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這姑娘是咋了,看看身上髒的喲,我帶你去沖沖?」唐阿姨急吼吼地跑過來。
「丫頭,讓人欺負了?」武大爺一臉擔憂。
陸放拉過幾人,背對我小聲嘀咕了幾句。
健身房鏡子照出我狼狽的模樣。
我無所適從地攥著手,有種想逃跑的衝動。
可沒過幾秒,我的手就被人輕輕拉住。
「姑娘,想沖個涼嗎?我這裡有乾淨衣服,就是有點老土,你要是不嫌棄,可以換上。」
唐阿姨慈祥地看著我,眼裡多了一絲心疼。
面對這個和鄰居阿姨一樣和藹的女人,我無法拒絕。
直到穿著熨貼得軟軟的乾淨衣服走出淋浴間,才恍然無措起來。
「阿姨對不起,我、我沒有帶錢出來…」
「不礙事,兩件過時的衣服而已。」
唐阿姨拉著我在沙發上坐下,其他幾人也圍了過來。
「方不方便跟阿姨說說,你這是出了什麼事?」
想到媽媽冷漠的話,我咬緊嘴唇。
慢慢紅了眼圈。
「姑娘,有什麼難處就說出來,咱們大夥給你出出主意!」武大爺說。
「長這????么小,還是學生吧?」虞初胳膊搭在椅背上,「同學欺負你了?」
陸放拍拍胸脯:「咱們可是海東 F6,有事您說話!」
從四面八方湧來的安慰和善意,讓我的眼眶越來越酸。
我捂住臉,低下頭,眼淚從指縫裡一點點滑落。
逐漸變成了放聲大哭。
唐阿姨將我擁在懷裡,一下下拍著我的後背。
「好孩子,沒事的,沒事的啊…」
6.
平復好心情後,我哽咽著說出了家裡的事。
有人沉默地嘆氣,有人義憤填膺。
「太他媽過分了!」健身教練陳聰一把拎起 50kg 的啞鈴,「這也配為人父母?」
趙思思擦去眼角的淚水,拄著拐,把一瓶可樂塞進我手裡。
虞初則看著我若有所思。
「小姑娘,成年了沒?」
我一愣:「前天剛滿 18。」
「你這身板瘦的跟營養不良似的,看著也不像 18,怎麼證明?」
「證明?」我懵了片刻,「我剛高考完,要不…我背兩道題給你聽…」
「噗嗤!」陸放笑得誇張。
虞初瞪了他一眼:「收聲。」
「我是被趕出來的,沒帶身份證也沒有手機,所以…」
「行,我信你,」虞初遞給我一部手機,「微信聊天會吧?」
我點頭。
「以後你就在這上班,平時跟客戶講講課程內容,幫忙預約教練就行,能做吧?」
「上班?」我一時沒理解。
「不然你想去哪?繼續在大街上亂走?餓不死你。」虞初探頭看了一眼外面,「開飯了,先吃飯。」
兩個男人跑著去取餐。
武大爺笑呵呵地對我說:「虞丫頭是個好心人,我這歲數大了,耳朵也聽不見了,她不嫌棄我,留我在這裡做點清閒差事,一個月給三千塊錢工資哪!」
「兒女不管,嫌我是個拖累,我也想過死了算了,不拖他們後腿。虞丫頭跟我說,憑什麼不活?人生下來就是要為了自己活,只要一天喘氣,就要活一天。」
直到手裡被塞了一盒快餐,我還在發愣。
「吃啊,」陸放嚼著飯,含糊不清地說,「這家是我們虞姐的御用飯店,我敢說全海東都沒有這麼好吃的員工餐!」
我才發覺自己已經飢腸轆轆。
大家聚在小餐桌上,一邊打趣一邊吃著飯。
我安靜地聽,也會不自覺傻笑。
這真的是全海東最好吃的員工餐。
7.
接下來的一周,我慢慢適應了這裡的生活。
工作起來也得心應手。
我陸陸續續見到了其他員工。
他們大多是殘疾人,給他們安排的工作內容也是力所能及的,不會因為身體的不便對工作造成影響。
陸放說,虞初是個富二代。
可她無心接手家族企業,只想自由。
一開始做背包客,後來旅行到海東。
她救下遭遇車禍的趙思思,又為了照顧她選擇留在這個城市。
見趙思思一直萎靡不振????,虞初索性開了個健身房,讓她有點事做,腦子裡不好的情緒少一些。
後來,她陸續接收有工作意願的殘疾人。
「我也是殘疾人。」
陸放笑著摘掉左手假肢,裡面沒有手指,只有一個圓圓的肉球。
「人活在世上,平安健康已經很不容易了,不要太為難自己。」
「不好的關係,及時抽身就好,哪怕是至親之人。」
我垂眸,從他的話里咀嚼出了酸澀。
「婷丫頭,看看我帶了什麼回來?」
唐阿姨笑呵呵地推開門,單手舉著一顆碩大的榴槤。
「您可小心著點,砸到的話腳也該截了。」陸放嬉皮笑臉地接過袋子。
「臭小子!」唐姨罵了一句,轉頭拍拍我的手背,「我在超市挑了二十分鐘,保准個個都是干包!」
「你前幾天不是說沒吃過榴槤嗎?來嘗嘗。」
我眼底發熱,連連擺手:「這太貴了吧,唐姨我還沒發工資…」
「又來了,你這孩子怎麼還是這麼客氣!」她嗔怪地白了我一眼,「埋汰我是不是?給丫頭買東西還讓你掏錢?」
那頭陸放已經開好了榴槤,裝在盤子裡端給我。
「武大爺,唐阿姨,你們先吃。」我把盤子推過去。
「你先吃,我們受不了這個味道。」武大爺笑眯眯的。
「我家裡人說,第一口都要給長輩吃的。」我縮了縮手指,依然有些惶恐。
「孩子愛吃就吃,哪兒那麼多規矩!」
唐姨用勺子挖了一大塊,遞到我嘴邊:「張嘴,丫頭。」
我依言吞入口中。
「甜嗎?」面前的幾個人齊刷刷地看著我,目光中滿是期待。
「甜。」
我笑著,胡亂擦著落了一臉的淚。
好甜啊,像這裡的生活一樣甜。
如果日???子能這樣一直過下去就好了。
可也許是幸福的孩子做太久,老天會妒忌吧。
沒過幾天,我媽就找上了門。
8.
健身房大門被推開時,我露出真誠的微笑:「歡迎光…」
下一秒,就看到了我媽怒氣沖沖的臉。
「臨」字卡在喉嚨里,嗓子眼驟然發緊。
我下意識地把身體往後縮,求助般望向四周。
陸放和唐姨出去攬客,趙思思請了假,此刻店裡只剩下武大爺和正在上課的私教們。
「蘇婷婷,你長本事了是吧?」
我媽一陣風似的走到我面前,一耳光就落了下來。
「哎,你怎麼打人啊!」武大爺嚇了一跳,著急地把我護在身後,「有什麼事好好說,怎麼上來就動手呢?」
「老不死的,你最好給我讓開,我教育自己家孩子跟你有什麼關係!」
我媽塗著鮮艷指甲油的手幾乎戳到他的鼻子。
武大爺頓了頓,回頭問我:「婷丫頭,她是你媽?」
我渾身顫抖著點點頭。
大爺皺起了眉,語氣也變得格外生硬:「你把婷婷趕出家門不管不顧,現在倒是來興師問罪,有你這樣當媽的嗎?」
我媽面色陰沉地看向我:「你還是那麼養不熟,跟外人什麼都說是吧?又在外面怎麼編排我?」
她一把推開武大爺,上下打量著我的工作服,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厭惡和蔑視。
「你看看自己現在像什麼樣子!穿得不三不四流里流氣,還來這種髒地方打工?傳出去我的面子往哪兒擱?生了你這樣的孩子真是倒了八輩子霉!」
我拉住被推得一個趔趄的武大爺,胸口突然湧起難以言喻的憤怒。
過往的十八年,我似乎一直沒有憤怒這種情緒。
因為我媽太強勢了,她皺皺眉頭我就怕,她聲音大一點我就哆嗦。
時間久了,我忘記自己是個活生生有情緒的人,在她面前唯唯諾諾,像個包子。
可是她現在汙衊我還不算,甚至汙衊我的救命恩人。
「這裡是正規健身房,不是髒地方,」雖然難掩怯懦,我還是鼓足勇氣直視我媽,「還有,你自己說了,你不是我媽。」
我媽雙眼瞬時瞪得溜圓,滿是震驚。
「蘇婷婷你他媽翅膀硬了是吧?你敢這麼跟我說話?!」
她掄起胳膊又要扇下來。
卻被一隻手橫空攔住。
虞初冷冷地望向我媽,語氣像淬了冰。
「在我的場子鬧事,是嗎?」
9.
我媽奮力掙扎,虞初的手卻像鐵鉗一樣死死攥著她。
「蘇婷婷和武建國都是我員工,你毆打他們,這裡有錄像。」
虞初指了指頭頂的監控攝像頭:「你再敢動他們一下,我就報警。」
我媽怎麼也掙脫不開,狼狽不堪。
她狠狠瞪著我,破口大罵。
「我早就知道你是個不成器的,在這種地方工作的能有什麼好人?別以為我不知道私教都是幹什麼的,還上課,說白了就是賣肉!你個賤蹄子不學好來干這種下三濫的勾當是吧?還敢讓別人這樣對你媽,你他媽對得起我嗎?」
哪怕知道我媽刻薄,我依然無法想像這樣惡毒的話會從她嘴裡說出來。
我有點難過,但好像已經麻木了。
虞初咬咬牙,對武大爺揚了揚頭:「把監控關了。」
然後就扭過我媽的胳膊,一巴掌用力揮下去。
虞初平時散打拳擊都在練,這記耳光下手異常狠。
我媽的臉登時腫了老高。
她哪兒受過這種委屈,紅著眼尖叫著向虞初撲過去,卻不到兩秒就被制服,攥著手腕哀哀喊痛。
這時,陸放和唐姨趕了回來。
唐姨忙不迭跑上前,摸著我的臉滿是心疼:「婷丫頭,沒事吧?」
我咬著下唇,搖頭。
陸放和虞初擋在我們面前,神色冷峻地看著我媽。
我媽氣得臉色發青:「蘇婷婷,我真是小看了你,找來這群老弱病殘撐腰是吧!我養你那麼多年,就是為了讓你對付自己媽?」
「大姐,你要是嘴巴再賤一點兒,我們這群老弱病殘能打得你六親不認。」陸放說。
唐姨鄙夷地看著我媽:「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讓女兒穿著睡衣在外頭流浪,簡直不是人!」
我媽氣得半晌說不出話。
虞初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蘇婷婷說你不要她了,那人就歸我,我來養。」
我媽嘴唇哆嗦了半天,才帶著氣聲怒道:「要人是吧,行!前十八年的撫養費給了,我就把這死丫頭給你!」
「好。」虞初也不廢話,伸手就要掏手機轉帳。
「虞姐!」陸放攔住她。
「我給蘇婷婷贖身,你幹嗎?」虞初蹙眉。
「哦對了,她以後跟我姓虞吧,虞婷婷好聽多了。」
「不是,不是!」陸放急得快跳起來,「你這和買賣人口有什麼區別?」
「嗯?」虞初想了想,恍然大悟,「哦,所以我可以報警抓她,她在這販賣人口是吧?」
陸放一拍手:「對嘍!」
「講不清話的東西!」我媽往後退了幾步,最後恨恨地瞪了我一眼,推門踉蹌地走了。
「喂!」虞初開門叫道。
我媽腳步停住。
「蘇婷婷在你那裡是根草,在我這可不是。」
「她可是我挖到的寶,大學生哦,人又上進。」
「你才是不配當她家人的那個。」
10.
幾天後,到了出成績的日子。
七八個人圍在電話前,緊張兮兮地盯著我。
唐姨焦灼得坐不住,走到旁邊的觀音像前開始上香,嘴裡念念有詞。
「保佑我家婷丫頭得高分,高分來,高分來,高分四面八方來…」
武大爺把助聽器摘下來,擦了一遍又一遍。
虞初看上去還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卻一直在摳著手指甲。
我也被搞得緊張了,一直不敢撥電話。
「怕什麼!我來打!」陸放大吼一嗓子,拿起記著查分電話的紙條。
卻因為手指頭哆嗦得太厲害,連按鍵都按不下去。
我噗嗤一聲笑出來。
「還是我自己來吧,有你們在身邊,我什麼都不怕。」
我撥通電話,打開了免提。
隨著系統音一科一科播報成績,我的手抖了起來。
趙思思拿筆仔細記錄著,掩著嘴巴驚喜萬分。
總成績公布。
689!
唐姨激動地抱住我,嘴裡反反覆復說著:「我的婷丫頭太爭氣了,真是太爭氣了,怎麼有這麼優秀的孩子啊…」
陸放和武大爺抱成一團,老淚縱橫。
虞初勾起嘴角,默默給我支付寶轉了一萬塊。
趙思思臉蛋激動得通紅,把我的手拉得很緊。
我被熱烈的氣氛感染,眼角濕成一片。
我只在小視頻里見過,一家人查分數後激動相擁。
這些年我努力學習,日日夜夜都在期盼著。
如果我考上好大學,媽媽會不會也這樣開心地擁抱我。
會不會誇我,覺得我是她的驕傲。
可現在,我已經不再對她抱有任何期待。
身旁的這些人,便是我全部的家人。
有他們的誇讚,他們將我視作驕傲,就已經足夠。
11.
一個多月後,大家把我送上了去往京市的高鐵。
「你那窩囊爹總算做件人事,把你的證件給了我。」
虞初將文件袋遞給我:「收好,別弄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