒說,轉身走出了房間。
林詩涵愣了一下,大概沒想到我會是這種反應。
我沒有立刻行動。
這段錄像,或許能趕走林詩涵,但是我的目的不是為了和林詩涵雌競。
我將錄像收好。
我要等,等一個更好的時機。
7.
沈家的生意,涉獵很廣。
地產、金融、科技,幾乎無所不包。
沈睿辰負責的是最新開發的一個新能源項目。
這個項目是沈老爺子用來考驗他和堂弟沈逸飛能力的關鍵。
誰做得好,誰就是未來沈氏集團的繼承人。
項目的選址定在了一個叫「雲山」的地方。
聽到「雲山」這個名字,我端著水杯的手頓住了。
雲山就在我們之前那個村子的隔壁。
那個地方,我太熟悉了。
沈睿辰為此忙得焦頭爛額,經常很晚才回來。
書房裡堆滿了關於項目的各種文件和圖紙。
我開始有意無意地,在他工作的時候,給他送去宵夜。
他一開始很警惕,但見我只是默默地放下東西就走,從不多問一句,便也漸漸放鬆了戒備。
我看不懂那些複雜的數據和圖紙。
但我能看到地圖。
我看到他們規劃的廠區位置,正好在雲山的一片窪地上。
那個地方,每到雨季,都會因為地下暗河水位上漲而積水。
村裡的老人都叫那裡「龍王窪」,從不敢在那裡蓋房子。
沈睿辰不可能不知道。
他辦公桌上那份厚厚的地質勘探報告,結論寫得清清楚楚:風險極高。
但他還是選了那裡,因為那塊地皮最便宜,能最大限度地縮短工期,搶在沈逸飛前面出成果。
他太自負了。
他相信錢和技術能填平一切,為了贏,他選擇豪賭。
我找到了一個機會。
那是一個家族聚會的下午,所有人都集中在後花園的草坪上,開燒烤派對。
我看到沈逸飛一個人坐在角落裡,漫不經心地喝著酒,與周圍的熱鬧格格不入。
我端著一杯果汁,狀似無意地走了過去。
「逸飛堂弟,怎麼一個人在這裡?」我笑著打招呼。
他抬眼看我,眼神裡帶著一絲探究。
「嫂子有事?」
「沒什麼事,就是看你一個人,過來聊聊。」我在他對面坐下。
「聽說你最近也在忙項目的事?真是辛苦。」
「為家族效力,應該的。」他打著哈哈。
「我不太懂你們生意上的事。」我攪動著杯子裡的果汁,像是閒聊。
「我只知道,蓋房子得選個好地方。像我們老家那邊,雲山腳下,有個叫『龍王窪』的地方,就誰也不敢去。老人們說,那底下有條龍,一到夏天就要翻身,誰住那裡誰倒霉。」
我說得像是在講一個鄉野傳說。
沈逸飛臉上的表情沒有變,但他的手指,卻在酒杯上輕輕敲了一下。
我知道,我這句話,恰好點在了他心裡的某個疑點上。
他之前對選址的疑慮,被沈睿辰強壓了下去。
現在,我給了他一個由頭。
「是嗎?還有這種事?」
「誰知道呢,都是些迷信的說法。」我笑了笑,站起身。
「等等,嫂子,我還有些事想問你。」
我轉頭看著沈逸飛。
我知道,他聽進去了。
當晚,我孤身一人來到了雲山。
看到夜幕下那一大片正在建立的廠區,我撥通了一個號碼。
「沈逸飛,有一筆合作,你做不做?」
8.
日子一天天過去,雲山的項目如火如荼地進行著。
沈睿辰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他在會議上屢次受到老爺子的表揚。
而沈逸飛,則顯得越發沉默。
林詩涵在我面前,越發囂張。
她開始當著我的面,指揮知行做這做那,完全把我當成了空氣。
她甚至暗示傭人,不必太把我這個「掛名」的少夫人當回事。
我毫不在意。
我平靜地等待著,等著暴雨來臨。
南方的雨季,比往年更長,更猛烈。
連續半個多月的暴雨,讓整個城市都籠罩在一片水汽之中。
新聞里,開始頻繁播報山區地質災害預警。
那天晚上,沈睿辰接到了一個電話。
他臉上的血色褪得一乾二淨。
「你說什麼?擋土牆出現裂縫?!怎麼可能!」
他對著電話那頭怒吼,「我投了那麼多錢做加固!你們是幹什麼吃的!」
我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翻著一本雜誌。
聽到他的吼聲,我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他掛了電話,頹然地滑坐在地上。
又過了一周,暴雨仍在繼續。
最終的審判,還是來了。
「怎麼回事?大喊大叫的!」老爺子厲聲問。
「爺爺……」沈睿辰的聲音都在抖。
「雲山……雲山項目,出事了。廠房地基因為連續暴雨和山體滑坡,整個塌陷了。」
老爺子的臉色瞬間陰沉得能滴出水。
「不是做了加固嗎?」
「是……但是雨太大了,地下水位暴漲,加上滑坡的衝擊力,超過了設計的承載極限……」沈睿辰的聲音越來越小。
就在這時,沈逸飛悠悠地開口了。
「哥,我早就提醒過你。那個地方叫『龍王窪』,地質條件很複雜,不適合建廠。是你自己非要冒險趕工期,不肯換地方。」
沈睿辰猛地抬頭,看向沈逸飛:「你……你早就知道?」
「我不知道。」沈逸飛攤了攤手,一臉無辜。
「我只是聽嫂子提過一句她們老家的傳說,覺得有點意思,就讓團隊去做了個備用方案。誰知道,傳說還真有幾分道理。」
「不光如此……」
沈逸飛拿出手機,播放了一段視頻。
視頻里正在建廠的施工隊正在辛苦地工作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