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小女兒完整後續

我好奇她的經歷，崇拜她的勇氣，不知不覺中已將她視為偶像。

其實，我很想像她一樣，大聲對媽媽說一句：「我是人，不是你的寵物和木偶，不要再控制我了！」

但我害怕，

害怕失去媽媽，也害怕無家可歸。

姐姐說得對，16 歲的女孩想要對抗她的家庭太難太難了。

媽媽有無數種手段控制我、拿捏我，

而我除了默默忍受，根本沒有其他辦法，

「小鳳，以後我來幫你對付林淑芬。」

姐姐輕輕拍了拍我手背，

我蜷縮起指尖，面對媽媽時缺失的勇氣在姐姐決定為我放棄夢想的這一刻噴涌而出，

姐姐拼了十六年才拼出的人生，不可以因為我的怯懦而毀掉！

我反握住她的手：

「姐，是不是只要我支棱起來就可以不受媽媽的控制？」

姐姐微微一頓，她安撫道：「小鳳，不必勉強自己，你從小在媽媽身邊長大，你總會克制不住對她的愛。」

「姐，或許我做不到你的果斷決絕，但我想，我應該嘗試親自掙脫她的束縛了。」

望著姐姐雙眼中的歡喜和憂愁，這一次我沒有哭：「昨晚你提的方案我覺得蠻好，等會兒我去和媽媽談談，如果她同意，你就能安心出國，我也能安心讀書了。」

「小鳳……你去和她談談也好。」

「不管她同不同意，我手裡都還有一張底牌。」

15

一周後，姐姐順利出國。

我因為上課沒有去送她，只在微信里祝她一路順風，

姐姐回了個笑臉，說期待有一天我出國找她。

她走之前為我安排好了一切，爺爺的房子增加了我的名字，給我留了一張銀行卡，而她的舍友也在每年寒暑假時變成了我的舍友。

她們不是很喜歡我，尤其是小樂姐：

「如果不是你姐給我免租，我才不會跟你一起住呢。」

「你趕緊出國去找你姐吧，我和知知可不想照顧你一輩子。」

但我很喜歡她們，

她們給我做飯，給我講姐姐的故事還幫我對付我媽。

誰也想不到，我媽出院後乖乖搬離了這套房。

原因並不是因為我推心置腹地和她談了一小時，而是因為那天我把水果刀刺進了床單和枕頭裡，爸爸害怕我和媽媽住一起鬧出人命，終於強勢了一回。

當時，我和媽媽的對話幾乎陷入僵局，

我講道理也好、懇求也好、威脅也好，媽媽就是不同意和我住校，把我逼得差點拿水果刀捅自己。

恰好爸爸趕來，他說派出所剛剛聯繫他，姐姐堅持立案，要給媽媽留下案底。

媽媽氣得大罵：「她敢！那個劍貨不怕自己也坐牢嗎！」

「彥琪的性子隨你，犟得很。她說除非你同意讓小鳳住校不再干涉小鳳的學習，她才撤案。」

「陳飛鳳，你竟然想住校？你還說你沒早戀？」

媽媽把水果全都砸在我身上，由於動作太大，扯到傷口，痛得嗷嗷叫。

我沒立刻按護士鈴，反而握著手裡的水果刀，狠狠捅進床單里，刀鋒距離媽媽的大腿也就幾厘米：

「對，我想住校。」

「媽，如果我和你繼續生活在一起，會瘋或者死。」

第二刀我捅進了媽媽的枕頭，輕輕一划，棉絮裸露。

病房裡陷入沉默，反應過來的爸爸立刻鬆口，答應讓我住校。

「爸，那明天你就幫我辦手續。」

「行，就明天。」

我急著想把好消息告訴姐姐，離開病房時爸爸和媽媽吵得非常凶：

「陳健全，你瘋了嗎？」

「林淑芬，瘋的人是你，如果你還想好好過日子，就放過兩個女兒，否則我們離婚，我帶小鳳走。」

16

不知道爸爸用什麼方法說服了媽媽，媽媽和他搬到了郊區。

高中三年，在姐姐的鼓勵督促下，我的成績穩居年段前三。

媽媽經常來學校堵我和騷擾老師，她很得意，逢人就說這是她功勞，

確實也有她的因素，

我怕成績退步她會無止無休地煩我，所以不敢懈怠。

直到高三下學期，出了件大事，媽媽終於無暇顧及我了。

「小鳳，你爸出軌了。」

「嗯，那你打算離婚嗎？」

其實爸媽離不離婚對我來說已經沒什麼影響，

從十六歲到十八歲我一直努力嘗試降低原生家庭對自己的影響。

控制狂媽媽，裝死的爸爸，

比起兩年前，我現在已經能很從容地面對他們。

「離婚？你開什麼玩笑，那豈不是便宜了那對狗男女！」

媽媽說，爸爸早在三十年前就出軌了，

她當年開補習班的事情就是爸爸小三泄露出去的，後來爸爸因為內疚曾和小三斷了聯繫，只不過這十來年兩個人又搞在了一起。

「你姐姐一直都知道這件事，她幫著你爸騙我，所以你爸才會時不時幫她說話。」

「你爸騙了我三十多年，現在說要離婚，我不會同意的，我要讓他和那個賤女人身敗名裂！」

媽媽忙著對付爸爸和小三，六個月里只來看過我二十多次，

我得以全力衝刺高考。

出成績後，我選擇第一個告訴姐姐，

聽筒里，姐姐聲音哽咽：「小鳳，你真的太棒了，輕舟已過萬重山。」

是啊，輕舟已過萬重山，我可以像姐姐一樣自由翱翔了。

彼時，無法挽回爸爸的媽媽想起了我，

她得知我的高考成績後立刻要求我把志願從京大改成清大。

「小鳳，你應該學數學。你的性格不適合學法律。」

「小鳳，聽話，媽都是為你好。」

「小鳳，如果你不改志願，從現在起我不會給你一分錢。」

我望著媽媽鬢角的白髮有些心酸又有些難過，

我都十八歲了，馬上上大學了，她還想要控制我。

但她似乎沒發現，我早已經不受她的控制。

不論是精神上還是物質上。

姐姐在德國一邊讀書一邊勤工儉學，

她給我的錢和我積累的獎學金，足以承擔我大學四年所有學費和生活費。

我從不拒絕姐姐的給予，我知道，她一直覺得虧欠我。

愛是常常覺得虧欠，而不是像媽媽一樣，總要求我回報她，

用成績，用乖巧，用討好換來的母愛是那麼的虛偽縹緲。

17

媽媽和我冷戰了一段時間，

她以為，她是我身邊唯一的至親，我還會像小時候一樣主動認錯求饒，懇求她不要拋棄我。

事實上，這兩年我時常在復盤我和媽媽的母女關係，

雖然我依然會懷念和渴望她的愛，但她已經很難再輕易控制我了。

當她告訴我，她會去京大陪我讀大學時，我鬆了口氣。

原本我還因為自己偷偷報了港大而愧疚，

此時此刻卻無比慶幸改志願那天沒有心軟。

媽媽意識到我騙了她，瘋了似地找我，所用方式不限於停掉我的手機號，轉走我支付寶里所有錢，在社交平台濫發我的照片和視頻……

她的種種行徑讓我一度陷入絕望，

難道真的要像姐姐說的那樣，只有出國，逃得遠遠的才能徹底擺脫媽媽嗎？

我問過媽媽：「你究竟要控制我到幾歲？」

可媽媽說：「小鳳，媽媽沒有控制你，媽都是為你好。」

媽媽朋友圈裡全是我的照片，她誇我是最優秀、最勤奮的女兒，

她不知道，我這麼優秀這麼勤奮全都是為了有一天能像姐姐一樣，徹底逃離她的控制。

但事情好像又沒有這麼順利。

18

我碩士畢業時，媽媽已經 67 歲，她摔了一覺，瘸了一條腿。

三年後，我結了婚。

她 72 歲時，我還沒生小孩，媽媽很著急，催我備孕：「你現在生，媽還能幫你帶十年孩子，保不准你女兒將來也是中考狀元。」

我打了個寒戰，把媽媽買的葉酸全都丟進了垃圾桶。

而這一切我不敢告訴定居國外的姐姐，

以前總問我什麼時候出國找她的姐姐現在也不再問了，

她知道我不會出國的，

因為媽媽年紀大，需要人照顧，以前沒走的我現在更不會走。

媽媽 73 歲時，被查出乳腺癌晚期，

我有些不敢相信，在我的認知里，像媽媽這樣絕不內耗、以自我為中心的人不該會得乳腺癌才是，

後來看到媽媽每天謾罵詛咒姐姐，我才恍然大悟，媽媽此生最大的結節就是姐姐。

十六歲的姐姐打破了她的控制，並且再也沒有回過頭。

要強的媽媽不願承認她贏不了姐姐，很多時候會把對姐姐的情緒寄托在我身上。

她要求我 24 小時陪護，如果我不在她就為難護工和護士們。

我不願麻煩別人，忍受著她的脾氣，

最崩潰時，小樂姐和知知姐看不下去，悄悄把媽媽的情況告知給姐姐，

多年不曾回國的姐姐動了回來的心思，彼時正是她升職的關鍵時刻。

我冷靜地拒絕了她：

「姐，你這會兒可別回來，媽看到你情緒不穩定，病情會更嚴重。」

「你如果覺得不安就打點錢吧，我讓媽住 Vip 病房，再請兩個好點的護工，她反而舒服點。」

當晚，姐姐轉了兩百萬給我。

我知道，她想用這兩百萬買斷和媽媽的母女情。

19

我照顧媽媽數月，她的身體越來越差，

我和她終於能和平的交流，

她像其他媽媽一樣溫聲細語地說話，再也沒力氣和我作。

可某些刻進骨子裡的東西卻不會變，

那個午後，媽媽看到我在給她削水果，突然提起往事：

「小鳳，當年你拿著水果刀逼我同意讓你住校是你姐教你的吧。」

「你以為我猜不到嗎，像你這麼幸福的孩子怎麼可能自殺呢。」

「當時你還一直裝抑鬱，其實你根本就沒病，如果有病的話怎麼可能考上港大。」

我抬起眼皮看了眼媽媽，她的聲音很輕，自以為是的模樣非常噁心，

我又難過了，

為什麼媽媽到死之前還是沒有反省她的過錯，

16 歲的我真的差點就被她逼死了啊。

我的沉默讓媽媽誤以為她猜對了，假惺惺地開始美化她對我和姐姐的控制：

「小鳳, 你和彥琪都是媽身上掉下來的肉，我怎麼會不愛你們呢, 我就是太愛你姐姐了, 所以才不能原諒她的背叛。」

「小鳳，如果不是媽媽的培養，你現在恐怕得和你姐一樣逃債逃到國外去了, 哪還能付得起 VIP 病房的費用。」

「小鳳，你有今天的成就, 能認識你現在的丈夫媽覺得很欣慰, 媽媽以前是對你嚴苛了些, 或許你不理解媽媽, 但我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我只想要我的女兒幸福一生。」

說完，媽媽流下一滴鱷魚的眼淚。

我什麼都沒回應，

看向媽媽的眼神也很冷漠，

其實我對她的感情早在這些年她一次次控制壓迫中消磨殆盡,

而我今天之所以還堅持為她養老送終的原因並不是我有多愛她，而是我希望姐姐不必覺得虧欠她，希望姐姐大膽追逐夢想, 永遠不必再為任何人停下腳步。

我和姐姐，總有一個能真正獲得自由的不是麼？

20

後來，媽媽的腫瘤轉移到全身, 每天痛得不行。

她懇求我：

「小鳳，讓我死吧, 我受不了了。」

我不同意：「媽, 你這麼幸福的人怎麼會想死呢。」

媽媽一時語塞，在她錯愕的視線中我給她看了姐姐的照片，

姐姐獲得了新的職位，出現在國外某知名集團的首頁。

媽媽不肯相信，扯著嗓子用最惡毒的話罵我和姐姐，

聽到她罵姐姐是雞時，恍惚間我還以為自己回到了 16 歲,

很快，媽媽一口氣上不來，被送進 ICU,

搶救了兩天，醫生問我要不要放棄治療,

我盯著簽名處下不了筆, 是姐姐果斷簽了字。

她還是回國了：「小鳳, 你做得很好，但是你該放下了, 並不是每個小孩都有幸被父母愛著的。」

姐姐看穿了我的執著，直到最後一刻，我仍渴望從媽媽身上感受一絲遙不可及的母愛，

可我也失敗了，

我必須承認, 我的媽媽並不愛她的孩子，

我也終於明白,

有的母女，或許只有在一方離開人世後，另一方才能真正迎來自由。

備案號:YXXB5dJD27kNr7FpYK8nWfKeK