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來到這的第一場戀愛我也擔心過,會不會自己沒準備好,會不會不負責。
但真正談上了後我發現是我想多了。
戀愛里快樂的時光往往比痛苦的時光多。
我很享受那種過程,享受到是以後能拿出來回憶的程度。
相比之下,分手時我的反應就冷淡多了。
沒什麼太大的感覺。
甚至我能以分享的方式開心地說出,某一任誰誰誰教會了我捕魚,誰誰誰教會了我小提琴、跳舞、畫畫……
總之,這些關係中,我總是在汲取對我產生幸福感的事。
我挺開心的。
顧琅一邊聽我說著,一邊翻看擺在窗邊的近期畫作。
他身上的大衣外套已經脫掉,現在穿著一件咖棕色高領毛衣,筆挺的毛呢西裝褲。
我注意到,他的髮型變了。
發尾燙了非常自然的羊毛卷。
「早說嘛,你畫畫要是這種程度的話,我也能教你。」
他抽出一張大頭魚的油畫棒畫,配色只有簡單的藍白色,非常滑稽可愛。
我誇張地自嘲,
「對只有幼兒園水平的初學者不要那麼嚴苛好不好?」
我接過隊員遞給我的兩杯咖啡,分給了他。
剛抿下一口。
就聽見顧琅漫不經心地問,
「既然這樣,要不要和我談戀愛試試?」
手工咖啡杯的粗糲感在指尖反覆摩擦。
我想了想。
點頭。
「好。」
15
顧琅會滑雪橇。
還滑得非常漂亮。
他還教我打冰球。
「還有更好玩的。」他說。
他從行李箱裡掏出一個陀螺狀的東西。
放在平整的冰面上,手上拿著鞭子,抬高,猛地抽下。
噼啪一聲。
跟炸鞭炮似的。
這個巨大的陀螺在他手下轉了起來。
顧琅笑著回眸看我,「這叫打出溜球~」
一個南方人學著一口不正經的北方話。
我被他模仿的方言逗笑了。
冰面在散開烏雲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顧琅在這待了半年的時間。
我拍了很多照片。
也許因為和顧琅是老鄉的關係,和他在一起的時間都很開心。
吵架的次數幾乎沒有。
和他待在一起仿佛蜷縮在壁爐旁的躺椅里,鼻尖的毛毯都是木頭的香氣。
讓人十分安穩舒適。
直到顧琅離開那天,我推開大門說要送他一程。
顧琅把我身上的毛毯裹緊,拒絕了我。
外面開始下雨夾雪,顧琅帽子上的毛領全都濕潤打簇。
他的睫毛上也抬了一層薄薄的雪粒。
「拜拜。」
他抬手對我說。
「拜拜。」
我回敬。
顧琅轉身走了一段路,在飛雪中站定。
抬起腳,繼續往前走。
他沒有回頭,也沒說再見。
我關上了門。
寒風卻仍裹在身上。
我回到壁爐旁睡了一覺。
醒來時仍感覺這段時間做夢一樣。
我看了看外面的雪。
快要停了。
我推開門。
門前密密麻麻留著紛亂的腳印,門框上的貼紙是隊員留下的信息,說他們出門了。
與這些腳印截然相反的另一邊,是還未曾消散的、孤零零的顧琅的腳印。
不是做夢啊——我想。
我回到窗邊擺著畫架的地方。
找出之前列印出來的顧琅打出溜滑的照片,在背面寫上——
我們像是有過短暫旅途的小鳥,在同一根電線上休憩,又各自飛走。
背後的壁爐噼啪一聲。
我蓋上筆蓋,給照片打了個圓孔,用一根麻線穿過打結並掛在窗戶上眾多風鈴的其中一個上。
每一個風鈴下都掛著不同的照片。
顧琅旁邊的是一張寫滿文字的明信片。
是周帆去年寄給我的。
之前來聚會的女性問我上面寫的是什麼。
我思考了一會兒,告訴她們,
「是我那好幾年都沒忘掉我的前任寫的酸詩。」
她們笑得臉色紅潤,「噢,失去你這樣優秀的伴侶當然會後悔,換我也是。」
「你值得這漫長的惋惜。」
「不過男人的惋惜後悔,大都沒什麼用。」
「有時候也有人說我太過絕情。」我想了想說出這句話。
「絕情?不,那是你獨立的象徵。」
幾位女性點頭表示贊同,參與到對話中來。
「說得對,他們要是喜歡你自然要為這份獨立買單。」
「除非他對你的愛不是真心的,給不了無私的愛。」
窗外隊員的身影逐漸清晰。
房間內沸騰的燒水爐升起嗚鳴聲。
我鬆開了手,轉身朝壁爐旁的吧檯走去。
窗前的明信片霎時被鬆開,在風鈴下搖晃,叮鈴叮鈴響。
是啊。
戀愛談得長久並不在於男人的人品與能力。
而是在於我。
因為我值得。
(完)
番外——
青青:
你最近過得好嗎?
時至今日,我才打聽到你的地址。
朱老不喜歡我,我想他不喜歡我也是應該的。
你是她最喜歡的學生,而我卻辜負了你。
我這些年一直在尋找答案。
我想,是我抓不住你。
也抓不住你身上的美好。
珍貴的、世間難得一尋的美好。
我也曾想過。
我是怎麼弄丟的呢。
最近我找到了答案。
我想,是因為這種美好太小了。
你的珍貴品質和耀眼光芒太多,而我卻總只能看見對自己有利的又或者說對我們之間的關係能起到平衡作用的。
而你那最值得人珍惜珍愛,世間最缺少的『真誠』被我細化縮小了。
是我自己把這種美好放在了角落,讓它成為了微不可見的小美好。
所以弄丟它時,我還沒怎麼難過。
……
青青,你知道嗎。
難過是突如其來的冷空氣。
是漫長的失去。
我們在提分手的那一刻失去了對方,而我難過的情緒在那一刻開始才幻化成一卷華麗的紅毯。
從你走後,紅毯開始滾動,滾得越來越快,看不見盡頭。
我走在這條鋪好的道路上,越走越冷。
腳下像是有冰塊。
我是突然意識到這點的。
當我往身後看去時,你猜我發現了什麼。
是真的有冰塊。
那些走過的紅毯底下融化的冰塊滾動出來,紅毯也慢慢被打濕,變成深紅色。
寒氣從上面漫出來凝結一團,就緊貼在我背後。
融化的冰水往我腳後跟趕,我的褲腳已經打濕了。
青青,我只能加快腳步。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走到頭,但我不想讓那蝕骨的寒氣追上我。
青青,你說,這紅毯還有多遠呢?
你說,我背後的寒氣聚了多大呢?
我還可以回頭嗎?
還是說,任憑這本已望不見盡頭的紅毯鋪滿我的餘生?
青青,我……
我……
……
我祝你:
肆意飛翔。
一切安好。
——周帆。
番外二——
1
周玉梔被轟出門外時,厚重的大門差點打到她的鼻尖。
她後怕地摸了摸鼻子上剛做的假體,鬆了口氣。
眼前的大門被大力摔上後還留著震顫的餘威。
周玉梔撇了撇嘴,小聲道,「膽小鬼。」
她是奉家裡的命令來帶周帆回家相親的。
自從八年前和許青分手,周帆再也沒談過戀愛。
「還變得冷冰冰的,一點不近人情。」
周玉梔搓了搓手捂在嘴前哈氣,她攏了攏身上的皮草給男友發信息來接她。
坐電梯時,她看著倒數的數字再一次晃神。
「八年了啊……」
八年前的這個日子好像正是許青和周帆分手的那天。
她想來覺得自己那時有些可笑,又對那時產生的行為感到懊悔。
周玉梔是個惡毒的女人。
她是在八歲時周帆遞給她巧克力時產生的這個想法。
那時周帆來鄉下過暑假。
周帆家裡是所有親戚中最有錢的那個,他爸媽在那個年代做家具生意後來又轉到海外出口,身家十分可觀。
但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他爸媽經常回不了家。
周帆小的時候就經常上一秒還在爸媽懷裡,下一秒他爸媽接個電話就把周帆丟給別人抱著了。
後來,他和留守兒童也沒差。
只是更有錢。
他被幾個親戚輪流收養,從沒有人不給他好臉色。
「畢竟那可是個金缽缽,他爸媽給的錢別說是夠他吃喝了,都夠咱家一年的吃喝。」
這是周玉梔她爹抽雪茄時說的話。
雪茄是當年周帆爸媽寄的年貨里的,她爹捨不得抽,每次是家裡來來人了才拿出來顯擺。
抽得小心翼翼,等人一走就掐滅煙頭留著下次抽。
可這麼珍惜的東西在某天回來時只剩下了個空鐵盒。
旁邊的紅盆里把一根根雪茄泡得像狗屎一樣。
他爹把她打了一頓。
是的,那是她弟弟弄進水裡的,她爹卻把她揍了一頓。
揍掉了她好幾顆要換未掉的乳牙。
周帆他們家就是這時候出現的。
「哎呦,你這是幹什麼?!好好的打小孩幹嘛!」
2
他爸媽匆忙下了車攔住舉著鐵棍的我爸。
「你能起來嗎?」
周帆停在眼前問我。
我點了點頭,伸手想抓住他的小腿借力站起來。
他猛地一後退。
空氣中靜默了一瞬。
周帆從兜里掏了掏,掏出一根長條形的東西放在我手心。
等我站起來他就鬆了手,我手裡卻黏糊糊的。
低頭一看,是快融化的巧克力。
「你吃吧。」
我懂他的意思,被我碰過他也不想要了。
我覺得有些屈辱。
但手裡的巧克力味好香。
我咬了一口,好甜,裡面有什麼果子,好香。
周帆開始給我分享各式各樣的巧克力。
圓的、長的、雞蛋型的、還有海螺狀的。
一直到暑假結束。
周帆家要走了。
我想起之前偷聽到的話,不知道哪來的勇氣,鼓起一股勁就去找了周帆爸媽。
讓他們收養我。
周帆不討他父母喜歡,這是我聽親戚們吃飯時說的。
他爸媽早就想另外要個孩子了,可生不出來。
周帆從小和他爸媽沒什麼感情,他自己還倔, 周帆父母拿他沒辦法又從他身上得不到孺慕之情。
他父母之前就放話說要再領養一個貼心小棉襖。
那時的我哪知道周帆爸媽是故意說給他們兒子聽的, 目的就是為了激一激他。
八歲的我也聽不懂親戚間的調侃話,只暗暗當了真。
周帆爸媽毫不留情地拒絕了我, 但說會資助我上大學。
我渾身如火燒一般走出了房間。
然後在樓梯口遇到了坐那的周帆。
親戚和爹媽的那些話不知不覺早已在我心中形成了執念。
我開始對周帆賣慘。
哭著問他能不能帶我走。
他把口袋裡最後一塊巧克力遞給我,搖了搖頭。
「不可以的,玉梔,你好好讀書。」
我心裡悄然滋生起一股怨恨。
腦海里瘋狂叫囂著——既然不能帶我走,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每天給我巧克力!
可我仍然哭哭啼啼地接過巧克力,
「我一定會努力的周帆哥哥。」
「你對我真好。」
「長大後我要嫁給你。」
八歲小孩說出的話哪有什麼道理。
周帆沒當一回事。
離開前把手機號留給了我。
3
周玉梔從來不知道喜歡是什麼。
她是怨恨周帆的。
這種怨恨和嫉妒延續到她考上和周帆讀過的高中後乍然斷裂。
開學第一天, 她放完行李便逛了整個學校。
剛開學還沒什麼人,她卻覺得處處都是周帆的身影。
每走到一個地方, 她都會升起一個念頭——他肯定來過這。
一種悄然的喜悅瀰漫在她的心間。
——她把這當做喜歡。
同桌問她想考什麼大學時,她腦海里第一個冒出來的是周帆的大學。
——她把這當做喜歡。
全然不知道,這種沒有根據的執念,不是喜歡,而是目標。
——周帆對她而言, 只是起到一個路標的作用而已。
少女雜誌和漫畫, 同學間興起的話題, 網絡上流行的一個個名詞:骨科、年下、年齡差。
都讓她變相地相信, 這是喜歡。
哪怕她對他仍然嫉妒。
這種喜歡只持續了兩年,在她得知周帆戀愛後轟然倒塌。
裹著糖衣的喜歡輕鬆破裂, 嫉妒的種子一瞬之間紮根發芽,長成大樹。
周玉梔卻仍舊以為這是因為喜歡的嫉妒。
她喝酒發瘋找到周帆家。
做出的一切行為都導致了那個讓她懊悔不已的結果——周帆和許青分手。
然後卑劣的周玉梔在此後意識到,她根本不喜歡周帆。
她只是嫉妒他,不想讓他好。
自己真是個惡毒的女人啊。
周玉梔如此告訴自己。
4
火紅的跑車停在她身前時, 周玉梔回了神。
她不知不覺中已經走到了小區外。
男友降下車窗戶說外面冷,催促她趕快上車。
周玉梔上車後看見座位上有一本雜誌。
「你買這個幹什麼?」
"嗷。"男友打著方向盤, 「我哥們落下的,他是封面那個 C 位的粉絲。」
雜誌的封面很精美, 粗大的標題寫著『長達八年的她們』。
周玉梔以為是小說, 翻開卻發現是科研小傳。
簡介介紹是女性團隊八年的研究成果。
周玉梔對這種向來不感興趣。
但鬼使神差的, 她翻開下一頁。
周玉梔定住了。
一張五人的女性照片彩印上她看見了熟悉的臉。
是許青。
她站在最中間,笑著朝鏡頭豎起大拇指。
薄薄的雜誌內容記錄了她們的科研成果,和她們的日常。
彩印里是她們的共同居住的房子,推開門就能看見一個老式紅磚壁爐, 壁爐旁有兩把躺椅,上面搭著毛茸茸的拖在地面的毛毯。
左邊是她們的休息區,吧檯後方的酒櫃只有兩三瓶,吧檯上方還有一個咖啡機,對面靠窗落地的位置羅列了一排畫作, 窗戶上面掛著許多風鈴。
往裡走有一道木質樓梯,上面就是她們的房間。
說是房間其實也就是簡易的床和洗手間。
採訪時, 許青描述,有一次暴風雪把房頂壓塌了, 晚上她們幾人只能全呆在一樓, 一人一個睡袋,圍著壁爐躺下。
周玉梔划過這些濕漉漉的文字。
看到許青專欄里最後一句——
不要幻想生命中那些虛無的手
你應該牽起受過傷害的自己, 和她一起往前走。
周玉梔看著照片中躺在白皚皚雪地里卻仍舊笑得耀眼的許青。
她捂住嘴,崩潰大哭。
那巨大的長達八年的罪惡感,
終於在此刻——追上了她。
(完)
備案號:YXXBM5q5WPQXpXUYQ1D7XTX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