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解他們的生活,想了解一下,如果我不曾離開會過的生活會是怎麼樣的。
我跟著他們在美國紐約的高樓里,聽他們和人侃侃而談。
也跟著他們參觀他們的大學,哈佛。
我們像不曾分離二十多年。
我們的最後一站是加州,孟爸爸來著紅色老式敞篷車,載著我們沿著海岸線移動。
黃昏把金色的陽光灑滿我們全身。
原來如果我不離開,會是這樣地活著。
加州是我們最後一站,我們離開前,我現在酒店玻璃前,俯視這個城市。
「你喜歡,以後我們再來。」
孟媽媽把行李箱收拾好,給我帶上大大的墨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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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回家看著屋裡的那慈愛的爺孫倆。
「茵茵上去休息吧。」
孟爸爸接過行李箱,我困得頭疼。
「見了奶奶也不打聲招呼。」
這句話說給誰聽的,我們心裡都有數。
不過我並未搭理她,讓她自己在那又哭又鬧,做一個跳樑小丑。
時差倒了整整兩天,我才恢復精氣神。
孟浩坐在沙發上,看我下來就要起身。
孟媽媽坐在那,冷冷地開口:
「孟浩,你搬出去吧。」
我從未她這樣,從我第一次見她,她就是溫柔的,和善的,說話有著南方姑娘獨有的味道。
「我爸……」
孟浩手上青筋暴起,把雜誌抓得皺巴巴的。
「你爸同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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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金牡丹的咖啡杯落入瓷盤,清脆的聲音,像一把小錘敲擊在我身上。
我和孟浩擦肩而過,他的眼神像刀子一樣,插在我身上。
我趴在花園的小桌子上,曬著太陽。
任由那幾隻膽大的貓,在我腳邊跑來跑去。
「怎麼想著讓他搬出去?」
「茵茵,這是你的家,我不允許別人在這裡給你氣受,也不允許這個家有人不歡迎你。」
她又恢復溫軟的語氣,我看著那跟我別無二致的眉眼,再次感慨基因的強大,把她那雙漂亮的眉眼,復刻在我臉上。
「再說了,他已經二十多歲了,早該搬出去了,還在這無非是因為給我們添堵。我也曾把他當親生的疼愛,但終究捂不熱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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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旭在本市上大學,不過孟浩搬走那天,他自己搬著東西回來了。
「你回來幹什麼?」
「我覺得我不喜歡經濟,我退學了。」
他跪在地上,任由孟媽媽的巴掌落在背上。
我抱著孟媽媽,把棒球棍遞給她:
「手疼,用這個。」
孟旭看到後,氣得破口大罵:
「我可是你親弟弟。」
她看了我一眼,扔掉棒球棍,泄氣地坐在沙發上。
「那你想學什麼:」
「還沒想好。」
24
老太太的作妖又升級了。
她七十大壽,我們必須得參加。
底下有頭有臉的人物不少,老太太穿著絲絨綠色的旗袍,別著昂貴的藍寶石胸針。
見了誰都笑意盈盈,唯獨見了我。
就差把討厭兩個字頂腦門上了:
「你來幹什麼?」
「您這話說的,慶祝您又活了一年唄。」
她氣得轉身離開,去招呼別人。
整場下來,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喜歡我,反而把那個薇薇拉在身邊。
一遍遍地跟別人強調,她比親生的還親。
我一點也無所謂,沒有罵她,已經是很克制了。
不過孟媽媽看不過去,結束後關起門來要算帳。
25
「誰讓你們把孟浩趕出來的。」
老太太先發制人,把精美的琉璃酒杯摔了一地:
「那是他的家,你憑什麼趕他出來。」
「他的家?他這些年有把那當家嗎?在那住著無非是為了給我們添堵。
「我們欠他的嗎,以前就是照顧他的保姆手腳不幹凈,我們要趕走,你們兩個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結果呢,害得我跟茵茵骨肉分離二十多年。」
「不是找回來了嗎,你還想怎麼樣,鬧得一家人不安生。」
她的意思似乎是孟媽媽無理取鬧,二十多年的骨肉分離,她似乎一點愧疚都沒有:
「再說了,我把薇薇送到你們面前,你也沒少享受母女之情。」
「我女兒不是物件,她不可替代。薇薇她從小是孤兒,我們可憐她,但是這不是她替代我們女兒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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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媽媽吵得臉紅脖子粗,孟爸爸臉色也不好看:
「我的股份不會都給孟浩,我的股份大頭會留給茵茵和孟旭。」
他的話讓老太太拐棍都不要了,真是醫學奇蹟。
「你答應過我的,你會把公司還有股份都給浩浩。」
「別想了,我的股份分了四份,他拿一份,其他的他分毫別想碰。」
走出大門,聽著後面的謾罵聲,中氣十足。
「老太太,你說我們不孝,但是我爺爺說過,長輩不慈,就要允許兒女不孝,你捫心自問,你對我和孟旭,可有過一分慈愛,你把所有慈愛傾注在孟浩一個人身上,不曾分給我們一點,怎麼好意思要求我們去對你孝順。」
我看著她住了嘴,不知道怎麼再開口。
爺爺說,不慈的人沒有資格要求子女孝順。
出了門,回頭看著這座富麗堂皇的別墅。
以後我應該再也不會到這來了。
27
十二月最後幾天,哪怕南方,也有些冷了。
孟旭在後院叮叮噹噹兩天,做出一個像危房的貓窩:
「姐,你今年想要什麼禮物?」
我看著他給貓窩畫上門牌號,紅色的油漆,歪歪地寫著 202。
不知道家裡怎麼樣了,今年做了多少臘腸,買了多少年貨,又做了多少酸菜。
我沒有回答他,我想回家了。
我打電話給爸爸,他希望我在這邊過完年再回去:
「茵茵,乖女。爸爸媽媽也想你。
「這個團圓年,他們等了二十多年。我們以後還有很多時間。
「乖女,乖女,好好照顧自己。」
我陪著他們過了這個等待了二十多年的團圓年。
家裡沒有很多親戚,一家人窩在房間裡看電影。
東北過年很熱鬧,家裡親戚多,總是能從年初熱鬧到年尾。
「我和你媽想了想,等過完年,我們想去正式拜訪一下你的養父母。」
「好。」
28
有時候人真的矛盾,我總在想他們如果對我很差,那多好。
我就可以義無反顧地拋棄這裡的一切。
可偏偏他們對我很好,成了我的一個牽掛,想離開,又不捨得離開。
東北那邊下了大雪,航班停了很多,螢幕上一片紅色。
等了十二個小時,飛機才如願起飛。
我在機場,一眼就看到了那兩道熟悉的身影。
拖著重重的行李箱,一路飛奔向他們。
「哎喲!怎麼穿這麼薄!」
我媽抱著我止不住地心疼。
我走的時候還是夏季,南方的店裡很少賣羽絨服。
「你好,我們是孟家父母。」
他們凍得止不住地哆嗦。
「你好,哎呀,太冷了,走走,咱們回家。」
一家人兜兜轉轉坐地鐵才趕回家,這路開不了車。
29
早年家裡掙了錢,把隔壁買了,打通了,也算夠住。
我媽充分發揮了東北人的好客特性,白天帶著吃鐵鍋燉,晚上帶著去搓澡洗浴一條龍。
倆人幾天好的跟小姐妹一樣,我爸天天帶著孟爸爸往他修車鋪子鑽,讓人看他改造的車。
「去哪啊,帶上我唄。」
我媽又帶著孟媽媽換鞋,要出門了。
「我們大人的飯局,小孩來幹啥,一會你爺帶你們去江上玩。」
孟旭興匆匆地要跟著去:
「爺,他也要跟著。」
「跟著跟著唄。走,爺給你們買糖葫蘆。」
一路上他纏著我爺爺教他東北話。
「敞亮~」
「咱東北人真敞亮~」
30
這個冬天結束,留下來的不只有我,還有孟旭。
他要學修車,一個大少爺要來我爸的修車鋪子當學徒。
「得了, 又丟了一個兒子。」
孟媽媽看著死皮賴臉要留下的孟旭,也不生氣。
我送他們去機場, 孟媽媽握著我的手:
「我以前不理解, 你為什麼想回來, 這一次我知道了, 你在這裡有很多很多的愛。」
我抱著她,窩在她懷裡, 這是我第一次和她這樣親密:
「我們還會再見的。」
「會的。」
登機前, 我抱了他們。
「爸媽,一路順風。」
「唉!」
我看著在天空中越來越小的飛機, 想著剛開始我回到那個家裡的時候。
面對著那些探究的,有一些帶著好奇的目光。
總想著他們對我壞一些, 這樣我就有了離開的藉口。
最好和小說里的一樣, 對養女好的不得了, 對我差得不行。
可找了那麼多年的女兒,才回到身邊哪捨得再去對她差一點。
31
半年後, 孟媽媽又來了東北,她推開了我小小花店的門。
鈴鐺輕響, 我又想起了一年前,孟爸爸也是這樣。
這半年, 孟旭學會了一口流利的東北話,張嘴閉嘴都跟著我一塊喊爸媽。
也學會體貼人了,成長最快的就是他。
「你忙著, 不用管我。」
她自顧自地參觀我小小的花店。
「最近我在這待一段。你陪我去看套房子吧。」
「住家裡吧。」
家裡夠大, 現在孟旭跟我們住也是空了幾間房。
「總是會經常來的,買套房子方便。」
「行。」
她坐在高腳椅子上,腳不挨地:
「你家裡人都很好,看得出來他們真疼你。」
她有點酸楚, 畢竟在那個家, 只有他們三口喜歡我。在那裡我收穫的愛意太少。
旁的人對我可以稱得上厭惡。
「是, 他們對我都很好,我小時候生過一場大病,從那之後好多年, 家裡每個人的生日願望都是,林茵平安康健, 連我最小的堂弟那時候才三歲,也是這樣。
「我爺爺, 一個不信神佛的人,不知道從哪聽說, 保家仙保平安,從那以後家裡就學著供保家仙。
「我舅舅以前有輛小轎車, 二手的,那時候給我看病也賣了。
「我養父母總喜歡把我當小孩一樣寵著, 就怕萬一哪天老天爺看我過得不好,給我收回去了。」
我給她細細數著一樁樁一件件。
「以前我們總想著,你回來了,家裡條件好,要是一個成年人選擇,無論如何都不會再回去。你養父說, 錢留不住你,我還不信。」
「錢留不住我,唯有真心。」
備案號:YXXBZWXXm1JgXYTXW9odPI6a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